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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文安二十三年,正月。
昭锦城簇锦团花,九衢三市灯火璀璨,街市上接袂成帷,庙宇、茶肆、酒坊、肉店、珠宝铺、脂粉铺无一挤满了人。正月初一初二初三,容越每天一大清早把迟衡骚扰一番,初四之后却不见人影。
十五将近,不见容越来闹腾。
这天,迟衡起了个大早去了城南容府。容越挑的容府是昭锦城中除去封府之外最大的府邸,府里亭台楼阁,假山修木,清泉白石,繁复华丽。容府中央的厅堂台阶竟是汉白玉砌成,可见原主人的奢侈。
迟衡第二次来,院子很安静,一进去就闻见只有道观才有的香火味。
容越竟然已经出门了。
迟衡寻到偏房,庄期正在整理一排一排的乌木书架,书架上有好些个圆形的炉鼎插着香烛。庄期白玉束冠,透彻清冷。封赏之后迟衡再没见过庄期,遂问询了几句,二人相对坐下,茶雾袅袅,茶几对面的庄期举止彬彬有礼,回答谨然,跟陌生人一样。
迟衡不说话,庄期就默默饮茶。
眼看着几壶下肚,迟衡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庄期,那么多人独独你没有提升。你真的压根儿不在意军衔和封赏吗?怎么就不愿意来问问我呢?”
庄期淡然:“会给我的,始终都会给我。”
“要争的一定要争,我又不是目光如炬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有表现出在意,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什么都不在意,我能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迟衡无奈地笑,“我一直等着你问我,怨也好怒也好不解也好,好歹问上几句我才有机会说,没想到你还是于世无求的样子。”
庄期没有说话。
“破荆和我一样很享受执掌大权的感觉;容越是争强好胜而且喜欢打仗;石韦是特别愿意看到一方安宁,每征服一个地方他都会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每个人都有目的,庄期,你为什么愿意呆在乾元军?”
庄期望了一眼迟衡,依旧沉默。
迟衡翻开一册:“你写的?”
“紫星台先祖写过一些修养教义,最近渐渐体悟出不同的道理来,随笔记下。”
迟衡将随笔翻了一翻,支手若有所思:“将你带出紫星台就没有打算让你从军,不过又没找到更适合你的地方。如今我们乾元军几乎有十个州,尤其是炻州垒州等地,和平了好几年,我觉得是时候了。”
庄期疑惑地看他。
“最初见你时,我就想,这么一个出世的人,适合隐逸不适合从军。但是,盛世才有隐逸,乱世没有,一旦烽烟起了,紫星台就会荡然无存。可将你带出来后怎么办,给你找个平和的地方供起来吗?况且,你的性格太出世,修持心性,也仅一人。所以我就想,既然你愿意跟着乾元军,历练也好,看看世俗人情也好,都比一人禁锢在紫星台好。这几年,我都能看到,你比以前入世很多,也像一个将领一样去命令去部署,我很欣慰。不过,到底是和你的性格背驰,你做参领知事一直很吃力。”迟衡直言不讳。
闻言,庄期微微皱了一下眉。
迟衡话锋一转:“盛世可以一个人修身养性,乱世人心惶惶,谁还顾得上谁?为了活命,人的心都变得猜疑、冷漠乃至暴戾、自私自利,而一旦平安下来,这种缺陷就会变得很明显,这个时候就需要教化了——养心、修身、普度众生,这些更适合你,而且一旦形成风气就是千秋万代的功德。”
庄期低头,饮了一口茶,不做声。
“现在每个县都已设立了训科,有官职而且有俸禄,州、府也有训导官、学录官、教谕官,均是掌管教育,以后的话还将设国子监。不过,因百业待兴,所以百姓对学校或私塾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很苦恼,教化之事一要有春风化雨的耐性和时间,二也要有果断杀伐力排众议的手段。所以,我重新设立了一个官职:司业少卿。”迟衡停了一停,望着声色不动的庄期道,“司业少卿的职责是执掌训导之政令,督课业,广立公学,同时扶植私塾。所以,司业少卿不仅要博学多闻,更要明辨笃行、迅疾果断、执着且勇于变革。骆惊寒所呈报上来的人选,要么太道学,要么太循规蹈矩,失之呆板,没有力挽狂澜的手腕。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才学过人,足以服众;从军多年,果断决绝,足以震慑那些因循守旧的学子们。”
迟衡说得跌宕起伏,庄期却不置可否。
迟衡轻笑一下,“扈烁曾经说,你适合筑一座高台供养起来。可是,庄期,一座紫星台,顶多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紫星台不是由你而始,再如何慧悟如何专研,顶多成为紫星台的华表,又如何。你不该被埋没,而是应由天底下的学府将你的名字供起来。”
庄期闻言停滞了一下,缓缓道:“在缙州时你曾经犹豫,是不是就想让我离开乾元军呢?”
“是的,可惜那个时候你虽然已跟着容越三两年,却还是不脱紫星台的习气,太清高而且太出世,势也很弱。现在,你比以前入世了,身体力行,而且部署事务比之以前判若两人。立公学、督教育、需要悲悯之心、更需要时间、执着和耐力,司业少卿这个职位,非你莫属!”
