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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笑着点点头,转向高暧道:“皇妹啊,今日召你来见,既是咱们叙兄妹人伦之情,也是为了一桩公事。本来直接下旨便可,后来朕思量着还是以兄嫂身份说与你知的好。”
高暧站在那里,微微蹲了蹲身:“皇兄请说,臣妹恭聆。”
“咱们是至亲兄妹,朕便直言不讳了。月前北方崇国来使,言其太子已到大婚之龄,特持国书重礼求娶我朝公主,两国从此联姻,结秦晋之好,永息干戈。满朝文武皆谓这是件于国于民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可几位皇妹都已婚配下嫁,朕膝下倒也有一个公主,可惜还在襁褓之中,思来想去,此等大任也只好交托给皇妹你了。”
高暧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又行了一礼道:“皇兄赐婚北国,臣妹本当领旨,只是自幼长于庵堂,于宫中礼仪一窍不通,亦无所长,到时恐为崇国太子不喜,反而误了皇兄大事,倒成了千古罪人,这和亲之事……还请皇兄另择合适的人选吧。”
高旭微微一愣,还未说话,皇后却轻哼一声,瞥着唇角道:“云和,方才陛下的话你没听清么?如今大夏正值婚龄的公主便只有你一人,还到哪里另择合适的人选?你这么说,便是不想为陛下分忧咯,身为大夏公主,却不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着想,只怕是不妥吧?”
高旭叹着气道:“皇妹啊,朕知道你舍身礼佛十余年,为江山社稷祈福攘灾,着实受了苦,本该在宫中尊养才是,如今刚刚回来,却又要远嫁北国,一时心中不愿,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是朕的亲妹,说起来还真有些舍不得,只是崇国始终是我大夏心头之患,边境安宁事关国家气运,孰轻孰重,皇妹当能明白。”
皇后冷眼瞧了瞧高暧,接口笑道:“这本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陛下何必伤感?臣妾以为,云和之所以不愿意去,定然是以为北国地处偏僻,又是戎狄之地,不通礼数,日子清苦。其实却不知崇国久沾圣化,衣冠制度大体与我朝无异,那皇太子据说是文韬武略,颇有些才情,人也英武不凡,云和嫁过去,实是天作之合。日后崇国太子登位,她便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就算起居饮食上有些不习惯,难道陛下不会借着年节之机差人送去么?”
高旭听了连连点头:“对,对,婉婷说得是。云和啊,崇国虽然僻处北地,比不得咱们大夏富庶繁华,可你嫁过去也是太子正妃,身份尊崇,朕会时常遣人过去,定不会让你委屈了。”
高暧平静地听完这些话,只觉心口针刺般的痛,什么也说不出了。
这点微弱的抗争终究还是无用,看来自己只能认命了,与其哭哭啼啼的被人嫌弃,倒不如洒脱些,把苦藏在心里吧,这样总还能换几副好脸色来。
她轻舒了口气,跪拜行礼道:“臣妹懂了,臣妹愿遵奉皇兄旨意和亲北国,绝无半句怨言。”
高旭登时脸现喜色,上前扶起她道:“好!皇妹果然识大体,明大义,朕代边境千万百姓谢过了,以后在北国,还望臣妹尽心竭力,不辱使命。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便修书信回来,朕自会酌情与你做主。”
只听皇后又道:“和亲乃是大事,宜早不宜迟,今日既然云和来了,不若就叫个善写真的画工来,与她绘个图卷,让那崇国使臣带回去,早早订下这桩亲事,陛下也好安心。回头再留云和在宫里同进晚膳,以示恩赏,方显陛下之德。”
“婉婷说得是,正该如此安排。”高旭双手一拍,朗声道:“来人呐。”
先前那内侍躬身趋步而入,近前问:“陛下有何吩咐?”
“即刻传一名画工来,与云和公主作像。”
那内侍应了声“遵旨”,却没转身,抬头奏道:“启禀陛下,徐厂督在外候见,说有要事面奏陈。”
“哦?”
