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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露出一支扶苏花枝,花繁叶茂,有微风轻抚而过,吹动花叶簌簌作响。不知何处遥遥传来一声突兀的鸟叫,侧身坐于软榻之前的昭君身形顿了一顿,手中银针一时不察刺入指尖。
半晌,又缓缓传来高湛第二声略显迟疑的疑惑:“我这是,怎么了?”
昭君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的模样,默默的缩回手来,舔了舔指尖上徐徐冒出来的一滴血珠,怔怔的望着窗外枝头一只欢快的灰雀儿:“湛儿?”却是一副不敢转过头去生怕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般的模样。
那因久未进水而暗哑的嗓音又问了第三声:“我怎么在这里?”显然是已经反应过来他现在身在何处了,之前两个问题正好可以不用回答。
但这个问题又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昭君望着那只灰扑扑的麻雀,良久不能回答他。
身后响起一阵掀被子起身的声响,底衣婆娑过锦被窸窣作响,大概是高湛连最后这个问题也不指望她回答了,急巴巴的要从床上爬起来。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此刻的体力,不稍片刻,便是一声闷哼传来,想来是他体力不支又倒回在了床上。
昭君放下手中绣布,急忙踱到床边,将急着起身的高湛重新按回到床上去,道:“湛儿你背上还有伤,且先躺着,哀家去给你喊太医进来。”
话落,昭君便松了手,转身欲要出内殿去喊太医,可脚步还未曾迈出去一步,便被床上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回过头来,便瞧见高湛一脸戒备之色,已经全无方才刚刚转醒之时的疑惑与怔忪的模样。
他死死的瞪着她,目光冰冷且警惕:“娄氏。”一口冷气倒吸入喉,咳了两声,又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手上气力极大,昭君手腕被他抓的生疼,便皱了皱眉,忍着疼痛与他道:“湛儿你莫不是病糊涂了?”倒吸了两口凉气,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之上,继续道:“你为了救演儿冲进嘉福殿的火场之中,险些烧掉了一条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高湛苍白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困惑,手上力气稍稍的小了一些。
昭君得以空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离出来,被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生疼,她揉了揉手,犹豫了一下,道:“湛儿,你真的不记得了?”
高湛有些许失神,大约是在回忆他那一晚晕厥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昭君同他问的这句话他似乎并未曾真正的听进耳里去。
昭君也不介意,顿了一会儿,顺手替他掖好被角,柔声安抚道:“你先在这里躺着,哀家去喊太医过来给你瞧瞧背后的伤,你要是觉得疼,就先忍着些。”
高湛依旧是神情恍惚的模样,望着头顶幔帐之上的白莲花,依旧不闻不语。
昭君瞅了他半晌,才缓缓的退到外殿去喊太医了。太医本就是侯在昭阳殿殿门口时刻待命的,昭君只轻声的唤了一声,守在门口的柳太医就携了药箱匆匆忙忙的推开虚掩的殿门跨了进来。
回到内殿之时,高湛依旧是方才的那副模样,大约是这一觉睡了个十来天的有些过久,令他的回忆有些混乱,他此刻正在这堆混乱的记忆之中寻找着属于那一晚的记忆。他这个模样俨然是走神了,就连柳太医去剥他衣裳,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很是乖顺的让太医将他的上衣剥了个一干二净,露出了他后背那一片已经好全了大片的,狰狞的伤疤。
昭君作出不忍看见的模样,侧过头去,还抬了抬衣袖比划了个拭泪的动作。
这一番动作自然是被柳太医看在眼里的。
待到昭君拭完泪回过头来,高湛已经将上衣穿了回去,柳太医正收拾了枕腕放回医药箱中。大约是昭君入戏甚深,一副形容皆是慈母爱子的样子,致使了柳太医离去之前还劝慰了昭君一句:“太后娘娘也不用太过于伤心,傍山王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需再过几日就能完全康复了。伤疤看上去虽有些吓人了,实则已经无大碍了。”
昭君侧了首,捻了捻眼角,才回过头来与柳太医道:“有柳太医这话,哀家便放心多了。湛儿的伤,就还望柳太医你多多费心了。”
柳太医连道了两声哪里哪里,便被腊梅迎送出去了。
待到昭君再回到内殿之时,高湛已然穿戴的整整齐齐,明明身子还虚的站立不住,他却硬是站的犹如一杆枪一样的笔丶挺,除却面容上能瞧出点久病未愈的苍白来,其余的瞧上去很是正常。昭君觉得好笑,郁氏那样阴阴柔柔的性子竟然还生出来了这么个硬气铮铮的儿子。
瞧见昭君掀了帘子进来,高湛便双手握于身前朝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高湛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实在不应当留在昭阳殿叨扰太后娘娘的清净……”
