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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策本想找迟衡再商量一下梅花岭的事,毕竟虽是主将,但拖上一个宇长缨寓意就不同了,无论做什么都会施展不开。请使用访问本站。但找了一圈迟衡也不知去哪里了,坐在院中,他郁郁寡欢,无处排遣。
安错端着一罐子汤过来,龇牙咧嘴一副烫得受不了要甩手的样子十分滑稽。
纪策上前帮了一把放在石桌上。
安错吹着烫红了的手指:“呼——呼——呼——副使,您在这里干什么,迟将军又上哪儿去了,药不能停啊!”
纪策微笑:“怎么不拿个东西垫着?”
“还不是急着给他喝?熬一碗容易吗一宿一宿没睡,就这喝的时候还老大不情愿非要逼着喝,良药苦口良药苦口,甜的都是毒药,哼,这是去哪里了?”安错一边呼手一边抱怨,“副使,你要去梅花岭吗?”
“……是的。”
“你要是把宇知事带走了也好,有他在,迟将军根本就没法清心寡欲,不彻底清了眼睛怎么可能好呢?”说着说着安错就忘了抱怨,手舞足蹈地说,“他的身体我最清楚了,要不是我天天给下药,早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食…本性,有这么厉害?”纪策脸皮一抽咳了一声。
安错挑眉:“那是当然,一物克一物,说不能沾就一点儿都不能沾的。再说将军吃喝不挑,吃了许多不该吃的东西,他本就性热,就算眼睛没事也得好好清理一番了。”
纪策蓦然一停:“你给我也切切脉。”
片刻后,安错笑道:“副使虽然看上去文弱,身体其实好得很,平日多加运动就好。”
纪策安安静静地守在药罐前,药罐飘出一股苦苦的又湿润的味道,像新砍下来的木头一样。这些日子迟衡身上萦绕的都是这种味道,久了也不觉得难闻。纪策忽然想起那一天,迟衡将自己压在书案上的模样,明明看不见了,深邃的眸子却黑白分明亮得不像话,含情脉脉,几乎令人不忍拒绝。
那天以后,迟衡再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
纪策长叹一声,覆在药罐前半沉半睡,秋天的清气透过衣裳入骨的凉意,慢慢的,他的手贴在药罐上,丝丝暖意透过来。不多时,他听见嬉笑的声音和脚步声,迟衡的声音在静院中特别清晰特别无奈:“长缨,下来,自己走一走。”
宇长缨轻哼一声:“腿软。”
纪策一个激灵醒了,抬起头见迟衡抱着宇长缨一步一步穿过院子走向屋子,走得很慢,但很稳,脸上是宠爱的笑容,而他怀里的宇长缨则双手攀着脖子,若有若无地朝纪策这边瞥了一眼。
纪策的双手紧握起来。
就在此时,安错跑了过来,对眼前的暧昧视而不见,焦急得单手直挥,义愤填膺:“将军!你去哪里了!快来吃药!停一次得多吃十次才能补得回来,你是嫌吃不够!”
迟衡只得将宇长缨放下,笑道:“忘了忘了。”
安错端着药命令:“张嘴,喝!”
宇长缨扶着腰拂袖而去,留下迟衡摸索着把药喝完了,安错才如释重负警告说:“将军,待会儿还有一次要喝的。”
“待会儿,送到东厢房去,我和纪副使有些事要谈……纪副使?你在?”
迟衡以为纪策会严词拒绝宇长缨当副将,想不到纪策却说:“迟衡,梅花岭之北,有一处很重要的关隘梅关,让宇长缨去守梅关吧。你也知道,我们俩,是怎么折腾都没法在一起的。”
迟衡很意外:“梅关,可比梅花岭还重要,你不怕他失手把梅关丢了?”
“他心强,谁让你宠他呢。”
“一码归一码再宠也不会让他胡来的。让他跟着你,是因为我只放心你,跟着你他才能好好的回来,再出个什么事我都够了——我能指望他给我打出个什么来。”
“可我不愿意!他是你的人,不能骂不能打还要分心照顾,只会让我更累——也别给石韦,石韦没那么闲心。宇长缨很聪明,谋略不差,就欠点儿实战,不如让他去守一守梅关也知道我们的辛苦。既然用他,就信他,别总担心他会受伤会失败,我们哪一个不是出生入死来的。”纪策冷冷的说。
迟衡被噎得没话说,好半天试探着问:“纪副使,你生气了?”
“没有,想清楚了一些事。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确实有能力有手段,上次出的火烧之计也奇也狠辣。现在坐镇梅关的是石韦新任的师锁崖,师锁崖是个很不错的将领,性格沉稳,从谏如流,宇长缨在他那里绝对可以大有施展。”
“师锁崖人不错!”迟衡沉思之后,忽然面容严峻地问,“纪副使,我眼睛被刺的那天,你领着人搜了什么地方?”
