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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回屋时两眼仍红着,可面上却是笑容满面的。
林书茹觉着她的模样奇怪,明明是一副才刚痛哭流涕过的模样,怎么又会笑得如此灿烂?她记得只要沈氏一哭,就如同那卸了阀门的水龙头似的,根本就没有办法立马停了眼泪。
如今不仅停了,还停得阳光灿烂兼且挂了个彩虹,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书茹有些不详的直觉,问:“娘,有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沈氏喜滋滋坐下,用手梳了梳林书茹额前的头发,“娘要同你说个天大的开心事。”
沈氏越是这么说,林书茹越不安。
她娘的脑回路不在正常人的范畴上,她有点心惊同害怕,她娘所说的天大的开心事儿究竟是怎么个开心法。
沈氏道:“今日一早,那薛姨娘提起她那两个孩子议亲的事儿,娘想着你父亲素来都不大亲近你,怕会耽误着,所以同你祖母说了让她帮着做主。你祖母那呀,可是一口就应了,”沈氏说着,不觉笑出声来,“瞧你祖母多疼你。”
林书茹很想忍住,却还是无可抑制地抽了抽嘴角。
据说,她的祖母可是个比她娘更骨灰级的糊涂人,连外头的婆子妈都会叨叨两句她祖母的糊涂劲儿,这……
沈氏得意道:“那薛姨娘家两孩子都没得上你祖母帮着议亲的事儿,高兴着你。”
林书茹笑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权以应付沈氏。
说到薛姨娘,不得不提提有关于她的风评。
据说,家中上上下下,没个人觉得她不好,更没人说她的不是,当然,这些得把林家四小姐排除在外,她一向同薛姨娘不对盘。
老太太对薛姨娘喜欢得不得了,即使从未得过大老爷的青眼,这薛姨娘单就靠着老太太的袒护,人家就能整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小日子过得舒畅怡然。相比较而言,做为正牌媳妇儿的沈氏实在差了太多。
虽然没人说薛姨娘的不是,但林书茹捋了捋个中细节,便觉得她不是个单纯的。
能让绝大多数人像爱银钱一样爱她,这得是要多大的本事。
林书茹瞅着满面春光的沈氏问:“薛姨娘有求着让祖母帮他家的孩子们议亲么?”
沈氏道:“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同那两个身份低,便让老太太安心张罗你的,不敢多让老太太操心呢。”
林书茹无语了。
望着她娘得意的笑容,喜上眉梢神采飞扬的面貌,实在不知道用何种态度面对了。
薛姨娘推诿推得这么明显,您和老太太都没有发现么?!!
“娘,要不我们也不麻烦祖母了?其实您同父亲一起帮我张罗着就好了。”林书茹的本意是,麻烦不要找老太太啊!听说她比您更令人无语!据说我爹比起你们两个来要清醒许多,您跟他好生商量着,我大约不会死得很惨的。
沈氏听林书茹这么一说,立马就不喜了,“你父亲?你父亲被那狐媚子迷着,尽看着她的两个去了,如何有精神再来管你?”沈氏向外哼了一声,仿佛是朝着谢姨娘屋子的方向瞟了个白眼,“他就是想管,我还不让呢。都没亲近过,如何能帮你做个妥帖主意?”
林书茹张张嘴,本想辩驳一二,却在沈氏强大的理念之下没了话语。
她老爹并不亲近她,这在她穿来的第一天便已经察觉到了。祖母同母亲都是个糊涂的,确实不能托付,但正如沈氏所说,她的父亲并不多在意她,她又如何能确保父亲会在以后尽心自己的婚事?
可如今这个世界,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能为自己做主,却不甘心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糊涂了一辈子的祖母手中。
林书茹闷闷不出声。
沈氏问:“怎地不高兴?”
林书茹显然不能将心中真实的想法告诉沈氏,只得拣好听的同她说:“想着祖母的年岁越发大了,让祖母操劳是我的不孝。”
沈氏摸摸她的头,“如今这家里,也就只有你祖母疼着我们。虽然这次免了你半月的晨昏定省,但如今你没什么事了,也该早些跟你祖母去道个安,知道么?”
