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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浩说,那夜他在湖边散步,月光皎皎,远远见得一个人影跃入水中。
林书茹说,或许是因为夜色昏暗,林浩误将自己的失足落水看成了自溺寻死。
变成林书茹的林如意想,一个只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少的伤春悲秋,值得用自溺的方式结束生命。
可林浩却淡淡一笑,道:“如果说那远远望见的一幕是我的错看,那你说说,我救你时,你对我说的那句‘请不要救我’,该要如何解释才好?”
林书茹哑了声音,瞠目望向林浩,良久后对他说:“我不记得我曾经对三叔你说过这样的话。……有好些事情,自那日落水之后我便不记得了。”
这是林书茹用惯了的借口。
人人都道她是受了惊吓,因而忘了好些事情,更何况原本这个年岁的孩子就不太能记清楚许多事情,加之那次落水险些丢了性命,说不大记得详情,也能让人相信。
林浩点点头。
林书茹转身欲走时听见林浩说:“以后记得不要叫我三叔,……老太太会不喜欢。”
她却笑了笑,道:“三叔,再见。”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半月余。
林大老爷的考课下来了,堪堪合格的考绩结果让老太太郁闷了好些日子,大奶奶顾氏却终于放下心来。
顾氏的父亲顾员外前些日子来了信,信中除了提及林辰光的婚事,更确认了目前京中的紧张局势。
一如林大老爷的同窗冯良所说,圣上对太子早已心生不满,而对赵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却是青睐有加,前些日子还听说圣上在殿前盛赞三皇子类己。如今赵贵妃宠冠后宫,离皇后之位不过半步之遥,据说后宫凤印现已掌握在她手上。
早在七年前,皇后就已殡天。传闻圣上对皇后情意深重,因此多年来,后宫主位一直空悬。
因这后位空悬,太子的地位数年来稳固如山。可以想见,只要后宫主位空悬如旧,太子的地位便不可能动摇。
可是如今,赵贵妃手握凤印,虽没有皇后的虚名却俨然已是后宫之主。一旦她更进一步登上后宫主位,太子易主便是早晚的事情了。
如今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的争斗已经从暗中浮到了明面上,朝臣们纷纷站队,不愿参与党争的则被两派人士攻击后迅速撤换。
顾家因与赵贵妃的母家永烈候赵氏一门有些渊源,很自然被视为三皇子一党,顾员外本人虽并不愿意卷入党争,却还是无法避免被带入这片由政治漩涡卷起的浊水中。
林大老爷和顾氏看完顾员外的这封信,已是一身冷汗。
幸好早前得了冯良的提醒,林大老爷才能提前做些准备,终将考绩降成了合格。能在荆州继续做三年知州,远离这场朝廷的纷争,待得京中形势明朗些了,他再站队不迟。
做官不易,谨慎些总是好的。
老太太不知道这岔子事,觉得林大老爷这么些年来在荆州做得如此之好,如今才只得个“合格”,定是顾氏的父亲没有好好在京中为他打点。
因此,老太太对顾氏说起话来,越更的不带好气不带好脸色。顾氏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事情该从何处跟老太太说起,只好生生吞下了老太太的这股子愤懑之气。
林辰光的婚事定了下来,因不几月就要过年节,婚事便定在了出节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明年三月。
此时虽已入冬,日头却仍是好着。风虽有些大,天气却并不多冷。
在沈氏的谆谆教诲下,林书茹的绣工终于大有长进,绣出来的竹枝竹叶终于有了模样。
沈氏点着头,瞧着林书茹长足进步的成果很开心,宣布明天开始要教她绣些色彩纷杂的花朵模样。林书茹听罢,咂咂嘴道:“娘,我还是继续绣竹林吧,等绣得更好些了,您再教我别的。”
自从替沈氏找了些活做,露薇轩中那些哭哭啼啼的声响便少了许多。
所以说,人就是不能太清闲。无事可做,总会胡思乱想伤春悲秋。
有事情做了,自然就没有那么多感怀万端的心思。
娘俩正说着话,王善家的进了门来道:“太太,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让您带着姑娘去呢。”
沈氏问:“来了谁?”
王善家的答:“说是大老爷的同窗。”
沈氏垂了眸子,问:“也是个举子爷?”
王善家的瞧她不开心,知她是替久考不中的林二爷忿忿不平,于是拐着弯来回她的话,“这个就不清楚了,老太太没说。”
沈氏想了想,问:“二爷去了没?”
王善家的道:“去了,还带了画茹姑娘。”
沈氏一愣,“怎么今日带了画茹?”平日家里若是来了大老爷的客人,二爷总会只身一人前去同人切磋一二,怎地今日破天荒的带了林画茹去?
