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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逝去,万物依旧,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又似乎有什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然生变。
白伶白芷与白穆汇合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见白穆除了身上有些许擦伤,几乎毫发无损,都默默松了口气。
但他二人脱身却不那么容易,虽然武力不低,毕竟寡不敌众,尤其白芷,内伤严重,实在不宜继续赶路。好在那一夜之后,追兵突然撤得干干净净,商都内外的禁令也都取消,三人便暂时寻了个偏僻的客栈养伤,并等着慕白和白子洲过来接应的族人。
白芷虽然受了重伤,但想到就要回白子洲,心情好得很,一直有说有笑。但是几日下来,她发现白穆似乎有些太过安静,无论说什么笑什么,她都经常不发一言,明明不曾受伤,面色却是苍白得厉害。
“少夫人……”白芷已经可以自行起身,唤了一声,白穆却像没听见,仍旧垂着眼,坐在她榻边,“少夫人?”
白芷又唤,白穆仍旧没有反应。
“少夫人。”白芷不得不推了推她。
白穆像是受了惊,身子猛然一颤,侧首见白芷已经坐起来,忙道:“你别乱动,我去给你端药。”
说着便匆匆忙忙地出去,白芷却是将她叫住,“少夫人,你到底怎么了?”
白穆惶惶回神,“怎么了?”
白芷叹了口气,“少夫人,我刚刚才用过药。”
白穆恍然点头,“那你再躺着歇息歇息。”
“我刚刚才醒。”白芷无奈道。
白穆面上仍是木然,折回榻边将薄被披在白芷身上,低声道:“那便再与我说说白子洲从前的趣事吧。”
白芷的大眼望着她,她却是垂下眼皮,令看它处。
“连我这样的粗心眼都看出来了。”白芷拉住她的手,娇嗔地晃了晃,“少夫人,你这几日都在想些什么?在担心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
白穆始终垂着眼,不曾回答。
“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追赶我们的御林军一夜退得那样彻底?”她和白伶都受了伤,白穆又不会武,若御林军继续追捕,而他们又接应不到救兵,被抓回去是迟早的事。
可那些人前一刻还追得如火如荼,后一刻便像急火遇了骤雨,莫明其妙地偃旗息鼓。若说白穆那边什么都不曾发生,她是不太相信的。
白穆闻言,被她握住的手微微一颤,挣脱出来,半晌,才低声道:“白芷,三年前……若非被救治及时,我是否……会命丧心口那一刀?”
白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白穆所说的那一刀是哪一刀,连连点头道:“若非少主及时带你出宫,他又医术高明,少夫人必会失血而亡的。”
“那样的伤,大概……能撑多久?”白穆声音略有些嘶哑。
白芷皱眉想了想,道:“那也不好说,因人而异。少主之前也说过,所幸那一刀并未正中心房,偏了少许,否则……”
“那……倘若先被马匹踢伤,又一刀正中心房,还延误了救治,必死无疑?”白穆的声音轻细,最后四个字几乎低得就要听不见。
白芷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提到被马匹踢伤,只是蓦然反应道:“少夫人,你学医可比我学得好多了,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白穆抬眸望向她。
白芷心中一惊,忙道:“少夫人,我没有责问的意思,我……”
白芷记忆里的白穆,除了初见时哭闹过一次,一直都是从容安静的。高兴不会笑得太大声,生气不会斥责得太难听,难过也大多时候沉默不语。现在的白穆却好似只因为她一句话就双眼通红,泫然欲泣。
就在白芷说话的时间,白穆的眼泪已经落下来。白芷蓦然跟着她红了眼圈,抱着她道:“少夫人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和白芷说,你别哭……你一哭,我也难受……”
白穆的眼泪却是一串接着一串地落在她肩头,连着身子都在轻轻颤抖。
“慕白呢?”白穆低泣问道,“慕白呢?”
