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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像先前的那几位,没等公爹介绍便立在了自己跟前,徐妍有些意外,不由自主的抬起脸来。
贺昱看着面前的少女,心内感慨万千。
终于再次见到她了。
上一世他死在战场上,心口中了毒箭,从马上坠下去的那一刻,除了王府里的父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那时因着两家恩怨,他错过了她,他曾以为总有人能替代她,可他错了,那个满是遗憾的上一世,他始终没能找到能替代她的人。
谁料他居然还能重生回来,尽管回来时他依然晚了一步,她嫁给了李文飞,但没关系,她现在不是又独身了吗,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错过她。
“夫人请节哀,逝者已去,今后凡事都向前看吧。”他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一世跟她的第一句话。
徐妍有些意外,她刚才听见了通传,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肃王世子,名叫贺昱。她隐约记得娘家安平侯府跟肃王府是有点沾亲带故,可自十三岁起她就甚少见外男了,因此她对这个人,其实可以称得上很陌生,可她却分明从对方俊美的凤眼里看到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似乎是永别重逢的欣喜。
虽然有些意外,但自由教养良好的她深知不该这样盯着一个外男看,尤其自己现在还是个寡妇,这还是在夫君的灵堂里。
她重又垂眸下去,如先前一般,轻轻端礼道:“谢世子宽慰。”
她一身白衣,虽然没有痛哭,但表情木然,看得出心里并不好受。灵堂没有挂棉帘,正值隆冬,即使屋里燃着炭盆,也根本不足以抵挡门口渗进来的寒气。她的脸蛋冻得有点发红,与绯色的樱唇相得益彰,衬的人愈发堪怜。
这样的形容,让人极想将她拥进怀中,好好安抚一番,但贺昱头脑清醒,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待他与旁人无异,回话也仅仅只有五个字,但贺昱并不失望,现在只是个开始,以后如何,且看他努力,反正绝对不会跟上一世一样。
眼见一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贺昱居然主动站到了美人跟前说话,其余几个世子彼此相视一眼,目光玩味。
这三个堂兄弟觉得,他定是也免不了俗,被美人惊艳住了。原来这位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冷面世子,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这几位倒也不急着挑破,在旁静静观察了一会,最后,还是齐王家的世子贺嘉问道,“我们几个在门口碰上,见没有你,还以为你早来了,没想到却先你一步,刚才忙什么去了?”
贺昱朝徐妍微微一点头,转身回堂哥的话,“肃王府临时有点急事,父王早朝还没回,我忙完了才过来。”
贺昱虽然才二十三,却已是上过三次战场的将军,短短几年,已在西北边疆声名鹊起,是他父王肃王爷的得力接班人,也是朝廷难得的将才。更加难得的是,若论起文采,他也并不输几位堂兄弟,乃实打实的出将入相。
这几位养尊处忧的世子自知不如他,便也不轻易跟他谈论政事。已经替皇室凭吊了一番逝者,算是完成了任务,他们再无逗留的理由,于是几人朝徐妍微微颌首,算是告别,随后纷纷踏出了灵堂。
留在堂中的徐妍觉得,那个墨色身影在出去的时候又朝自己看了一眼,目光中似乎还有些不舍,这样奇异的举动,连一旁的李家老二都感觉到了,等送走了他们,还又特意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她没理会,依然跪在棉垫上,去做一个小寡妇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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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世子打灵堂里出来,恰逢李府上又来了几位朝中重臣,李老爷子又得去见客,他们倒善解人意,主动跟人告了别,也不用主人陪了,自己聊着些闲话,一边往府门走。
昭王府的世子贺睿,性子轻佻些,边走边跟堂兄弟们聊道,“瞧见李家那位少奶奶没?那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呢!从前听说连宫里头的娴妃都不如她,今日一见,果真有点名不虚传的意思。”
大堂哥贺嘉赞同,“女要俏一身孝嘛,瞧那副小模样,啧啧,到底还是这个李家大少爷无福消受啊,听说这才刚成亲不久?就这么撒手去了,怎么舍得啊!”
贺昱未理会,却微微皱起了眉。
贺睿靠近贺嘉调笑,“别人无福,大哥有福啊!怎么样,大哥,要不要想点办法弄回府?”
“弄回府?弄回去你大嫂怎么办?”贺嘉斜眼看他,“你是不是忘了她爹是谁?徐樊是什么样的主儿,岂能让她女儿做妾?”
贺睿不以为然,“从前肯定不能,但别忘了,现在他再硬气,闺女不还是成了寡妇?除非往下嫁,说不定还能当个正妻,要不然放眼京城,但凡有头有脸的,谁愿意娶个寡妇当正妻?”
说的也是,贺嘉咂咂嘴,叹道:“也还是徐樊眼光不行,择来择去的给闺女挑了这么一个短命鬼……”惊觉语失,赶忙环顾了下四周,闭嘴不言了。
四人同行,这两个聊得欢,贺昱一向不太爱说话,不插嘴也正常,贺嘉闭上了嘴,气氛有点沉默,剩下那个一直未说话的成王世子贺涟冷笑道:“现在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敢不敢了……”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都不明所以,扭头看他,他有点神秘,低声道:“没听说吗,徐樊的这个闺女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现在才嫁过来几个月,李家就办了丧事,你们说,这是不是命中带煞?”
