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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炎热,李纨都让许嬷嬷来了便住一夜,第二日清晨趁凉再走。这日许嬷嬷却大中午的急匆匆来了,李纨知道必是出了大事,赶紧让了人进来,先让素云给许嬷嬷上了茶,又让碧月端上温水让嬷嬷擦洗,取了冰晶果让许嬷嬷吃。许嬷嬷又好笑又着急,道:“我的奶奶,我这么着急忙慌的来了,你不顾别的,只顾围着我转悠什么!”李纨微愣,想了想笑道:“你都来了,什么话说不得?这人若病了,不是头等大事?自然是先清了暑再说。”许嬷嬷摇头,从胸口取出一封信来,递与李纨,道:“奶奶且看了再说。”李纨取了信看了,原来是计良在南边的茶叶生意,那真真国人与英吉利人争货,又不想出那么高的价,便与扬州当地官府搭上了线,说计良等人未缴官税,要拘人坐牢。计良心知这事李纨定很快便会知晓,便是别人不说,章家的也会给许嬷嬷递信,只是计良心中另有考量,在信中千叮万嘱让李纨不要插手此事,只说另有妙计。李纨一看官府要拿人,心里便有些着急,又看了计良口气十分坚决,一时倒踌躇起来。若说扬州地界上的事,便是不用国公府的名号,李家在金陵也不是没人的,何况还有林姑老爷这般亲戚。正与许嬷嬷分说,外头通报说林姑娘来了。李纨又是一通着忙,急的直骂跟着来的雪雁,雪雁被骂的又是无奈又是感动。黛玉笑着止住李纨道:“大嫂子莫要怪她,是我着急,今日收到我爹爹的信,里头却说起大嫂子来。我每月与爹爹通信请安时偶或提起嫂子几句,爹爹这回的信里另有话让我告诉嫂子。我想总是大事,这才急着来了。”李纨心知恐怕就是计良南边的事,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只林如海也未细说,只说原本亦不知是李纨陪房的买卖,原是两个洋商打嘴仗牵连了扬州几个衙门的事,方知道了,如今已经与计良见过面,事情皆可顺利解决,让李纨不用担心。又谢李纨对黛玉的多般照料,并赞计良是个人才。李纨看了这两封信,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也没当个大事的买卖生意,倒惊动这许多人。赶紧让人给黛玉上水上茶,黛玉笑道:“嫂子上次的果子再与我一个,凭什么暑气也伤不着的。”李纨看她小脸通红,心疼不已,让人上了冰晶果,又取了两个给雪雁,道:“今日都是我不是,你姑娘也主意大,你是不敢拦的,倒连累你了,快去洗洗吃果子吧。你姑娘这儿有我呢,不必担心。”黛玉冲雪雁点头,雪雁跟着素云几人下去了。许嬷嬷见如此,也知道是无事的,昨日收到了信又得了章家递来的话,正急的六神无主,现在总算可以放下心来。李纨也让人伺候她先下去歇息。
如此一来,屋里只剩了李纨并黛玉碧月几人,李纨只留下了碧月,让余者也都下去。看黛玉吃了果子,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道:“可是要吓死我!这生意买卖,赚了亏了并不打紧,偏偏我的陪房主意大胆子更大,也不知怎么牵扯到官府去,倒来信让我不要着急。幸得姑老爷相助,虽两个都没细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小事,只人无事便好。再说你这个丫头,这大日头底下你也敢来,还悄悄的只带了雪雁过来。说你细心,我又要心疼,说你胆大,我想着又要生气。”黛玉见连只带雪雁这样小事都被识破,忙挽了李纨胳膊道:“嫂子莫要气我,我虽小,也知道我爹这么写信给我却不是与舅舅们说,恐怕是不好让府里知道的。是以才带了雪雁出来。这天虽热,打着伞,且我如今壮实许多,倒也不怕的。”李纨捏着她的小胳膊:“你这也叫壮实?”又泄气道:“你们都还小,闹心的事本不用那么早知道。如今你既这么说,我便告诉你,那南边是我的嫁妆,原是好地方的一块地,被人看上了换成了两座茶山,我的陪房便在那里做茶叶买卖。才两座茶山,能得多大的买卖?府里也不放在眼里的。姑老爷这次帮了大忙,生意买卖我不在意,只要人无事便好。以后你且常来,我几个庄子都做着稀奇东西,好玩得紧。”黛玉笑道:“嫂子,只听人说自己的庄子有多大地多大出产的,没听过紧着做稀奇东西的。”李纨也笑:“拢共几个人活多少年,只奔着银子去也太无趣了些。悄悄告诉你一个,去年我庄上便是在大冬天种新鲜菌子,还真成了。”黛玉睁大眼睛道:“这里的冬天,地都结了冰了,还能种出菌子来?”李纨得意,道:“如何?跟你说了好玩吧?以后好玩的还多呢。”
