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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的时日已经过去了,太阳的光线变得强烈,日头正上的时候能晃得人睁不开眼。苏岩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此时却觉得汗流浃背。她身后站着大先生那日带来的小伙子,陈老二家的大毛。而她面前是他的父母以及一众村民。
他们眼里露出那种果断的拒绝和深切的戒备让苏岩觉得浑身无力。
“我来带大毛回家。”香兰说。
“不行,他必须到医院去检查。”苏岩反驳。
“他是我儿子,回家。”香兰的眼睛盯着苏岩,让她背脊骨一阵发凉,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一旁的陈老二特地从县里回来,常年风吹日晒让他的脸色黝黑,肌肉线条流畅硬朗。他紧咬着腮帮子,面部肌肉被拉得很紧。
“谢谢你,但我们想带儿子回家。”声音不大,却不是商量或者乞求的语气。
他是我儿子,我要带他回家,你没有权利阻拦。
苏岩一下子就泄了气。她抬眼去看大先生,后者一动不动。刘仁心他们也不敢有动作。因为陈老二他们身后站了十几个拿着扁担、扫帚的男男女女。
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来抢人。
“就先带他回去吧。”王长胜把大毛带到香兰手里。一众人一句话没说就撤了。
身后,田甜和姜爽不由得松了口气,范晓菁轻声“切”了一句,用鼻子发音表示不屑。几个大男人什么话也没说。
苏岩心里堵了一口气,踢了脚下的石子就跑了出去。王长胜朝林兮南使了个眼神,想他跟出去。大先生却拦下了他。
“我去。”
苏岩跑到水塘那里停了下来。水一点都不清透,塘底盘根错结长了好些水草把水染成了墨绿的颜色。苏岩鬼使神差就想把手伸进去。
水会不会很凉?
大概还有五公分左右的时候被截住了。一只黝黑干枯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皮肤就像玉石一样,触手生凉。
“塘里有蚂蟥。”
苏岩像触了电一样飞快地把手收回来,倒退了好几步。站定之后瞪着眼前戴面具的人。
“你来这里难道不是想给我一个解释?”苏岩问。
他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很单纯,越单纯的人越固执,对自己所信仰的深信不疑,任何人也别妄想改变他们。”
“那你还把那个孩子带下山?耍我们吗?”
“不,是相信你们有这个能力。”
苏岩耸耸肩,“你都看到了,我们改变不了。”
“不,你们能改变。”
苏岩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盯着他。空气里蔓延着火药的味道。几秒之后,她跨着大步走到大先生面前伸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你他妈哪里来的自信。啊,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你和王长胜两个人牵着走。你们要我们帮忙改变村子。好,行,我们帮。遇到事情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看我们像二愣子一样忙乎。你以为你谁,你以为你他妈是谁!”
苏岩几乎是吼着出来的,一双眼因为休息不足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糟糕透了。“整天戴着个面具装神弄鬼,老子就不服你这种人。”
她伸手就要去摘大先生脸上的面具,被他轻巧躲开。整齐了衣领上被苏岩弄皱的地方,声音没有染上一丝情绪,“明天,我给你一个交代。”
他转身离去,环佩和铃铛交互作响,让苏岩一阵烦躁。她轻淬了一口,把脚边的石子踢进水塘里,又想起他那句——塘里有蚂蟥。最终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屋里,她径直问刘仁心要了一盒烟,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天井旁抽。
“这么抽法,小心得肺癌。”范晓菁抓了张矮凳在苏岩身边坐下,顺手从烟盒里倒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就着苏岩嘴里烧的那支给点着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苏岩看愣了三秒。
范晓菁用手戳了她一下,“怎么,看我长的太帅,被我迷住了?”她笑。
苏岩轻哼了一声,“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哈哈哈……,我还是乐意下水,和王八嘴对嘴。”
“苏岩:“……”。
“怎么,吃哑巴亏了?”
苏岩不回她,吸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心里毛毛躁躁的情绪好像就随着烟雾散去一样被抚平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苏岩挑眉,摆明不知道。
你范大小姐讨厌人还需要理由?
