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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枕在自己手臂睡得香甜的方未晚,鸣幽冷峻的面颊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离开之前,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然而,虽然他身处冥都之巅,统领千军万马,在她面前,却始终好似只活在阴暗的影子里。
她对何人都是淡然处之,万事无关的样子,甚至不曾刻意回过头,望他哪怕一眼。
因而他目光灼灼,他满心炽热,他甚至奉她如同神明,她却丝毫不知。
九百年前的那一刻,那场激战结束后的平和里,她的元神渐渐消散,他几乎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都无法护住她的心脉。
她安详地躺在癸雨榭深处,好似堕入了凡人们所说的梦境。
他坐在合着双眸的她身旁,身上痛得没了感觉。他知道,她的性命就如同细沙一般,正一点一点地漏出他的指尖。
即使他握得再用力,握到指甲嵌进了肉里,皆是徒劳。
他曾无数次地下定决心,待将那恶徒的势力全部剿灭,待这青涛恢复宁静,他一定要站到她的身前,让她那清澈的眸中只映着他一人。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只能像一尊雕像一般坐在那望着她。他可以减缓她生命的流逝,仿佛凝固住了时间,他却无法让她醒过来。
他就这样,守了她几十个日夜。
“未晚。”一个同样悲切的妇人声音传入耳畔。
满目颓废的鬼王抬起头,竟见癸雨榭底,所有通往异世的结界一齐缓缓打开。最中间的一扇里,一对年轻的夫妇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痛哭流涕。
“未晚……”
那孩子的名字,叫作方未晚。
而面前,她绝美的容貌渐渐趋于透明,最后只剩下一颗魂魄凝成的元丹。她的魂魄飘荡过那道门,覆在了已经垂下小手的女婴身上。
那道门缓缓阖上,他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通道关闭的瞬间,他听到另一个世界,传来有力的婴儿啼哭的声音。
“未晚,方未晚。”
他嘴里一直噙着这个名字,拖着已被战争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了癸雨榭的大门。
门外,十方阁的道士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在半空,密密实实地挡住了所有的光线,让本就常年处于黑夜笼罩下的癸雨榭显得更加阴森。
鸣幽望着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眸中瞬间燃起怒火。
而那人也同样目眦欲裂,按下云头直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鸣幽,她呢?”
“你不配过问!”长指一挑,一杆战枪立刻跃于掌中。鸣幽一路厮杀,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破开人群,划破了茫茫的夜。
从此,冥都与十方阁的关系分崩离析。
转眼九百余年,失去的苦楚如今仍历历在目,似心头一把尖刀,稍不留神就要把他剜个鲜血淋漓。
因而到如今,他仍难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可以将她拥在怀里。她不必有什么表示,更不必为他做什么。只要她不抗拒,不推开他,那就足够了。
剩下的,他都愿意一个人来做。
蚀骨的余温未尽,他满目怜惜地替她拂去梦中不小心落在嘴角的发丝,炽热的感情就要破胸而出,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半晌,那本平躺的小人儿忽然转过身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什么,小手一揽就搭在了他精瘦的腰间。而后,右腿也不甘示弱,直接架在了他的膝盖上:“昂,鸣幽小哥……”
“嗯?”鸣幽身形一僵,赶紧答话。
谁知她又动了动嘴,好像在砸吧什么美味似的,小手把他搂紧了些,香香地睡了回去。
难道是在说梦话吗?
梦里——还在叫他的名字?
鸣幽欣喜若狂,伸手就想将她搂进怀里疼爱一番。可又念及她天亮才睡,怕赶跑了她梦中的自己,只好强自按下那冲动,默默放下手臂躺好,尽量再没动作。
心里流淌着她浇灌的温柔,一点点晕开。眼眶热热的,像在酷暑的日头下蒸过。他睫毛轻眨,居然发现眼角微湿。
这是泪吗?
他学着她沉下呼吸,闭上了眼睛。
梦,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在方未晚的梦里,她回到了放暑假的时候。爸爸在看新闻,妈妈拿着锅铲叫她起床洗漱,还要骂骂咧咧地说她前一天睡得太晚。
可不知道怎么了,那边的爸爸画风突变,变成了鸣幽坐在那看青涛地图。
这边的妈妈也不逊色,成了他端着汤圆圆温柔叫她来吃。
方未晚撅起嘴巴,想着大概自己是中了魔障,于是抱着自己的等身长海马抱枕转身,权当没听见没看见。
可是怀里的抱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凹凸有致,这么肌肉紧实,这么有型了?