一会儿雪雁等人进来了,李纨吩咐碧月道,“去把我屋里东头柜子里那红匣子取来。”碧月取来了,黛玉见好大一匣子,碧月双手捧着都有几分费力。李纨让放到炕上,揭开了盖子,里头放着几身衣裳并一个蓝底银盖穿花蝴蝶纹的锦盒,李纨先将那锦盒取了出来,上头垂着个冰蓝丝线结的长流苏络子。打开看时,里头是一套白玉首饰,一个绞丝白玉镯,一个素面玉镯,两条双龙戏珠扣的白玉镂雕链子,一根白玉镂雕长链缀着个嵌海蓝宝石的白玉锁。那镂雕功夫了得,链子绞丝都是整玉雕琢而成,线条自然,细润非常。李纨将盒子递给黛玉,道:“这是给你备的,这是两个手镯,两个足环和一个项圈。原是入伏前就要给的,后来史大姑娘来了,我也不得空去你那里,这回给你正好。”又指着那几身衣服道:“这都是冰纨裁的,你这里四身,拿去贴身穿,正合这个时候。你几个姐妹也都得了的,迎春裁的衬衣,探春裁的裙子,四丫头裁的寝衣,这几身是你的尺寸。”又笑道:“幸好有这几身衣裳为证,要不真当我是临时起意要贿赂林姑老爷的了。”黛玉待要推拒,雪雁已老实收下了,黛玉咬牙道:“你这丫头,手脚倒快!”雪雁笑道:“姑娘,每次大奶奶与了你什么,你便身子好上一些,过冬时的那袜子,你在南边手脚也没这般暖和。前次的帐褥更是没见过的。且大奶奶往姑娘屋里搬好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姑娘次次都要推拒一番,听着也累。”碧月笑道:“好丫头,跟我想的一样。”素云闷笑不止,黛玉气结。李纨也笑道:“果然好丫头。可见你还不如雪雁明白道理。那首饰你如今便戴上罢,我知你夏日不爱戴这些,一来这府里是这个规矩,老太太也喜欢繁华热闹的,二来这首饰你此刻也戴的,本就是素色的,最最要紧,你摸摸这玉,这是一套广寒玉的,佩上自生凉意,在这暑日最是养人。恰好和那暖玉换着季节戴。”黛玉也不再推拒,任雪雁都给她戴上,果然周身凉爽,道:“如今我大日头底下站个时辰只怕也没事的。”李纨忙啐道:“呸呸呸,让你祛暑养生呢,你倒可劲儿折腾起来。”黛玉也笑起来。
不过半月,李纨又收到了南边的信,道是已经卖了一百五十担茶叶,买主是英吉利人。李纨这才知道,这计良早知那真真国的洋人有歹意,只作不觉,两头联系且也不瞒着另一边。果然,那真真国人要动手时,英吉利人也得了信,各有各的路数,到底把事给平了。反倒让林如海几人看到了不同线上串着的蚂蚱,又是另一番心思。章家的本待伸手,只百多担茶叶的事情实在不值当他们开口,要知道,这一年卖与各国洋人的茶叶怎么也有十几万担,章家又管着几个通商口的,因此只给许嬷嬷递了话便不管了。计良却有心计,如此一来,把几条线上洋人巴结的势力都给震出来了,自己买卖又小,那些人倒不好动手了,怕惹了眼,犯不着。因此他得以安安稳稳与英吉利人做买卖,一次只出百十担,入秋前断断续续共出了八百余担,扣除果料窨制等费用,获利四万余两,大大出乎了李纨的预料。这还不算,这计良眼看这生意好做,也不限于自己两处茶山了,四处收茶收料,待到秋茶时,聚起的货量超先时数倍。许嬷嬷说他过于冒险,计良却道这生意就最初这一锤子最狠,明年起只怕不知多少人都改做红茶了,那窨制也不是什么高深法门,因此这第一年定要狠狠赚它一笔,好为其后打个钱财的基础。李纨是无所谓亏或赚,只嘱咐计良不要太过冒进犯了他人底线,财可失人不可出事。计良等人自是应承得快。
后话不提,且说这进了五月事情犹多天气又热,凤姐连日劳累便有几分精神不济,又不肯寻医吃药,只暗暗歇息将养。这日正趁日常歇个中觉,忽有管事媳妇急匆匆来报,道是太太发作一个媳妇子,要打了撵出去,特来叫凤姐过去。凤姐忙梳洗出门,刚出得自己院门,便有一婆子急慌慌过来,见了凤姐,赶紧跪下磕头。凤姐见了,却是戴良家的,也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如何这般行事,心里生疑,也不多言,只待她自己说来。方知王夫人要赶出去的佟家的,正是这戴良家的小姑子,得了信特赶来求情的。凤姐便蹙眉道:“你如今来找我也是白来,我也刚得的消息,究竟是如何,我也并不清楚。”戴良家的无奈,这事情原委她虽已打探清楚,却不是个说法。原来这佟家的因与厨上的不睦,又换到了库管那头,这日来送王夫人房里丫鬟们的分例。有小丫头胡乱说起如今她们的换季衣裳总是来得晚些,不知是针线上还是采买库管上的人犯懒。这佟家的少不得分辨几句,偏她又爱牵三扳四的,就说道:“今年不比往常,光宝二爷和林姑娘房里就多出多少活儿来,哪里还顾得上你们。”小丫头便道:“妈妈少来哄人,宝玉的东西多少都是老太太太太管着,林姑娘不过比着咱们的姑娘们,有多少事?妈妈原不是里头的人,不知道就莫要浑说,连我们小丫头知道的都不如,还来说嘴。”那佟家的一听便上了头,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家的姑娘如何比得林姑娘?一个是嫡庶有别,另一个,这林姑娘准定是以后的宝**奶,要不老太太那么疼她?还特让宝二爷与她亲厚,便是以前常来的史大姑娘也比不上的。”碰巧这几人正是在王夫人屋后掰扯,金钏儿彩霞等人又一时不在房内,也没人喝止他们。王夫人哪里听得了这话,赶紧叫人把那嚼主子舌头的拿下,要打出去。可这里头牵扯了亲戚家姑娘,话便不好说,只说冲撞了太太。这戴良家的大概将事情说了,凤姐道:“她敢这么嚼舌头根子,便要有这个承担的胆量,依我说,你小姑子,你不来求一遭儿只怕你在家也过不去,正经的还是不要紧央告了,这事儿太太拦住还罢了,若真闹到老太太那里,打死也是该的。”戴良家的听了诺诺,几人边说着边朝王夫人院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