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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张缵把几个小分队的工作安排妥当,就跟张翮一道回他们的唐家楼,一来,宜昌城里的学校,一时半会他去不了,总得给爹打个招呼;二来,他想摸一摸张翮的底牌,看看堂哥到底是哪一路的人。
走在半路,张缵就忍不住问起来:“哥,你现在还是不是在为共产党工作?”
张翮停住脚步,向前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这样的问题,刚才,你怎么能当着大伙的面问呢?”
张缵说:“现在不是国共合作了吗?国共合作抗日,我琢磨,你在上海就是共产党,现在回到家乡,一定跟共产党有联系。”
“你呀,”张翮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张翮拍了拍张缵的肩膀,“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两兄弟便肩并着肩往前走,张荆璞跟在他们后边。
张翮说:“你一定听说过,我在上海那边,因为参加共产党闹革命,被国民党抓进监狱,现在国共合作了,他们才把我放出来。”
“嗯,”张缵说,“这些,都听说了。”
张翮说:“我在那边没法工作了,不管国民党和共产党合作不合作,国民党都把共产党盯得紧紧的。正巧,组织上派我回湖北开展抗日救亡工作,组织上知道,我们福宁区,有群众基础,我就回到家乡了。”
张缵问:“就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张翮反问:“谁说我是单枪匹马?”他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张荆璞,开玩笑地说,“你看,我这不是还有个副支队长随行吗?”
张缵神秘地问:“你是问你,这次带回多少人马?”
张翮又反问:“你以为,我带回多少人马?”
张缵想了想:“我觉得,你如果不带一个团来,总得带一个营来吧,人少了,还不如鲷子鱼在水面牵个浪!”
张翮哈哈地笑起来:“看来,你小看了我的力量。”
张缵再一次惊讶起来:“莫非……你真的带回一个团?”
张翮顺水推舟地说:“说我带来一个团也未尝不可,我带的这个团,就叫福宁区抗日自卫团,我们直溪河的社训队就是它的一个营……”
张缵听明白了,不由得失望地说:“闹了半天,你是个孤家寡人,全靠在家乡招兵买马拉杆子……”
张翮打断张缵的话:“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在玖华乡办社训队,是拉的正儿八经的抗日队伍,别看它小喔,即便是星星之火,一旦燎原,就会产生天翻地覆的效果。”
见张缵还是信心不足,张翮索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对张缵说:“我们在直溪河组建的社训队,你以为没有背景吗?那是福宁区长杨涛向县政府建议促成的,目前的名号是“分江县社训队江北支队”,由你爹挂名支队长,实际上由我负责。共产党分江中心县委已经在玖华乡知识青年中发展了好几个党员,我们还跟土地革命时期的分江宜都县委书记徐国炎取得联系……”
张缵打断张翮的话:“徐国炎,我听说过,就住在徐家花屋,离我们直溪河很近。”
“所以,”张翮说,“我们的社训队不是孤立的。其实,这支队伍已经成了共产党掌握的抗日武装。”
张缵说:“我就知道,你这个共产党不会蛰伏的,原来,你已经悄悄地把事情闹大啦!”
张翮不无得意地说:“不瞒你说,我们已经有五十多条枪。这些枪,大多是从地主、土豪士绅家收集到的,也有我们打土匪缴获来的。在社训队中,平时参加军事训练的青年农民已经超过六十人,最多时九十多,如果算上你们在李家溪组织起来的猎户,总数早就超过一百了,说是一个连的编制,没有夸张吧?”
张缵激动得站起来:“我给你打保票,不出十天,我的手枪分队就会超过30人,成立一个排绝对没问题。你不知道,那些猎户的积极性有多高!”
张翮把张缵拉下去坐下:“你激动什么呀,我们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我们的队伍,肯定不得止百把人的规模。”
张缵说:“哥,你不知道,我在宜昌,早就安不下心来读书了,日军飞机三天两头飞到城里轰炸,哪里还静得下心来读书哟。你就是不给我捎信,我也要回到家乡拉杆子了。”
张翮再一次纠正张缵说:“跟你说我们拉队伍不叫拉杆子,你怎么还说拉杆子?我们叫组建抗日社训队,再明确一点说,叫做组建抗日游击队。”
张缵有些担心地问:“这么多人组织起来,经费问题怎么解决呢?”
张翮说:“经费问题,你不用操心,杨区长发了话,社训队的训练经费,由玖华乡的富户按田亩抽取,”张翮朝身后的警卫一指,说,“张荆璞,我们的副支队长,是个进步士绅,现在,由他担任社训队副支队长兼事务长,负责物资供应工作,他跟玖华乡的士绅们关系密切着呢!”
张荆璞连连点头,说:“我们不缺粮草,也不缺经费。”
张缵说:“我从赵家冲带来一个中学生,宜昌教会女子中学的……”
张翮说:“是赵大姑吧,赵家屋场赵大叔的女儿。”
张缵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翮故意卖关子:“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我是什么人,天上地下人间,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张缵突然想起来:“一定是我爹告诉你的,你真有本事,居然说动我爹,挂名社训队支队长,赵大叔挂名副支队长,这些人挂名,你还会缺得了训练经费?”