庄期忽然说:“这是最后一次。”
迟衡困惑地看着他。
庄期微低,茶雾蒙蒙漠漠,晕染了他的眸子,他的清冷在雾气之中变得模糊迷离:“以前,你让我做什么,我从没有说过不,可无论怎么样,总是不那么如你的意。功名也好利禄也好,我没有争你也都给我了,我什么也不要……这是最后一次,我全力以赴,结果如何,我不知道。”
迟衡笑道:“不,你已经够好了,事实证明我还是对的——虽然少了一个隐士,但元奚国会因此多出很多有学识的人。容越呢,十来天不见人,玩野了吧,该收收心了。”
“他去了城南逐风川。”
迟衡并不太想走,只是庄期太冷了说不到一起去,越坐越尴尬:“庄期,你现在还看星相吗?怎么没有和你师父学着看面相?”
庄期抬眼:“也学了一点,你眉心的那道煞气没了。”
“什么?”
“你眉心的桃花煞没了,眉心开朗,刚进来时我还以为看错了。”庄期认真地凝视几番,疑惑地说,“真是奇怪啊,师父说那道煞会相伴一生——也是,命相也是会改的。”
迟衡想起了群鬼朝拜的梦,心想鬼也如人么?
转念想起另一件事:“庄期,我年少的时候有个早夭的友人,他临死前说让我十二年后回去找他。时隔了七年,昨天又梦见他了,不过,他似乎怨我还没去找他。梦得特别真实,我决定去老地方看看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梦见过他了——说句负疚的话,连他的脸都有点模糊了。但是昨天,他一笑一颦非常真实,就像站在我身边一样。”迟衡的目光变得柔软,“就是他,也许他找到了别的法子,让十二年变成了七年。庄期,你说呢?”
庄期盖下睫毛:“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一找吧。”
逐风川是昭锦城南外的一处茂密郊野山林,山林有平川,宜狩猎,宜休憩。冬日白雪皑皑,明明净净,却没有多少景致可言。
告辞庄期,迟衡逐马而驰,寒风拂面而过。
遥遥的,树影间有丽影飞驰,他听见容越的爽朗笑声划破云际,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阵娇俏的笑声,三五成群,分明是女子的嬉闹声。迟衡疑惑地放慢马速,转过密林,望见平川处,六个女子,或着窄袖葱绿裙,或系水红长腰带,个个英姿飒爽,或骑马飞奔,或引弓长射。
其中,两个女子尤为出众。
一个着黑衣的女子,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引弓射箭百发百中,不比军中将领逊色;有一个着鹅黄色衣裳,生得俏美,眉眼飞情,只会骑马,弓都拿不对,一支箭过去险些把容越的马腿射了,引得众女子笑得不行。
黑衣女子名叫闻初然。
乃是是乾元军副将军闻义之女,闻义一员虎将,连女儿也是虎虎生威。闻义有心结亲,迟衡本想将闻初然许配给容越,谁知容越断然拒绝,非说要三十二岁邂逅他的心上人,这事不了了之。
想不到,在不知不觉中容越还与她暗中联上了。
迟衡饶有兴致策马过去,女子们见他来了纷纷肃然,都不敢大声嬉闹悄悄地引马远离了一些,唯有闻初然彬彬有礼道了一声将军。容越回头:“我就说人怎么都躲了,原来是你来了。”
迟衡只是笑。
见女子们的兴致少了大半,容越大声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一件孔雀羽衣,谁要是猎到刚才那只狍子,这衣服就归谁!”女子们莞尔,纷纷策马散开。
容越飞身下马笑容灿烂露出牙齿莹洁透亮:“终于想到要出来啦?你去府了找我了?见到我师兄了没?见到了?怎么没聊个半天?你穿得这么厚实怎么跑马啊?”
迟衡轻松地揍了一拳:“你这小子,假惺惺说什么要三十二岁。”
容越哈哈大笑:“想什么呢!闻初然自己组了一支女子军,让我给她看看,还有女军师呢,就是穿明黄衣服的那一个。前两天才帮她练完女子军,今天闲了,非要来狩猎,说见识一下我的身手。”
“你和她还合得来?把你们啪唧一声拍一起得了!”
“去!这能一样啊!不过,我从没接触过女子,想不到她们竟然如此有意思!昨天还非要易装去青楼看看,我给带过去的,还在十香楼点了好大一堆酒菜送过去,又喝酒又吃肉,一桌人玩得不亦乐乎,一点儿也不斯文!”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迟衡斜了一眼:“别说你站到桌子上跟她们划拳了啊?呦,看你这表情,别还输了吧?”
容越胸脯一挺:“她们一群人耍诈,故意骗我喝酒,输了不算!哎呀,其实没啥,不就是诳我把她们收编成乾元军吗?我看过闻初然的军,和男子没什么两样!反正就千余人,我把她们带上,呵,保管不比精兵差!”
这口气分明答应得妥妥的,怕是昨晚就夸下海口。
“你都做主了我还能说什么?也够胆啊,还敢带他们去青楼,要是闻义知道了非把你削了不行。”
“就你想得多,我还带他们去赌场赢了百十两银子呢,能怎么着,我看她们有主意得很,个顶个的聪明,武艺也不弱,比有些兵士还好!迟衡,我跟你说,但凡是来到这世上的都不是豆腐,没两下子谁往刀刃上滚啊?再说就豆腐又怎么样,还千煮豆腐百煮鱼呢,闻初然是女中豪杰,不比你我差!”
“随你。”
容越惊讶:“我以为你不愿意呢。”
闻初然之事很快就传开,纪策笑着说:“容越孩子心性做事全凭一股热性,肯定心软。不如将闻初然分到岑破荆手下,岑破荆稳重些还能看得住。”
“纪副使你错了!破荆最怜香惜玉,容越可全当她们是汉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妇女之友”这个角色只有容越最适合了——嗯,女子军只是一笔带过,增加乾元军的丰富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