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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石头生得巧,压在路上,恰好形成一个空当。而且这人裹的是冬天才穿的裘衣——迟衡唤了几句,那人没动静。
该不会是死人吧?
没可能啊,若是死人,那没胆的小子早投降了。他伸手,将人拖了出来。
把裘衣拨开。
里面的脸露出来,迟衡惊了:竟然是楚公子!
这么大热天的,楚公子被裹得严严实实,但竟然连一点儿汗都没有。他连忙把人放平,裘衣都一扒开,更惊了,楚公子竟然是□,月色之下,真是如白玉横陈。
迟衡仔细查看了他的全身,并未见任何伤痕。轻拍着他的脸呼唤,楚公子哼都不带哼的,好在气息还有的。迟衡遂脱下衣裳,给他穿好。
坐在方才兵士驻守的地方。
他看着悬崖上的路。
那头的兵士,到底没有勇气走过来。迟衡时不时地摸着楚公子的额头,凉得诡异,想了半天,还是为他裹好裘衣。入夜,山上的风凉到发冷。
迟衡将楚公子抱在怀里,汲点温暖。
在焦急的等待中,迟衡终于看到,山地有灯火闪动,由下至上而来,连成很长很长的一串,像一条火龙。
迟衡的心定了。
且不细说岑破荆令人来救、迟衡将楚公子带回石城。
恰巧石城初平,朗将令武知等炻州诸县增援,安错随军也来到了石城,才与古照川相见,迟衡立刻让他给楚公子看看。
安错给楚公子号完脉,蹙着眉,迟衡立刻问他活着没,有救没。
“脏腑虚空,正气四散,似将死之状。”
迟衡跳将起来:“怎么会死?你看他浑身上下连个伤口都没有,再好好诊诊!”
安错白了他一眼:“还没说完呢,他本有至娘胎里带来的癫狂之疾,溶血迷心已数月,应是复发了。至于他会厥晕,也是心气不足忧虑过度而致。”
“说明白点,到底有救没救了。”
安错拿出一根长长的细针,扎进楚公子的后脑,银光闪闪:“救是有救,但救醒之后浊气在脑,人是犯浑的;再以猛药施之,三个多月就能清醒。”
死马当活马医,犯浑就犯浑,总比现在跟死人一样好吧?
安错将楚公子的后脑都扎满银针,抬头道:“你为什么不把郎中都抓过来,不就知道他是谁了?他的昏迷是才有的,但失心疯是早就有的。”
有理!
迟衡立刻将城中的郎中都叫过来,让人来认,结果很意外,无一人认得。安错见迟衡上心,撇撇嘴:“你这是给他治病?还是认人?治病难,认人容易,把楚公子画像挂出去,准保一箩筐的人跑过来!”
迟衡却另有想法,令人不要声张出去。
安错日日来扎针喂药,如此过了七八天,依旧昏迷着,但他却说好了很多。迟衡是看不出来,无月天都冰凉冰凉的,浑身白得吓人,唇无唇色,几乎与肌肤一样。
五六月的天,石城热得不行,到了晚上,敞开窗子才有些凉气。
容越更夸张,直接在偏堂的院子里支了一张竹床,点上驱蚊草,每天大喇喇地开畅入睡。迟衡被他拽着睡了一次,那个凉爽劲,从头凉到脚,夜数星辰眼界还开阔,再也不肯回房睡了。
这晚,容越睡得熟,忽然梦见有人摸自己。
一开始摸在腰际,青龙纹身的地方,手很轻很轻,容越扭了一扭。那只手却没停,顺着腹部横着抚摩下去,几乎要到背后,而且还一摸一蹭,痒得不行。容越不耐烦了,把那只手一打:“迟衡,有完没完!”
手一停,却执着地又摸了上来,一摸还往下去。
正瞌睡着呢,容越愤然睁眼要破口大骂,忽然脸色一白,一声惨叫划破夜际:“啊……有鬼!”
迟衡一个激灵醒了,看到这一幕:
夜下,一个浑身雪白的“鬼”站在竹床前,盏着灯,长发飘在脸前,不着一缕,恰似那幽魂鬼。迟衡一惊,而后急忙出手死死按住了跳起来要出拳打“鬼”的容越:“别急!”
那“鬼”被吓得后退一步,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迟衡急忙上前,抓住了“鬼”的手:“楚公子,你醒了?”
