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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空濛,遥隔数重山之外,隐隐有彤云密布,像在与酝酿着一场骤雨。
周围莺语乱,烟波飞,俨然是韦家的后苑,却除了我们三人外不见别人踪影。我料想韦曦是早已决计带我来此想和我同归于尽,所以预先命人不准来此。水面寒波轻漪,落入我的眸中却成了阴粼粼的芒光。我从身后抓住萧笙的胳膊,望着前方扬声道:“韦曦,你今日是决计逃脱不了,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我自然也不会再提起。我们以后相安无事,如何?”
他神情默然地看了眼萧笙,讥诮道:“对他你倒是护得紧,我若是不答应呢,你又预备如何对付我?”
他目光清泠透出一丝如矩的光,有着冬日寒雪的净澈冷冽,便如文人骚客那般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倔强清高。我知晓这样的交易对早已了无生意的韦曦是一种侮辱,但事已至此唯有说明方能有一丝机会化解这场危机。
“我不希望再有人受到伤害,韦曦,你仔细想想若非要拼个鱼死网破,那么受伤害最终得绝对不会是你我,而是阿若。”
他清隽的眉宇微微蹙起,有一时的犹豫缭绕其间。我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接着语气和善地劝诱着:“阿若钟情秦王,我并非不知道。只要你得饶人处,我可以安排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秦王府,殿下手握重权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阿若的后半生必定会荣华无忧。”
天地清寂,风过若有声。苑影中攀援着深碧的色泽。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
忽而,一道银光破空飞来,直袭向我,萧笙急忙转身抱住我躲开。慌乱中,隐隐听到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女声:“快走。”
我的心骤紧,急忙推开萧笙,见方才韦曦站得地方花影稀松,早已没了踪影。望着空空如许的前往,冷了声音道:“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萧笙会意,火速追去。微风偶过,薄雪细细的卷起一层风色,苑中紫藤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
我站在远处,伸出锦袖遮住浓烈的阳光,微微眯眼,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却让我隐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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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府等了几个时辰,始终不见萧笙归来。心中忐忑更甚,望着天边渐渐涣散的如血残阳,晚霞漫过岚山耀满湖水,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纹丝不动的湖面细看,当初姑姑让我嫁入韦府,是否存了寻找七月的苦心。那么现今她再不提七月,是否已料到她早已不在人世。
一阵风吹过,花枝乱颤,我转身见韦若慢慢走来,明艳美丽的脸上在看到我的一瞬浮现出释然的神情。“你平安就好,我哥哥呢?”
我漠然地勾了勾唇角:“我该谢谢你,冒着被拆穿的危险来离宫里提醒我么?你明知韦曦要这样做,是害怕他果真杀了我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还是害怕秦王迁怒,耽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她一怔,目光若冰凌:“锦袖前程?我还有什么锦绣前程,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什么‘秦王好弦音’那都是别人的臆测。他望着你的眼神那么专注,目无余色,怎又会在心里容下别的女子。这几日我早就想通了,纵然他命中注定姹紫嫣红环绕,其他的女子与他而言不过浮光掠影转瞬可忘,只有你才是他的山河岁月,无论多少的分分合合,总是有磨灭不了的印迹。我不会再妄想,我只想和自己的哥哥在洛阳安然度日,不想他深陷泥潭,这也错了吗?”
神思如天光清明起来,她没错,我本就亏欠她良多,又怎能苛求她为我而陷自己的哥哥于不义。甚至于,她能来提醒我,已经是仁至义尽。
叹气声细不可闻,心中不安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韦若道:“秦王回宫之后听说你去了箫府,立马就赶去了,只有傅合清在那里说你被人挟持,秦王已经调动了兵马司全城搜捕,我是趁着混乱回来看看。怎么只有你自己,萧公子和大哥呢?”
透过飞角重檐看向天边暮色深沉,思忖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出去探听消息,免得被人发现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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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之际果然下起了雨。我和韦若探听无果只得先回箫府,夜色里但见灯火通明,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湿漉漉的玉阶,踏着满地轻浅月华徐徐下台阶,苑中护卫齐聚,人头攒动,李世民正站在屋檐下听护卫汇报些什么,一抬眼便见到我和韦若正狼狈地躲着雨走进来。便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呵斥道:“你去哪儿了?”
宗璞在他身后手忙脚乱的撑伞,亦有两个侍女过来为我和韦若遮雨。
我回头看了韦若一眼,随李世民到屋檐下,满怀心事地问道:“可有笙哥的消息?”