“话不扯远了,说说你刚才提到的赵大姑,你有什么安排?”
张缵说:“赵大姑有文化,心又细,我觉得,可以让她到你这里来,帮助张荆璞管经费。”
张翮想了想,说:“我倒觉得,赵大姑就放在你们手枪分队。我想让你们手枪分队成为独立的建制,还住在李家溪,跟唐家楼形成犄角之势,万一有个不测,互相有个策应。”
张缵思考片刻:“哦,这主意不错。”
张翮说:“小兄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个小九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秘密?”
张缵掩饰道:“我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我心里有什么秘密?”
张翮说:“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刚才在李直平家,我见赵大姑看你的眼神,心里早就明白了七八分。”
张缵继续掩饰说:“他爹跟我爹是同学,我们又都在宜昌城里读过书,日军大轰炸后,又是我帮她,把她娘弄回李家冲来安葬的,她只是对我感激而已,有什么秘密呀?”
“你这真是,脏扫把扫地,越扫越脏。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当我的弟媳妹,谁不乐意呀,值得你这么遮遮掩掩的?你把她放在我这里,是觉得放在根据地安全些,可是我觉得,放在你身边,跟你多接触,多培养培养感情更好。再说,你们手枪分队既然是独立单位,当然得有独立的后勤保障部门,由赵大姑做你的后勤保障,你也更放心呀!”
几句话说得张缵嘿嘿地笑起来。
两个人一边热烈地交谈,一边往唐家楼方向走,看看快走到张家祠堂了,冷不防路边松林里一声断喝:“谁?口令!”
张缵没当回事,张翮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小声回答道:“我,张翮!”
“快停下!”松林里的声音冷冷的,“再不停下,小心我一箭射中你眉心!”
“没听见吗?”张翮提高声音回答说,“我是张翮!”
松林里的声音依旧威严:“我不管你是张河还是李河,赶快回答我——口令!”
张翮一下子愣了,傍晚出发去李家溪之前,他布置手下重新设置晚上的口令,没想到,现在自己被口令拦在了祠堂外。就在张翮愣怔的当儿,一支利箭嗖的一声飞到张翮脚下,扎进张翮脚下的泥土里。
松林里的声音说:“再不回答口令,下一箭直中你眉心。”
张翮一下子没了耐心:“我是你们的支队长张翮!”
“嗖”地一声,一支箭不偏不斜,正中张翮头上的棉帽,把棉帽上的一个小棉球削得飞下来。
张翮厉声喝道:“把你们分队长叫出来!”
这时候,从松林里突然窜出两条黑影,两条黑影各自挥舞着一把大刀,直向张翮和张缵扑来。两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一把直取张翮心窝,一把直接砍向张缵门面。
张翮暗想:“坏了,坏了,该不是土匪趁我不在,抄了我的老窝。”又一想,“不对呀,我这支五六十人的队伍,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不可能轻易被端掉。”便大声呵斥道,“连你们支队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是傍晚才出去的支队长张翮呀!”
两条黑影仍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大刀:“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管是谁,我们只认口令。”
张翮说:“我是傍晚才出去的,更换口令时,我不在驻地。”
听到松林里的喧闹声,有人从祠堂里跑出来,喝问:“什么事,吵什么吵?”
其中的一条黑影跳到一边,回答说:“中队长,有人擅闯驻地,却回答不出口令。”
从祠堂走出来的人回复:“那你们手上的大刀是干什么的?”
站在一边的黑影立时来了精神,举起大刀,朝张翮连连砍来。张翮忙不迭迎战,挡过两下,跳到一边,朝祠堂里走出来的人喝道:“快叫他住手,我是张翮——”
黑暗中,张缵已经攥住向他砍来的一把大刀,顺势一拧,把手握大刀的人拧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从后面赶来的张荆璞一听,慌忙叫道:“张松柏、张松林,是我和张翮支队长回来了,快放我们进来!”
张松柏、张松林一听,“啊”的一声叫起来。
张松柏问:“你们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连夜跑回来了,是不是没找到张缵?”
张翮回答说:“就因为太顺利,张缵又回家心切,我就连夜带着他回来了。”
张松柏听了舌头一伸,十分抱歉地说:“再迟一点,我们的大刀可就要砍掉支队长的脖子了。”
张荆璞轻松地笑笑:“就凭你们俩这点武艺,能砍断支队长的脖子?做梦去吧。”
张松柏说:“我的第二箭,如果稍稍低一点,就射中支队长的咽喉啦。”
这时候,张荆璞已经走到张松柏面前,他朝张松林看了看,才对张松柏说:“你也没看看,张松林的大刀还在不在他手里。”
张松柏朝张松林看去时,张松林正弯下腰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大刀。张荆璞说:“据我所知,像你们这样的小伙子,十个八个一起上,也不见得打得过这位张缵兄弟。”
张翮说:“即使这样,也够险的,万一我兄弟把这两个小兄弟报销了怎么办?”
“唉,他们俩天擦黑才跑来参加社训队,我把口令更改后就立即跟你走,没想到,两个年轻人一来,就站第一班岗,这真是,大水险些冲了龙王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