高旭微微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高暧听到“徐厂督”三个字,刚才还沉沉的那颗心却像被拨动了似的,忍不住便撇过眼向门口瞧去。
那内侍领命走后不多时,便听外面脚步声响,落地清越,须臾便已经到了门口。
他穿的仍是一袭蟒纹攒绣的白色曳撒,头戴描金乌纱,白皙的脸上静如止水,看不出半点神色,不急不缓,像有些飘然地从她身边掠过,宛如行走在云水间,却没有瞧上一眼。
可她的俏目却随着他的身影游移着,全然不由自主。
“臣徐少卿,参见陛下。”
“厂臣不必多礼,有事便奏。”
徐少卿沉冷地目光左右扫了扫,便近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高旭的脸色登时一滞,皇后离得近,似乎也听到了,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欢畅。
这些都被高暧看在眼内,但只是一瞥间,并没在意,只是愣愣地瞧着那白色曳撒,长身玉立的侧影发愣,不知怎么竟觉得比这殿中的精美陈设还让人惊艳。
高旭沉吟了半晌,便让徐少卿贴过耳来吩咐了几句,那内侍又走进殿来,奏称画工已传到了,正在偏厅候见。
他点点头,对高暧道:“皇妹,朕还有事要与皇后商议,就让徐厂臣陪你去偏殿,待午时朕再差人叫你同来用膳。”
高暧行礼拜谢,和徐少卿一起却身而退,由那内侍引着出了暖阁。
“你去吧,不用跟着了。”
刚到门外,他便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内侍呵着腰,打躬道:“是,督主慢走。”言罢,转身入内。
长长的走廊内只剩下他和她两人。
高暧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紧,见他先头走了,便也轻移莲步跟在后面,心里茫然了一片,不自禁地竟好像忘了那憋闷压抑的怅怅感。
她这一溜神,就没留意徐少卿在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那后背上的四趾黄蟒在眼前一晃,整个人便迎头撞上去。
“唔……”
她一声痛呼,鼻头酸酸的,脸上却窘得通红,慌不迭地掩着鼻子向后退。
“是臣的不是,请公主恕罪。”他回过身来,语声仍是那么冷清,殊无歉然之意,倒像是成心的。
“我没事……徐厂臣不必介意。”她低低地回了一句,自己也不禁奇怪,明明是被撞的,却好像是犯错的那个。
他垂眼瞧着她,只觉才隔了一晚,那原本苍白木讷的小脸却似乎鲜活了些,连唇上的胭脂都比之前亮色了不少。
“公主昨晚睡得好么?”
“还好。”
她心中乱糟糟的,随口答着,全没在意自己是在说瞎话。
他瞧着她脸上的倦意和眼底的血丝,唇角勾了勾,也不再提,转个话题问:“陛下今日召见公主,可是说与北国和亲之事?”
高暧不料他忽然说起这个,心中厌烦,脸上却仍是淡淡的,只点了下头算作回答。
“公主自己如何打算?”他仿佛没看出她的心事,又继续问。
她垂首抚着衣角:“我原本就是个闲废之人,如今得蒙圣恩回了宫,还能有什么打算?陛下怎么安排,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徐少卿眉头微微蹙起,见她清丽雅致,颇有种出尘脱俗之感,一张凄楚无助的小脸更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世事难料,没经了见了,便都做不得准,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未必没有转机。”
她听他话里有话,像是在宽慰自己,又似乎在暗示什么,猛然抬起头,却见他已转过了身,继续向前走了。
高暧愣了愣,也移步跟了上去,这次走在侧旁,像是怕又撞了他,心中念头流转,反反复复地咂着他方才那句话,却是越来越糊涂。
但饶是如此,她也没有问,只觉得如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这个人虽然就在身旁,但对她却像隔着山水万重,层层迷雾,看不真也猜不透,总之是无法捉摸。
偏厅就在走廊尽头,不过几十步而已,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高暧却走得有些脚软,将到门口时,她停了停,正准备随着徐少卿进去,却见他也顿住了脚步,侧身打量着她,眼神有些怪。
“且等一等,公主的头面散了,待臣拢一拢。”
高暧皱皱眉,顶上她自己瞧不见,也没什么不适的异感,这头饰今早出门前翠儿仔细钗过,按说不该出什么岔子,莫非是方才行过大礼,又撞了那一下,所以才乱了?
既是他这么说,想必是真,她道了句“有劳”,便立在那里不动。
徐少卿凑前一步,与她相对,皁靴几乎抵到绣鞋的尖儿上。
她讶然望着他,下意识地就向后退,背心却撞在了红木的隔扇板上,避无可避了,那张脸登时红透。
“公主莫动,臣才好下手。”
他面不改色,说得云淡风轻,那手却已经抚到了她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