林书茹低眉顺目道:“知了,今个儿晚上便同母亲去给祖母问安。”
沈氏继续保持喜滋滋的面貌,林书茹只得自己盘算着怎样将自己的未来从两个糊涂人手中拯救出来。
被林二爷抱在手中一路哄回月见苑的林画茹终于停了哭,扯着被划破的裙角同林二爷道:“爹,我得要件新的。”
跟在林二爷身后的林辰耀本就一直不待见这个哭哭啼啼的妹妹,听她又借着父亲宠她要求着要件新衣裳,斜斜眼儿道:“小小儿的人,要这么多衣裳做什么,你那柜里怕是都放不下了。”
林画茹一听林辰耀这话,嘴巴一扁,立马要哭出来的模样,林二爷心疼,哄她几句后,转头喝了林辰耀一句:“有你这么对妹妹说话的么?”说完,扭过头,又去哄林画茹了。
林辰耀斜斜眼儿,懒散了步子,没再出声了。
从前父亲也是像疼林画茹那么疼他的,或者比那样儿还疼。
心尖尖上的谢姨娘第一胎就生了个男孩,林二爷就当宝贝儿护着。吃饭怕噎着,喝水怕呛着,走路怕摔着,坐凳怕跌着。直到林画茹出世之后的很久,林辰耀都是林二爷最细致呵护的孩子。
想到这茬,林辰耀的心里头不觉酸溜溜的。
当年,父亲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出世而分了对自己的爱护,却偏偏是因为自己不善习文读书。
林家几代以来都是以文从仕,林大老爷自不必多说,林二爷也正在这条路上奋斗,林辰光、林辰祖早已把经书吃了个透,就连那被祖母咒在嘴边的野种林浩,据说都甚得书院先生的称赞。
独独林辰耀是个例外。
他看着那些个白纸黑字就头晕,记不记得住都是个问题,更不消说理解个中深层的含义并加以融会贯通了。
可他的这个死穴,却正正是林二爷乃至林家都极为看中的东西。
最初的时候,林二爷还曾耐着性子仔细着教导林辰耀,日复一日后,林二爷的态度逐渐从和颜悦色变成了严词管教,到最后便成了暴怒翻桌,从此对林辰耀的态度就越来越不好了。
人都是这样。
如果从来没有尝过好滋味,一直吃着清寡的饭食,日子便可以这么平平的过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旦吃惯了好东西,再吃着粗茶淡饭就不是味同嚼蜡足以形容得了的。
正如那句俗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林辰耀从前得过林二爷无以比拟的呵护,如今看着这些呵护尽到了林画茹一个人身上,自然是不舒服,连着对林画茹的态度也不好起来。虽是同个爹妈生的,两人的关系却并不好。
月见苑中的谢姨娘听着林二爷和孩子们的声音,忙走了出来。
见林画茹眼珠子红红的,嘴巴还翘得老高,谢姨娘焦急道:“这是怎么的?老太太又拿画茹出气了?”边说边将林画茹从二爷手中接过来。
二爷还未开口解释,林画茹便嗲声爹气的说了:“祖母将茶碗砸到我身上,将我的裙子划破了。”说着,扯了扯裙子,将裙角划破的那处指给谢姨娘看。
谢姨娘一怔,抬头问:“老太太要撒气,只管找我去便是,要打要骂我绝不吭声,如今怎么竟然吓起孩子来了?”
林二爷苦着脸,解释道:“哪是老太太要吓孩子,……”
谢姨娘不待他说完,继续道:“不是要吓孩子,那是怎么的?从前两个孩子听是她拐着弯的教训,如今倒好,砸了个茶碗到孩子面前,生生把衣裳都给弄破了,这还不是吓?这不是吓是什么?”
林二爷很头疼。每每谢姨娘一上火,连珠炮一般的追问他时,他就头疼。
谢姨娘的脾气同沈氏乃是天壤地别。沈氏总是垂着泪,娇柔得不得了,偏偏脑子不大好使,逻辑强大非常却又惊人的不通顺。
而谢姨娘却是个既聪慧又很有性子的人。
说起谢姨娘,不得不说说她的身世。她其实是个可怜人,父亲是个穷书生,穷了一辈子,刚考上个秀才,第二天一早便爬不起床,没过几日人就没了。家徒四壁,母亲成日做些手工活养着家里头的孩子们,生活劳累,没多久便也随着父亲去了。大哥到了娶妻的年龄,没了银钱只得将她卖了去。
辗转来到林二爷身边,已是多年之后的事情。她是个聪明人,也识得一两个字,明白许多道理,更了解这世上的浮沉高低。
话说回来,林二爷大约喜欢的就是她身上那种与沈氏截然不同的聪慧、泼辣。
此刻,林二爷哈哈笑着,扳着谢姨娘的肩将她往屋里推,边推边道:“你看看你,向来都是一急便不待我把话说话。唉,这哪是老太太要吓孩子,这是我们那四小姐又惹母亲生气了,母亲是气不过砸了个茶碗,这不不巧,碎渣把丫头的裙给划去了。”
谢姨娘火气小了许多,却还是念道:“话是这么说,老太太为何不朝别人砸,为何不朝那宗哥儿、琴茹丫头砸过去,单单是砸了我们家画茹呢?说是生四小姐的气,我看呐,还是寻个借口来作弄我的孩子。”
林二爷揉揉她的肩,哄道:“这哪能,画茹丫头恰不巧,离四小姐最近不是。母亲不许你早上同我一起去给她问安,可孩子离了你在老太太那呆着,还有我照看着不是,你不信老太太,可不能不信我。”
谢姨娘被揉得肩头发痒,笑起来,“行了,行了,信你就是了。”
林二爷也跟着眉开眼笑起来。
月见苑里洒扫的丫头看着主子轻佻,纷纷避过脸去。谢姨娘手中的林画茹却在此时转了个头过来,望向后头傻站着的林辰耀歪歪嘴一笑,朝他吐了个舌头。
似是在炫耀她的得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