这“鬼”正是楚公子。
他苏醒了,但如安错所料的那样,脑子是犯浑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与痴童无异。且醒来后,浑身燥热,又痴,时常将衣服扯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一面之缘,怜他变得痴傻,迟衡待楚公子极好。
比如饭时,与他夹好菜,一边温言问道:“楚公子,我是阿衡,救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容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出去了。
楚公子望着迟衡,眼睛无神,软软地重复:“阿衡?这是哪里?我想回家。”
迟衡声音变得也软了,含着笑:“这里是将军府,过几天就送你回去,你家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这莼菜汤可好吃?张口,喝一点儿。”
岑破荆抖一地寒意追出去了:“容越,等我,活不下去了!”
安错的猛药服下去,楚公子脑子变得清晰,由先前的两三岁模样变成了十来岁,眼神也清澈了,但仍想不起事。其时并不太平,因为其余城池的援兵仍不时来攻。好在石城如此坚固,容越领千余人去应战就摆平了。
岑破荆没有动兵去平其他城池,着力招兵买马。因为损兵太多,也要修生养息。
而迟衡则安排平定之后的各种繁杂内务,都是岑破荆他们看不上的,比如令兵士放下兵戈助农耕田、恢复旧日市集,减免赋税等——迟衡自然不太懂,但他见朗将和纪策做过。而温云白和古照川也不甚了解,他便与那些投诚的文官或将令详谈,有些人见解独到,觉得有理的立刻下令执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与他行刀的风格一样,属下均不再多言。
岑破荆放手让他去做,迟衡便不遗余力。也沿用一些原来的官员,石城渐渐回复安宁。总之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下来,处理的事务能堆一案子。
都忙,无一人不忙的,甚至安错都忙得团团转,因医术过人,许多奇奇怪怪的病人都找上门。
将军府里唯一的闲人,就是楚公子。
迟衡待他好,楚公子也就腻他,他行为如孩童,便爱挂在迟衡身上;要么在迟衡坐时,静静覆在他的膝盖之上;如绻猫一般,惹人心疼。一院之内,没有外人,迟衡就随他怎么样。
很快到了七月,岑破荆甩了一额头的汗:“迟衡,原渔水城的崔子侯等将领都押过来了,大大小小有十数名,现在城池也攻下来了,总关着也不是事,要不要送到元州去?让朗将裁决。”
迟衡沉吟:“能降最佳,但骆惊寒没被逮住,他们肯定还不死心。我先探一探石韦的口风,他若动摇了别人都不在话下。”
要说骆惊寒真是诡异,画像贴满了到处,愣是没有被抓住。
迟衡望着骆惊寒的画像,极为普通的一张脸,脸上还有一大块青斑,添了狰狞。凝望许久,迟衡心中渐渐有了个想法。
夏夜气清,迟衡卧在竹床上。
楚公子则坐床边,床上摆着围棋,他捻着棋子,非磨着迟衡跟他下。他还有一半痴傻,哪里知道走棋,无非就是你摆一颗我摆一颗玩耍。
迟衡侧卧着,耐性极好。
最末,棋盘快摆满,楚公子飞了一眼,撑手将棋子都收入手中,也不管黑子白子,雀跃地说:“我赢了,阿衡。”
那一眼,却是极灵动的。
像秋叶入波。
迟衡一愣,含笑望着他的眼睛:“自然是你赢了,你有无兄长,有无姊妹?”
楚公子也是半痴的,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赌气道:“想不起,没有罢,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有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反正就是你好。”
说罢,扑倒迟衡怀里。
楚公子的腰也纤细,盈盈一握,迟衡扶着他的腰调笑:“我好,就跟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楚公子左手抓白棋右手抓黑棋压在他身上:“好!”
“咳,咳咳!”岑破荆咳嗽了两声,“迟衡,石韦到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
迟衡抬头,才发现石韦早在一边站了许久,脚上明明拖着铁链声响不小,自己却一点儿没察觉。他要起身,楚公子却腻歪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口,说什么不让他起来。
岑破荆过来一扯,羽毛一样一下子将楚公子拽下床:“你家阿衡要接|客了,一边玩去!”
迟衡端直一脚踹过去:“岑破荆,滚蛋!”
院子里的有一竹桌两竹凳,迟衡命人泡上好茶,二人如高山隐士一般,相对而坐默默对饮了一杯。
见岑破荆走了,楚公子又腻过来,竟蹲在地上覆在迟衡的膝头,拿了他的杯子一口饮下,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好苦。”
石韦看了一眼楚公子,垂下眼睛。
迟衡按兵不动:“抱歉,楚公子有些痴浊,石将军不要介意。”
石韦开口:“无妨。”
“我是在路边遇见的,看他的衣着也像是世家子弟,不知道石将军可认识?”迟衡将楚公子按在怀中,令他动弹不得。
“石城阔朗,我常年驻守止城,未曾见过。”
石韦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带解释,迟衡笑道:“我本想送回去,这就难办了。”
怀里的楚公子钻出:“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