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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澜略一颔首,走到瑶琴边坐下,伸手拂向琴弦。悫鹉琻浪
蔚景赫然发现,他的十个指头,竟无一完好,全都血肉模糊一片。
心口一撞,怎么回事?
用刑了吗?
锦弦对他用刑了吗龛?
伤成这样,竟然还让他弹琴,十指连心,他还怎么弹?
又慌又痛间,听到鹜颜开口了:“掌乐的手指怎么了?这般样子鹜颜怎好为一己之私让掌乐再弹琴?不如,就算了吧,皇上……”
蔚景朝鹜颜看过去,只见其瞟了一眼凌澜的手,微拢了眉心,又转眸征询地看向锦弦,似是在等着锦弦回复丘。
也是,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不然为了避嫌,看人家伤得如此重还故意视而不见,反而不自然,引人生疑。
锦弦眸色深深,将目光从凌澜身上移开,同样回望向鹜颜。
鹜颜也不避不躲,似是在等着他的答复,清丽水眸中,除了谦卑、征询,再无其他情绪。
蔚景垂了垂眼睫,果然,跟这样的女人比起来,自己真的差得很远,明明担心,明明心痛,却能如此没事人一样。
锦弦没有回答,当事人凌澜倒先出了声:“多谢夫人体恤,在下的手无碍,反正也就最后一曲。”
蔚景呼吸一沉,虽知道他所说的最后一曲指的的是乐疗的最后一次,可不知为何,她却是听出了生离死别的气息。
见他如此,鹜颜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为难的样子,锦弦低低一笑,终于开了口:“是啊,任何事情总得有始有终,凌澜时日无多,最后能让一件事情圆满,也算是人生少了一件憾事。”
时日无多?
蔚景心头一震,看向凌澜,凌澜低垂眉眼,面色沉静,她又瞟向鹜颜,鹜颜只轻抿了唇瓣,不再多语。
锦弦这一番话说得有些似是而非,一时让人难窥真意,不过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必须弹。
凌澜十指娴熟地撩拨过琴弦,调音。
只那么几下,蔚景就看到凌澜的额头上有冷汗冒出。
调音结束,凌澜双手平摊轻按在琴弦上,琴声止。当所有的余音消逝,他才开始正式弹了起来。
琴声铮铮,悠扬动听,男人的手指灵活而动,似是感觉不到痛,似是那些伤根本不是他的,除了额头上不断往外冒出的汗珠,以及微微绷紧的下颚,看不出他的一丝异样,可蔚景知道,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不到片刻的光景,琴弦上面已是血迹斑斑,蔚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的心口捏得死紧,想撇开眼不去看,却又怕引起锦弦的怀疑,而且也禁不住,只得眼睁睁见证着这一场惨烈。
偷偷拿眼瞧鹜颜,见她似是有些不忍心,略略别着眼,不过神情倒也不是特别紧绷,而那个帝王,却是剪手立在那里,眸色讳莫如深地在凌澜跟鹜颜脸上盘旋。
前几日在九景宫,她只觉得每日的那一曲都太短太短,经常今日听完,就盼着明日那个时辰的到来,可今日,怎么会这般长?长得她几乎有些受不住。
琴声婉转悠扬,手指所落之处的琴弦已变成根根红丝,男人的手指更加血肉模糊,有的还往外淌着血滴,随着拨弄,血珠子扬起,溅落在琴台上、地上、他的囚服上......
心中激荡着滔天恨意,蔚景紧紧攥了手心,任由自己长长的指甲戳进肉里,她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轻轻抬眸,看向男人的脸,俊脸依旧如常色,只是额头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濡湿了额前的发丝。
蔚景眸色一痛,连忙垂了长睫。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琴声缓缓收起,一曲毕。
凌澜起身,对着锦弦略略一鞠。
鹜颜又对着凌澜一鞠,以示感谢,蔚景略一怔忡,突然上前,“凌掌乐。”
凌澜一怔,鹜颜跟锦弦亦是,纷纷朝她看过来。
“左相大人有何吩咐?”凌澜徐徐抬眼,朝她看过来,眸色无波无澜、淡若秋水。
蔚景怔了怔,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凌澜的面前:“凌掌乐为了大嫂这般受痛,夜某替大哥跟凌掌乐道声谢意,夜某身上正好有瓶金疮药,希望掌乐莫要嫌弃,弄琴之人以手谋生计,若这双手毁了,岂不可惜?”
凌澜眸光微微一动,稍纵即逝,轻垂了长睫,看向她手中的瓷瓶,没有接,而是弯唇一笑:“多谢左相大人厚意,只不过,凌某不需要了。”
蔚景一怔,男人已是对着她略一颔首,就转身拖着脚镣走向侯在门边的禁卫。
直到那抹身影在禁卫的带领下在门口消失不见,蔚景才惊觉回神,连忙看向锦弦,却见他目光依旧探究地落在鹜颜身上。
她才暗自微微吁了一口气。
一场见面就这样结束,临回宫前,锦弦又通知她们,说明日是女芳节,宫中会设宴宴请各府女眷,让鹜颜莫忘了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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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宫,又是怎样回的相府,只知道不见之前,心急如焚,见了之后,更是煎熬百倍。
眼前不停晃动着男人那双落在琴弦上皮开肉绽的手指。
他的手生的极为好看,是那种让女人都嫉妒羡慕的手,白皙如玉、十指净长,可今日这个样子,今日这个样子……
伤得这样重,还这样拨弄一曲下来,又不上药,怕是要废了吧?