他未答,反而目光深沉地看向我:“你跑到箫府里来干什么?”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划过地面,轻声道:“因为姐姐不告而别,我想来问问笙哥是怎么回事。”
“我听傅合清说有人劫持了你,劫持你的人是韦曦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不是他。”却在一瞬疑惑陡生,“怎么又提到了他?出了什么事?”
他神色凝重地望着檐外茫茫雨幕:“因为韦曦……死了,有人亲眼看见是萧笙下的杀手。”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轰隆着袭来,庭院的另一边宗璞似乎在竭力地安抚着韦若,但效果欠佳。她窈窕的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泣。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我抚着头突觉眼前之景有些眩晕,李世民从身后扶住我,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韦家祖上是八柱国之一,在前隋便与我们家同为关陇贵族,父皇甚至与他们的叔伯之辈了有薄交。韦曦一死洛阳绝不可能继续风平浪静,父皇说不定会亲自过问此事。”
在他的臂膀里的问道:“你一个堂堂秦王,统帅三军,难道连处理一桩命案的权力都没有么?”
“过去有”,他的声音沉郁,仿佛染了夜雨的悒悒,“父皇前几日已派了裴寂前来洛阳襄助我协赞军务,名为协赞,实则分散我的权力,满朝文武皆知我与裴寂不和已久,很多事情禀报了我之后还会再通过裴寂上奏父皇。”
难怪他这几日总隐隐愁眉难以舒展,我竟粗心至此以为是因为事务繁杂忧虑所至。但又觉得哪里不对,“陛下为何要来牵制你,他即将三军帅印交予了你,半壁江山的财力物力尽归你调度,为何到如今却不相信你了?”
眸中闪过微微凌乱的波纹,神色有些许的躲避。我已了然,“他肯定是知道了我在洛阳,怕你被妖言蛊惑,倾乱了政事。”
浑厚而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坚定却又不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纵然拼得己力,我也只能保你安然无虞。”
是呀,杀人偿命,笙哥怎会想不到。他为何要如此冲动,还是……除此之外已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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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甚隆,漫天倾降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哀悼,莫非连上天都认为韦曦命不该绝,在为他的死而伤痛。天牢前驻守了两排士兵,穿着蓑衣不知疲倦地站岗,远远见到秦王前来的仪仗便已齐整整地跪到了地上。
因为当着人,李世民再也不能像在路上那样让我缩在他温暖宽厚的裘毛披风里,而装扮成了内侍的我只得和其他人一样毫无遮蔽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水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边。此刻心里的焦灼和身体上的阴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我不自觉地打颤,眼前好像有几许流星在飞舞。
洛阳的权贵都紧盯着韦曦遇害一案,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坊间已有传言出去,杀他的是李唐高官之子,不少人正以此观望朝廷在对待旧臣和新纳之臣之间的差别,局势险恶更不允许李世民有丝毫行差踏错。人言可畏,更何况还有个时时盯着他的裴寂。他甚至以奉皇命为由下令不得以任何理由放萧笙出天牢,上下一应官员提审皆须得在牢中进行。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令针对得正是位居内史令的萧瑀和他身后的秦王李世民。
我深知若放在寻常,年轻气盛的世民断不会任由他如此欺凌,但对于他这种几乎挑衅的行为,这一次世民却选择了隐忍。他是为了我,他心里很清楚,任何悖逆的行为传入长安,李渊都会算作我的头上。是我教唆,是我挑拨。
天牢内染了几盏昏暗的烛灯,那几抹恹恹欲灭的光映在生了锈的刑具上,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狭长的甬道里阴森潮湿之气几乎是从脚底往上蹿,我迫使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可怖的刑具,方行几步,灰暗的铁栅栏之后伸出几支瘦骨嶙峋的胳膊,在褴褛的碎片下包裹着血渍淋淋像蜘蛛一样,摇晃在暗沉的回廊里,几乎触到了我的头发上。
我惊叫了一声接连后退数步,牢役上去抽了那铁栅栏几鞭子,便没了声息。
李世民从宽大的袍袖下拉住我的手,将我拽到他身边,见他唇线几乎抿成了一条线,隐隐泛着寒色,轻声道:“我没事。”他却不放手,紧紧握着好像受委屈的是他。
只得任由他拉着,行至一处拐角较之寻常更为偏僻,防守更为严密,劳役掏出钥匙响来铁链哗啦啦开锁的声音。简陋的牢房里,地面上布满了稻草,只在极高的地方开了扇窗户,月光透过细雨朦胧照射进来,打在角落里,笙哥正蜷身坐着暗影里,微微仰头像是在忍受着痛苦。
牢役将灯提得近了些,我看见那身雪白的衣衫已污垢不堪,沾满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