王善家的想了想,回她:“那客人好似带了两位小公子来。”
沈氏瞳仁一亮:“那客人是做什么的?”
王善家的哪知道那么多,答她:“这奴婢就不知了。”顿了顿,王善家的又补充了句,“不过老太太可是特意吩咐了将姑娘带上的,想来……”后头话她就没说了,想来沈氏应当听得明白。
林书茹发着愣,不知道王善家的的意思,沈氏却已经明了,喜上眉梢对林书茹道:“瞧瞧,老太太就是疼我们。赶紧的去换身好看的衣衫。”
林书茹豁然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这大约是想帮她说亲事呐!
在成为林书茹前,她可是在法定十八岁结婚的国度生活了十九年的,当真有些尴尬在当下这么个六七岁年龄就要开始议亲的事实。
林书茹别别扭扭地牵着沈氏的手来了老太太的院子,屋里已经坐了好些人。
老太太笑眯眯朝林书茹招招手,“来来来,过来祖母身边。”
待得林书茹走到她身旁,老太太便摸着她的头对那一身月白长衫的客人道:“这是三丫头。素来最乖巧最得我心意的便是她了。”
那客人一双丹凤眼,眼瞳漆黑深邃,身后站着一大一小两位少年,俱是生得这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只不过大的那个眉若刀刃鼻如悬胆,深红略薄的嘴唇紧抿着,模样刚正凌厉;小的那个却是一对略温和些的剑眉,鼻子没那么高挺,双唇是那粉嘟嘟的红,两颊肉乎乎的,生得虽正气,却还带着些许小孩子的可爱气。
听老太太这么介绍林书茹,林棋茹很有些不忿。她从小在薛姨娘手中带大,加之老太太素来偏心薛姨娘,从不给顾氏和她的后头两个孩子好脸色看,因此林棋茹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嫡母所生的差。
这么想着,林棋茹的嘴巴越撅越高。今日家里来了贵客,没得让姨娘露面,林棋茹左右看看,虽然想鼓捣些名堂,却着实有些气虚。
坐在不远处的林琴茹被林辰宗踢了一脚,显然又是说了大不敬的话,顾氏回头瞧了林琴茹一眼,林琴茹立即坐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
顾氏想了想,侧着脸儿朝林辰祖和林画茹坐的那处看了眼,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瞥而过,林棋茹却觉得那一眼含着满满的威慑、森然。
林棋茹绞着衣角,紧咬着下唇。
自那日林辰祖叫了顾氏母亲后,薛姨娘很长一段时间见着林辰祖时都是阴恻恻的面容。林棋茹不明白为什么薛姨娘会对一向疼爱有加的林辰祖发这么大的脾气,后来还是林辰祖替她解了惑,她才终于明白。
薛姨娘从来不应被他们称为母亲,能被喊为母亲的,只有嫡母顾氏一人。
且看那老太爷的庶三子林浩,见了嫡母老太太,不也是要喊她一句母亲。
按着规矩,薛姨娘只能被称做姨娘。
自此,林棋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终于明白了顾氏那日叫了他们娘三过去,不止是要给薛姨娘一个下马威,更是要让林辰祖、林棋茹两个人知道,他们是庶子、庶女,即使有老太太疼爱,却依然只是庶子、庶女。
比如今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们可以堂堂坐在这里,却不可能像嫡女那样议一门极好的亲事。
即使再漂亮、再伶俐、再孝顺、再惹人喜爱,血缘的劣势摆在那里。
即使老太太平日再怎么对林棋茹好,也不会将她如嫡女一般介绍进高门之中。
林棋茹攒着两只手,脊背微微有些寒凉。
薛姨娘的娘家早已败落,想要靠着薛家的人脉替自己寻个好些的人家做正妻都是不能,更何谈别的?
林大老爷又一向待嫡母所生的几个孩子甚好,而对着她和林辰祖却疏离冷淡。
虽然薛姨娘将两个孩子的议亲权,形势却明显地不容乐观。
相比于林棋茹的焦躁不安而言,林辰祖却很是淡然。他笑着望向林书茹,时不时附和着老太太的话点点头,模样极为认真专注,仿佛是他的亲妹妹得了天大的赞扬。
林书茹站在老太太身旁朝那客人处看,却被他身后站着的年纪略大的少年吸引了所有目光。
那少年眼眸深深朝林书茹看来,眉头紧锁,满目恨意。
林书茹不明白,这个连沈氏都未曾见过的少年,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浓重地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