“我主要是忙着找郎中,大都是石韦在搜查。”
迟衡勾起一个笑:“没事了。”
千言万语,总是无语,纪策凝望迟衡的眼眸:虽然很亮,神却是散的,纪策心中泛起波澜:初见是少年,蓬蓬勃勃,双颊鼓鼓的,双目满含好奇;而今,这双眼睛变得幽深变得莫测,脸庞也慢慢如刀镌,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再次若见,必然复归顾盼神飞,大概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凝望了。纪策倾身,伸手轻抚迟衡的脸颊,脸颊有一层细细的绒,像光辉镀上一般。
纪策从没有这么做过,但做了,却很自然。
而迟衡出奇的也很淡然。
纪策慢慢地说:“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是不是还担心那个煞?所以觉得再放自己身边,他就会遇上危险?迟衡,人各有命,你有你的命,他有他的命。是有人跨不过他自己的宿命,而不能怪你的命煞。乱世里,我们都要争要强,会争才会强,强大的人命才会硬,才会遇煞化煞逢凶化吉。”
迟衡的手心慢慢覆在纪策的手背:“纪副使,你要多保重!”
纪策笑了:“算命先生说,我是将相之命,他日必会大富大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在这之前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天理也不容呀!”
次日,宇长缨听了转去梅关的命令,惊喜得不像话,迟衡笑着将宇长缨的脸抚了又抚,才松手放行,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他心口空空落落的。所幸还有安错在身边插科打诨,又是怪他不按时吃药,又是拨拉一些新奇的药过来,一派吃过包好不好包退的自信。
迟衡一边喝药一边说:“七年前,你是十六岁,七年后,你还是十六岁。”
安错郁闷:“我的医术就这么没长进?”
“只长岁数,不长心智,还是那么让人气不过也得忍了。也好,你是郎中,不需要勾心斗角拼城府。”迟衡放下药勺,“我案子上有厚厚的一大卷卷宗,你给我念一念。”
安错抱了卷宗好奇:“纪副使和宇知事都给你念过啊。”
“再听听,闲着也是闲着。”
安错拿过最上边的一卷,才一打开,啪嗒嗒地掉下几封信笺,他也不知避嫌,径直打开说:“端宁侯的信也要念吗?”
信?骆惊寒从来都只报事务从没来过信笺,迟衡转念一想,明白了,宇长缨定是吃醋,而信笺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把信笺压下了。如今走了,知道自己肯定要让别人念卷宗,便放在最上边了,反正尽了人事。
迟衡好笑,果然信笺中无非就是记挂与担忧。
安错一卷一卷地念,念得哈欠连天,最末扛不住了:“我去熬药啊,一念这些无聊的东西眼皮就打架,你先琢磨琢磨。”说罢脚底抹油走了。
纪策和宇长缨走后,彻底安静下来,迟衡费了两天时间将失明后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都重新听了一遍。
而随着心的安静,眼睛透过的薄亮也越来越多。
迟衡很是欣喜,虽然总是听到诸如“为什么反而燥热了呢”、“怎么治出鼻涕来了”、“糟糕,药性相克了”等令人不安的嘀咕,迟衡还是决定闭着眼睛,对安错的安排言听计从。
安错不停地重复迟衡的病其实不是眼疾,而是郁结的许多毒。
迟衡半信半疑:“吃了这么多药,什么毒也清了吧?”
其中的许多药还是安错从西域那边采集的奇药,还有各地郎中送过来的,不要说玉蟾蜍这种稀罕的,还有更稀罕的比如千年一见的无欢树结的连子心、万年龟的龟壳里头那一层薄翳等等,好些个听都没听过的,就差把龙爪子剁下来晒干磨成粉了。
安错说:“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做这个事。”
“什么事?”
犹豫了半天安错咬着牙说:“你的毒都清得七七八八了,按理说应该可以模模糊糊看到些影子才是,不可能还是老样子。眼睛下有一根血脉——比发丝还细,可能是堵住了,我想用银针通一通,说不定就好了。”
说不定?万一通偏了怎么办?
“要不怎么犹豫,就是因为血脉太细,万一戳破了,就真的彻底瞎了,但不通怕是不行了。”
迟衡绿着脸:“想个别的法子!”
可惜安错是谁,他最擅长的就是固执己见,这两天都跟在迟衡后边念叨,男人不狠江山不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趁着现在能透亮,万一被彻底堵死了就更麻烦,等等。
迟衡烦不胜烦。
也怪秋雨绵绵多日不见太阳,他又回归到原先的浓黑的境地。这一天正午,他忽然感知到脸上暖暖的,身上也是,他扬起头,却依旧浓黑化不开,仰了半天直到脖子都酸了,他转向安错缓缓问:“安错,哪一天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