还带着体温的?
“我说小海马昂,你怎么也变成鸣幽小哥了嗯……”
她鼓着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好像连男人的胸肌都感觉到了。
“你这个也太逼真了啊……”
她吸了吸哈喇子,就沉沉地没知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了。村长家里一股子一股子的饭香飘进鼻腔,方未晚瞬间就搀醒了。她直愣愣坐起身,刚在想先来点什么垫垫肚子,就觉得大腿根儿火辣辣地扯着疼,腰也酸得不行了。
半晌,她终于忆起昨晚上自己是在什么状况下睡着的,于是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床边,洗好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洗漱的水和毛巾都准备好了,鞋子也端端正正在地上摆着,大雨过后,上面竟不见一点泥土。
她穿好衣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洗漱,心里盘算着今天是不是应该躲着点鸣幽。
结果脸还没擦干净,她就听见外面有很轻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她赶紧又一瘸一拐栽回床上,扯过被子来顾头不顾腚地把脸给蒙上了。
下一刻,鸣幽便托着午饭进了屋,见她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也知她脸皮薄,于是只忍着笑意道:“下来吃饭吗?”
方未晚小声道:“不想下去……”
他又问:“若没胃口,我叫鬼爪给你去寻些瓜果来。”
听着他拔腿要走,方未晚赶紧开口阻拦:“诶,我有胃口,我就是不想下去……”
脚步声立刻停住。
须臾,鸣幽端着食盘来到床边,道:“不想下来就在床上吃。你往里些,我喂你。”
方未晚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从被子里出来了,红着脸挪到床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嫌羞得慌。
知她脸红是因了自己,鸣幽温柔的眼眸又多添了几分怜惜。他端起饭碗,夹了些菜递到她嘴边:“来,张嘴。”
方未晚听话地一口把菜咬了过去,又觉得自己实在矫情了,于是就去抢他的筷子:“我自己吃吧。”
鸣幽就依了她,把饭碗跟筷子都递过去,顺势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油。
“我为什么不想下地呢,”方未晚夹了几粒米放进嘴里,无奈道:“我这会儿走路,跟个扭了腰的小老太太似的……”
鸣幽绝倒,一双本十分锐利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你不能吃凡间的东西,我替你多吃点。”方未晚用筷子扎穿一个鹌鹑蛋丢进嘴里,又扒了两口饭。
鸣幽颔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蹙了蹙眉,直起身子,转头毫不客气道:“何人?”
门外人立刻答道:“在下江廷。”
他的面色随即阴冷了几分。片刻,他站起身子前去开门。
透过横在外间的绢纱屏风,方未晚瞧见两个身形同样颀长的男人四目相接,空气中立刻蔓延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江廷的目光扫过堂内,在方未晚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重新回到鸣幽脸上:“兄台,昨日我师妹年少顽劣,错怪了贵派,今日在下特来请罪。早些大雾袭村,在下带方姑娘出逃,却拉错了人害她肩膀受了伤,特奉上本门灵药一味,撒于伤口不出三日——”
“她肩上的伤已经好了。”鸣幽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身子仍挡在门口,不叫他进来。
江廷不免有些尴尬,只好站在门外朝方未晚行了个道家之礼,道:“这……既然姑娘伤已痊愈,那便留着这药以备不时之需。”
方未晚一怔,想到鬼爪跟她分析过的事情,忙摆手道:“多谢道长,我用不到……”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鸣幽打断。
“未晚有我照看周全,便不劳旁人嘘寒问暖了。她身子娇弱,若是伤了他处,我自有办法解决。江兄有如此功夫,还不如多守在那金枝玉叶身边。免得她回京途中出了差错,你们十方阁地位一落千丈。”
鸣幽这话说得隐晦,可方未晚却从中听出了些门道,再次羞愤得不能自已。
江廷听后面色亦是不快。他收起方才那副和善的模样,面色冷了下来:“既是如此,那么在下便告辞了。晚间各门各派将聚在正厅一齐商讨封固封印之事,希望兄台准时到场。”
鸣幽颔首:“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