此言一出,贺昱的眉皱得更紧,其余两人都恍然大悟似的一顿,纷纷感慨了半晌。贺睿摇头,“啧啧,真可惜了,保命要紧,咱们还是尽量离远些吧。”
话至此,众人正好走到车马旁,堂兄弟几个闲来无事约着一起喝酒,贺昱照旧拒了,简单跟众人告了别,随后飞身上马,两腿一夹,墨色的袍角立刻飞扬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随着奔驰的骏马,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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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昱他们离开没多久,徐妍就等来了自己的爹,安平侯徐樊。
彼时她还在灵堂里跪着,就见自己娘家的弟弟徐泽走了进来,徐泽给棺材里鞠躬上香,然后来到长姐跟前,轻声道:“大姐,爹在外头跟亲家公叙话呢,说一会请你出去一趟,有事跟你说。”
徐泽虽然是后母生的,但因常跟她一起待在祖母身边,感情要好得多,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跟他的亲娘亲姐姐很不一样,对她格外友好。
徐妍应了一声,又问了他几句家里的事,稍待了一会儿,便去见了父亲。
如丫鬟们今早所说,徐樊此来,正是跟亲家商议女儿的将来——与其说是商议,倒不如说是告知,话说他安平侯决定的事,就连金銮殿上的那位天子都得掂量掂量,小小一个太子少保,岂有不应的道理?
“爹。”徐妍来到近前,先给爹行了个问安礼。
自李家出事后,父女俩还是头一次相见,眼见一身孝衣目光黯然的女儿,在外人面前向来呼风唤雨的徐樊忍不住一阵心疼,叹了口气道:“这几天受苦了!”
徐妍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话。
这个女儿从小养在她祖母跟前,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徐樊虽然疼她,却一直不太会哄她,只能务实的把安排先说出来,“爹刚才跟你李家商议过了,你再忍上一个月,等年初二回去,就不用再过来了。”
就见徐妍蓦地抬起头来,目光中终于有了点生气,问他,“爹说的是真的吗?公爹他们答应了?”
当爹的常年绷着的脸上微微有些笑意,道:“爹何时骗过你?”
她这才踏实了一些,低下头去轻声说,“谢谢爹。”
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徐樊对她一直有些愧疚,眼见她这样跟自己道谢,与爱撒娇的次女明显不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叹息道:“不用跟爹道谢,你也别太难过,还有不到一个月,再忍忍,很快就能回家了。”
“嗯。”她点头。
“还有,外头的那些传言,也别往心里去,市井小民惯爱嚼舌根,咱不用理。”徐樊又安慰她。
这下倒是把她说蒙了,她抬头不解的看着爹,“传言,什么传言?”
徐樊一顿,原来女儿不知道。也是,她整天闷在自己的小院里,本来心里也不好受,哪里能听到那些混话呢?
不知道更好,徐樊拍了拍闺女肩膀,道:“没什么,晌午出了殡,你就好好歇几天,等着年初二,爹派人来接你。”
“嗯。”她又点了点头。
她是徐家的第一个孩子,娘生她时难产死了,祖母心疼她从小没了娘,便一直亲自教养着,起先爹还常来看她,后来后母生了才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又接连生了两个弟弟,爹的孩子多了,就不怎么能顾上她了,因此即便她想,她跟爹也亲近不起来。
外人常说徐樊多么疼女儿,那也只是心里的疼罢了,最起码,她从小到大,没怎么跟爹亲昵过,好在爹或许因着对娘的亏欠,对她也算颇为袒护,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比如这次,还没等她开口,就跟李家商量着把自己要回去了,这种事情,换成别的人家,怎么着都要考虑男方家里,等个一年半年,可她爹硬是连年都不叫她在这边过完了。
因为在徐樊看来,尽管李家没了儿子着实可怜,可他好好的闺女才十六,就当了寡妇,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委屈的事吗?所以谁也别跟他谈什么守节之类的鬼话,搁别人身上可以,自己的女儿,不能受这种罪。
然而在徐侯爷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亲家眼里,可就堪称被欺男霸女了一般。
当天晚上,李老爷子把事儿才跟夫人一说,就立刻招来夫人的一通臭骂。
李夫人披头散发,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淑仪,对着夫君愤恨道:“这种事你也能答应,你的骨气哪去了?她才嫁过来几个月,飞儿今日才出殡,他就跟你来提这种事,飞儿尸骨未寒呢,听到了该多伤心……”
李老爷子其实有点惧内,但迫于徐樊的压力,又实在没办法,只好尽力哄着自己屋里的人,“罢了罢了,反正飞儿也不喜欢她,留着她,也没意义……”
“谁说没意义!”李夫人一个枕头就扔了过来,怒道:“飞儿的事外人又不知道,他这才去,新娶的媳妇儿就回了娘家,外人该怎么笑话他?该怎么笑话你们李家!”
“那你说怎么办!”李老爷子忽然吼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徐樊那人拿定的主意,你能改还是我能改?飞儿没了,还有我,还有他两个弟弟,难道李家从此就不用吃朝廷俸禄了?”
他是个老学究,难道不想让儿媳妇为儿子守节,为府上挣得贤名吗?他难道想让儿子被人耻笑吗?可对方是徐樊堂堂安平侯,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那几位亲王还重,他敢忤逆吗?
丈夫说得有理,没了长子,她还有两个儿子,怎么着也还得为他们的前程考虑,李夫人一口气出不来,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都是我不好,当初为什么非要给飞儿结这门亲,叫她克死了我的孩子还要受这份气……”
哭声又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徐妍叹了口气,命人熄了灯火,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管前院如何鸡飞狗跳,冷清的后院却一直风平浪静,等终于捱到了除夕,大年初二一早,安平侯府的马车果然来到了李府门外。怕李家为难女儿,徐樊还特意亲自来接,徐妍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平静的跟恨不得吃了她的婆母告了个别,便踏上了回家的马车。
终于离开这个地方了。
马车摇晃起来,徐妍疲惫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