昭君哦一声,眼角徐徐上翘起一抹笑意来,漫不经心的抬头去瞧落在窗台上的一片白色花瓣,徐缓道:“其实哀家倒是挺喜欢你叨扰的……”
高湛被噎了噎,却也是极快的反应过来:“太后娘娘说笑了。昭阳殿乃是太后娘娘的寝宫,高湛再如何不知趣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昭君回过头来看着面容煞白却扶着桌角强撑着的高湛,良久,指尖拂过眉梢,笑道:“既然你想回修文殿,那便回去吧。只是你终究是为了演儿才受的伤,哀家实在是放心不下,回头哀家让腊梅将这些日子你用的药给你送到修文殿去,你可得记得吃。”
高湛应了声,便要往外走,可是他才迈出去两步,身形便猛地晃了晃,有些头晕似的扶了扶额。待到缓和了些许,他便又迈出一步要往外走去,却瞧见他整个人猛地往地上倒去,墨色长袍,修长身形犹如一座玉山一样的倾倒下去。
日头缓缓踱进密厚云层之中,唯露出一圈白色的光晕。燕雀欢鸣,八月花飞夏深。
昭君立在高湛身边,缓缓的俯□去,轻托起他的下巴,望着那张蹙着眉头紧闭着眼睛的脸,似笑非笑:“看来,你还是很喜欢哀家的昭阳殿么……”
高湛昏昏沉沉的皱着眉头,不舒适的哼了两声。
柳太医临行之前与昭君断言,傍山王今日这贴药用下去势必要发一发汗,将他体内淤积了这么些日子的热毒以及腐毒给排解出去。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喝完早上喂下去的那贴药剂,高湛势必会发烧发热,结果高湛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倒地上了,并且昭君将他扛上床之时,他已经全身烧的滚烫了。
是以,高湛便只能继续留宿昭阳殿。
在高湛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周太妃的殡天之礼已经办完。仪仗队一路行自皇陵深处,昭君同高演行于前头,身后往生锣被人敲响,声声悠扬,庄厚且哀伤。
那一日就连冷居含光殿的皇后娘娘都出现在仪仗队里,却始终不见傍山王高湛,知道的人晓得傍山王伤重不能前来,不知道的却蹙了眉头不能介怀。
命了心腹使臣大老远跑来参加自己亲姑妈葬礼的契胡可汗则是在那个不知道的范畴之内。殡天之礼过后,昭君便留了那位姓徐的使臣下来闲聊了几许,其谈话内容多为官场泛泛的套话,在这里就不对其进行多余的描述。
这段谈话的大概意思便是,传闻东契胡十六部落与西契胡十三部落不合已久,这两块势力之间隔了条滔滔的江水,遥遥对峙,谁也不跟让着谁。其实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比较要紧的是双方都有着对方想要东西,那是自己这边这块地所生产不出来的东西,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两边皆是宁可饿死了自己也不愿意将这中间的龃龉所消化掉。
昭君留下使臣为的便是这一点。她的意思是,当初周氏出嫁之前她爹也就是老一任的契胡可汗曾经将东契胡的十六部落作为她的嫁妆送过来,这便是导致了东西契胡势力不能和睦相处的主要原因,因为一边奉命于契胡的公主,一边效力于契胡新可汗。
昭君拍了拍徐姓使臣的肩,叹道:“周太妃生前最不能介怀的一事便是这个,所以才委托哀家帮一帮她,将东西契胡之间的龃龉彻底消了去。”垂头抹了把眼泪,哽咽两声,才续道:“可怜哀家与周太妃一见如故,相视为闺中密友,她如今走得急……”
徐姓使臣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磕磕巴巴道:“微臣此次奉的便是可汗的口谕而来,您的狼牙令可汗已经收到。我们契胡愿意与大齐永世交好,契胡二十九个部落联合兵力为太后娘娘效力——”
昭君擦了擦眼角的泪,甚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契胡一事就此圆满解决,昭君便又多了些空闲时间得以陪陪伤重的高湛。是以,这一日高湛发热昏迷不醒之时,昭君便索性命人端了盆水过来,一个晚上皆是坐在床边重复着拧干帕子放在高湛头上再拧干再放在高湛头上这样子的动作。因这样子的事情她已许多年未曾做过了,今日重新来做这件事便十分有兴趣,一个晚上做的十分投入敬业,敬业到令她错过了晚膳。
高湛整个人烧的通红,不住的说着胡话,像是睡梦之中回到了他年幼之时一般,时不时的就要踹一踹被子,累的昭君要时时提他掖好被子以防他被夜里凉风冻到。
是以,一身常服的高演徐徐踱入昭阳殿之时,昭君正在忙着替高湛掖被角,十分忙碌,忙碌的并未曾留意他就立在她身后。
床上的高湛裹成个粽子的模样,紧闭着眼睛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开被子的钳制。昭君悄然无息的朝着他得意的笑一笑,拍了拍手便准备站起来,却被高湛一把拦腰抱住,整个人黏糖似的往她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闷声闷气的撒娇:“母后不要走,抱抱阿湛——”
昭君整个人僵了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浮躁,所以就不在这里多说了,QAQ 我应该多花点时间去研究怎么把文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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