一个人回房,在窗台上坐了很久。
她想了很多事。
一路走来的很多事。
她得出了一个认知,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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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渊历来农商并重,所以,京师的夜一点都不比白日萧瑟,特别是夏夜,更是家家商铺张灯结彩、小商小贩摆满一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叶炫缓缓穿梭在人群中,看着身边不断欢声笑语而过的男男女女,突然觉得很落寞。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人,直到那夜那个帝王提起。
思念就像是疯狂滋生的野草,将他的整颗心占据。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想,并不表示忘记,而是埋在了某个地方,一旦被提及,就会破土而出,抽枝拔节。
这几日,只要不当值,他就会出来转一圈,确切地说,是去曾经的那个农院转一圈,他希望出现奇迹,他希望,那个人骤然出现在那里。
夜越走越深,街道也越走越偏僻,远处的喧嚣慢慢归复了平静,偏僻街道的两旁只有稀稀落落的烛火,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在那座熟悉的小院前站住。
黑灯瞎火,依旧没有人。
夏夜的空气里带着微凉的薄露,他轻轻环抱了胳膊,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
头顶星光斑驳、月辉绵长,清冷月光洒在身前的地面上,让寂寂夏夜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意。
又独坐了一会儿,他起身站起。
该回去了,以防那个帝王临时找他找不到。
帝王这几日也很辛苦,被沉重心事所缠,虽然他不说,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问,但是,大概为了什么,他心里也清楚。
帝王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是吗?
常伴帝王左右,他明显看出了他对那个叫鹜颜的女人的上心和不同。
作为天子,呼风唤雨,要啥没有,偏生喜欢上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子。
果然,情之一物,与谁都是公平的,就算是帝王,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其所磨。
弯了弯唇,他拾阶而下。
骤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细响。
他呼吸一滞,猛地回头,就看到正打开院门的那人。
许多年后,他依旧记得这一眼。一瞬间,似乎天地万物都不消失不见,映入眼底的只有一人,那人盈盈站在门扉边,轻纱掩面,满眸愕然。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静静对视,后来,两人又似乎同时反应过来,叶炫快步上前,女子慌乱掩门。
于是,一人门外,一人门内。
叶炫想喊她,却发现连对方叫什么他都不知道,犹豫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叩着门扉。
里面的人没有理他,也没有任何声响。
他站在门外,忽然觉得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那样的不真实。
缓缓放下手臂,他转身,默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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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提着轻功,越过院墙,翩然落在小院子里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抹依旧站在院门后面,正透过门缝偷偷睨着外面的身影。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他只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爆裂开来,他步履如风、快步上前,自后面将那抹清瘦的身影抱住。
事后他想起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那是他吗?
是因为夜色太过美好吗?还是因为心里想了太久,抑或是看到女子明明将他关在门外,却又忍不住偷望外面的样子,又还是怕再不抱住,又会像几年前一样,昙花一现?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就那样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
两人一起进了屋,女子炒了几个小菜,两人相对而坐,一同进食。
就算这个时候,女子都不愿意将脸上的轻纱揭掉,用她的话说,她长得太丑,怕将他吓住。
其实,在他的心里,美丑早已不重要,他根本不在意,但是,既然她不愿,他便也不强求,心中满满都是重逢后的喜悦,就像是一段缺失的人生骤然完整,那感觉强烈得无以名状。
因为一直在帝王跟前做事,所以谨慎如他,几乎滴酒不沾,但是,今夜,他破了例。
两人都喝了些酒,酒到醺处,话就慢慢说开了。
她告诉他她叫叶子,身负着一个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说,这次回来有点事,会呆几日,几日后又要离开。
他听完之后,就笑,说,叶子,果然是叶子,飘来飘去,没有根,亦没有心。
其实他没有喝多少酒,酒量不行的他还是醉得不轻,最后几乎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在他朦胧的记忆中,他最后,还是借着酒劲将那个女人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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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蔚景第五次来书房,依旧不见鹜颜的人,来到相府门口,问门口的守卫,也都说未见回来。
她也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鹜颜去了哪里,她找她,是有事要跟她商量的。
三日时间一晃过去,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救凌澜,必须。
她想了一个方法,想跟鹜颜讨论一下,那厮却又一直不在。
一直到第二天,鹜颜都没有回来。
梳妆完毕,用过早膳,宫里面派来接各府女眷的轿子就到了,她又寻了一遍鹜颜,还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人,宫人催得急,无奈,她只得先走了。
她想,应该在宫里、或者路上可以碰到吧,这个时辰,应该还没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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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金黄色的晨曦透过古旧的窗棂投进来,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头痛欲裂,喉咙里也干灼难当。
当视线逐渐清明,他猛地翻身坐起。
夜里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钻入脑海,他瞳孔一敛,四下望去,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却没有人。
若不是在这个地方醒来,若不是桌案上的酒壶还在,他真的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虚幻一场。
“叶子,”掀了薄被,快速下床,找了一圈,也未见人影。
他清楚地记得,她跟他说,会呆几日的,莫非有什么事情先去忙去了?
这般想着,失落的心情才稍稍有所缓解,猛地想起今日是女芳节,宫中宴请各府女眷。
这个时辰了,他早该当值了,顿时一惊,连忙取了桌案上的佩剑,准备出门。
佩剑的剑鞘上,一枚垂坠的翠玉映入眼底,他浑身一震。
黑绳绿玉,玉下垂坠麦穗流苏,玉的本身色泽光亮、晶莹剔透、一看就是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专门挂在他的剑鞘上,是她送给他的,是吗?
一颗心从未有过的激荡,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温凉的玉面,他轻轻弯起唇角。
转身离去的瞬间,见桌上还有一方丝绢,便也一并捻起,拢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