白芷忙道:“少主还在路上,再几日……再几日便能与我们汇合了。”
白穆仍在哭,紧紧抱着白芷,“我只是想见到他。”
***
明明正值盛夏,这年商洛皇宫的叶子却落得格外多,洋洋洒洒铺满了碧波湖两岸;这年皇宫内的气氛也格外压抑,令人敬畏的少年帝王一病再病,上一波才刚刚有所好转,紧接着又是卧床不起。
而皇帝的具体病情,除了御医,无人知晓。只知虔心宫的大门紧闭,殿内只留了陵安一人侍奉,折子源源不断地送进去,再递出已批阅好的,但大臣的求见,一律被回绝。
这种情况,若在从前,或在别国,恐怕朝廷早就暗潮汹涌。但发生在商洛,皇帝膝下无子,洛家失势已久,柳轼父子更是刚刚被捕入狱,朝廷当势的,正是皇帝一手扶植的几名新贵,无人敢闹,也无人闹得起来。
因此,尽管皇帝重病数月,朝廷仍旧有条不紊,风平浪静。
反倒是后宫,桑贵妃宫里竟搜捕出近十名刺客,其中一名赫然是曾经的二皇子商少宫。刺客被收监的同时,桑贵妃被禁足。马上有流言传出,称桑贵妃早与二皇子有染,此番二皇子进宫,便是为了劫她出宫。
商少君不早朝,每日递折子的大臣们便纷纷站到了虔心宫外。这日御医刚刚出去,大臣们便纷纷跪拜,请求面圣。
陵安依旧安抚了各位大臣,进去回禀。他刚刚消失在大殿门口,四下便生起低如蚊呐的议论声。
虽然每日的折子都有批阅,但总有些事需得亲自与皇上商议,且皇上这一病,连随侍的宫人都打发得只剩陵安,不能不让人忐忑生意。
半晌,陵安再次躬身出现,众人以为又会听见“皇上龙体欠安,要事择日再议”时,他却微微抬首,对着其中一人道:“传许天恩觐见。”
许天恩乃是慎行司的司正,主管慎行司一应大小事务,早便听闻皇上拒见任何大臣,但他手下正有个棘手案子,必得亲自与圣上确定了刑罚才敢安心,因此决定来试一试,不想这才第一日就被召见了。
许天恩喜不自胜,连忙领旨,跟着陵安入殿。
炎炎夏日,虔心宫却莫明的阴冷,不知是否偌大的宫殿只有寥寥几人的关系,安静得令人心下发虚,脊背生凉。
许天恩不敢多看,只眼尾扫见那人,便跪地行了大礼。
身为慎行司的司正,他面圣的机会并不少,但每次他都心惊胆战,明明这位少年帝王比他年轻了二十岁,甚至在当年他初登大位,还未来得及握紧皇权的时候,也是一样。
许天恩一直跪着,不敢抬头,良久,才听见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许爱卿要见朕,所为何事?”
声音里还带着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许天恩心下一颤,只磕头道:“回禀皇上,微臣是为……是为……”
其实那两件事,许天恩此前上过折子,也拿到了回复,但他还是觉得要亲耳听到圣意才好,可此番真见着商少君了,又突然后悔自己的决定,只觉旧事重提显得他格外无能。
许天恩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觉脑袋上方的空气都沉沉压下来,陵安也在一旁咳嗽了两声以示提醒,顾不了那么多,只道:“柳氏父子……”
“处死。”
许天恩话还未说完,便听那人淡淡道。
许天恩怔了怔,才道:“太后也是这个意思。但二皇……但商少宫……太后称,不得她的允准……”
“许爱卿是朕的臣子,还是太后的臣子?”商少君低笑道。
许天恩默默一寒,怎地都说皇上重病,他听这声音,身子好得很呢。
“那……皇上的意思是……”许天恩一颗心都快蹦了出来,但商少宫毕竟是商少君的弟弟,他曾亲眼看着二人一起玩闹,互相挟扶,比普通人家的兄弟感情还要好上几分。
“处死。”
仍旧是那两个字。
许天恩不敢再问,领命退下,离去前忍不住用眼角扫了商少君一眼,只见他半躺在榻上,穿了件单衣,表面看来并无异常,只是比上次相见赫然消瘦许多,且面上丝毫不见血色,他一眼悄然扫过去,正好他抬眼,那一股子森冷凉得他步伐都乱了几分,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退下。
许天恩离开后,虔心宫再次陷入沉寂。
陵安沉默地侍药,将批阅好的折子拿下去,再将新呈上的折子放在商少君手边,随后一眼扫到刚刚呈上来的画卷,犹豫了片刻,拿过去道:“皇上,此前寻人时吩咐画师依着此画作画,如今……”
陵安顿了顿,才道:“这画是奴才替您挂回勤政殿,还是先收着,待皇上伤愈再……”
陵安一面说着,一面展开了画卷。
那是一幅略有些怪异的人物图,图中只有一名女子,坐姿,捧着什么东西仔细研读着,可她坐下的东西没有,手里的东西也没有,只有她凭空跃然纸上。画旁还有一副题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画中女子是谁,陵安自然认得,题字的字迹是谁的,他也认得。这幅画,还是摘星阁大火那一年,他随着商少君一同去往朱雀宫取出,就此挂在勤政殿的里间,从未取下。
他时常见他怔怔看着那幅画卷,时而蹙眉,时而轻笑,时而失神许久而不自知。
此刻他的眼神也落在画卷上,却不再露出任何情愫,幽深暗沉,仿佛孤径的永夜,一眼望不到尽头。
“烧了。”商少君面色苍白,神色寡淡。
陵安一怔,不由抬眼看他,却见他已经转首拿了一本折子。
商少君的性子陵安再了解不过,也不多问,只躬身领命,捧着画卷退下了。
又是一阵沉寂,殿内才出现了一名跪地的黑衣人,拱手道:“主子,并无消息。”
商少君未语,那人上下便透出一股忐忑之意,又道:“白子洲的族人擅易容伪装,慕白尤甚,他若一路变换身份,我们实在难以查到他的行踪。”
商少君仍旧不语,那人不敢再说话,殿内的空气便瞬间凝重起来,沉沉地下压。
“据朕所知,前任穆丞相,祖籍亦在商都?”商少君突然开口,还带着些微笑意。
那人一时有些反应不来,只答道:“是。”
“近日商都阳光甚好。”商少君低笑。
那人愣住。
“那些老家伙在地下这么多年,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了。”商少君面不改色,微微垂目,浓长的睫毛便将眸光遮盖,漫不经心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