“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自以为是,理所应当。偏偏还有一群人围着你,把你捧得跟个电影明星一样,就差在医院给你铺张红毯让你走一回。那时候我就特别不爽。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以为在国外念几年书镀了层金就成了真佛了?天真!”
苏岩:“……”自以为是,理所应当?我有过这样的表情?
范晓菁吸掉最后一口烟,用手指掐灭了烟头。“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上帝就是待人不公,有的人他妈就是得天独厚,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她站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岩。“我信你,你别让我失望。”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表白?
晚饭时王长胜说明晚在校舍要再办一次长桌宴。苏岩差点就扔下筷子离了桌,林兮南一把按下她。王长胜看了她一眼,“明天你想知道的,都会有答案。”
刘仁心那盒烟让苏岩抽的只剩下两三根。她又拿了一根,点燃。
回去买一条还他!
烟没抽几口就被掐掉了。苏岩瞪了眼来人,后者扔了她的烟还给她灌了两口水。
甜的,蜂蜜水!
“还说不上瘾,骗小孩儿呢。不上瘾有你这么抽的吗?”林兮南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责怪的意味。
苏岩喝完蜂蜜水,嗓子不难受就有了力气调/戏他。“怎么灌我水就不害羞?做的那么自然,莫不成是老司机?”
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女人!
林兮南的耳根有些红。他就是一时生气。她明明说抽烟不上瘾的,这一下午就抽掉了一盒。这叫不上瘾吗?!
“行了。我也没把你怎么着,动不动就害羞,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苏岩伸了个懒腰,两腿大开倒在身后的草垛上。
她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有没有!!!有没有!!!
“你是女生。”林兮南提醒到。
“女生怎么了?”苏岩反问。
“注意你的形象。”
苏岩穿一件黑色的衬衫,因为仰躺的动作领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起伏的曲线和一点点蕾丝胸/衣的边。
脸好热。他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苏岩似乎有所察觉,唇角一弯,故意逗他。“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来肛肠科干什么?来看痔疮还是来灌肠?”
林兮南倒吸一口气。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这场景好熟悉。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几句话就让他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很好,这个女人很清楚他的命门在哪里。
“呦呦呦,脸更红了。你知不知道我说的灌肠是什么?我听你哥说你跟女生相处不来,难道你是弯的?”
林兮南睁大眼睛看着她,紧绷着脸。
苏岩摊了一下手,“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她坐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岩!!!!林兮南在心里拔高了音调。大概是觉得她无药可救了,他转身就走。
诶!
诶诶诶诶!
说不过就要走啊。别走啊。
“来来来,告诉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嘛。”苏岩跟了上去。林兮南一脸的猪肝色,脚步匆匆,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
还以为她有多郁闷,还想给她煲一锅鸡汤。事实证明,完全就是他想多了!想多了!呵呵。
林兮南有趣的反应让苏岩心情放松了不少,没那么烦躁和郁闷。她叹了口气。真他妈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明天到底要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苏岩不敢把希望赌在那个男人身上,但好像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她倒是想看看,他要怎么让这件事完美落幕。
要让一个虔诚的教徒放弃自己的信仰,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苏岩之前见过这种人。有个男人在酒吧跟人打架,被人用铁棍打中胸口,送到医院时危急万分,要马上进行心包穿刺。但是随后赶来的父母却硬是阻拦着不让动,明明就是一针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搭上儿子一条命。
他们一家子对上帝有虔诚的信仰。
你想把一个掉在坑里的人往上拉,也得要人乐意才行。
苏岩打赌,就这些单纯得脑子里少根筋的人绝对不乐意。
反正他们也没觉得这是个坑,待着就待着。
一切都是命运,是神的安排,神的指引。他们信仰者这些,还有那个神一样的男人。那副枯木一般的身材到底称着怎样一张脸,包裹着怎样一颗心。
夜晚来临的时候,苏岩明白了一句话。——向死而生。
那个男人用毁了自己的方式让村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