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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婷从茶座出来,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车旁边的宛南平。
尽管已经落魄到兜里可能连十块钱都没有,宛南平外表却还光鲜得很:衬衣西裤,擦得光亮亮的黑色皮鞋,头发也是梳得油光水滑整整齐齐的。只是多年的生活困顿到底还是在他身上显现无遗,他不过比谢悠然大了两岁,但看上去却比她老了十岁还不止。
看到她,宛南平笑容满脸地使劲挥了挥手。
宛婷微不可擦地皱了皱眉头,转过头笑着跟身边的人道了别,这才慢吞吞地向着宛南平走过去,懒洋洋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啊?”
宛南平打量她两眼,笑嘻嘻地说:“你奶奶就在旁边医院住院呢。”
宛婷这才想起,对哦,这里转过去就是医院了。既然遇到,宛婷也没打算装忘记自己答应了的事,省得到时候宛妤晓得了又跟自己闹,便开了车门,说:“走吧,我去看看她。”
宛南平挺意外,颠颠地跟着上了车,说:“今日不错啊,不用爸爸说就晓得去看看奶奶了。不是我说,宛婷啊,你奶奶其实挺喜欢你的,没事你就应该多去看看她。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奶奶她们是真疼你啊……”
宛婷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是啊,疼得不得了,疼得我妈怀我四个月大的时候检查说是个女孩,她不还逼着你们想要我妈把我打掉么?”
宛南平脸上瞬时就露出了几分尴尬,不过他是什么人,很快就恢复如常,还埋怨了谢悠然一句:“你妈真是太小气了,这么点子小事也和你讲?那时候,我们不是不知道你有这么乖巧懂事么?”
宛婷心里冷笑,现在他们什么都靠不住了,她自然就是乖巧懂事了,要是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握大财的他,会多看她这个女儿一眼?
不过这种已经完全不能成立的假设,宛婷才懒得跟他计较,而且当年她出生后,至少宛南平对她还是确实好过一段时间的。若非如此,就算怕他去缠谢悠然,她也不会有这么好态度来应付他。
老太太身上病很多,除了中风还有脑动脉硬化、骨质增生、糖尿病,宛南平又是个不着五六的,半个月院住下来,身上还动不了,气色差到简直就不能看。
宛婷站在她床边,俯身看着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模样,目光疏离冷淡。
她对这个奶奶,从来就没什么太好的感觉,农村出来的老太太,势利不算,还重男轻女得很。当年谢悠然和宛南平还没离婚的时候,可没少受这老太太搓磨。最后还是她外婆钟君看不过去,跟她大吵了一架,逼着宛南平另买了房,婆媳分开住后,谢悠然的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但那也只是看着好过了一点,宛妤出生时宛婷才四岁,宛南平生意忙,谢悠然一个人看两个孩子,她还不许他们请保姆,钟君要是过去帮忙,她一听到就也跟着去,横挑鼻子竖挑眼睛鸡蛋里也要两根骨头出来。谢悠然拿她莫奈何,只好请钟君少去看她,自己无事也不往娘家跑,这才得了一点清静。
但也就因为这样,忙着照顾孩子的谢悠然,全然没有注意到宛南平的改变,最后被人横插一脚,两人闹到离婚收场。
这些事,都是宛婷大了后钟君说给她听的,有没有夸大宛婷不知道,但就算夸大了又怎么样?父母离婚时,宛南平把她和妹妹放在老太太身边,他们怎么对她们姐妹的,宛妤没印象,宛婷可是记得得很!
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生过什么报复的心思,但不能否认的是,看到她过得这么不好,她心里还是有些变态的高兴的。
只是脸上还是笑着的,很是关切地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老太太还说不了话,望着她的眼里满满都是泪,看那神色,要是能动的话,是恨不得抱着她痛苦一场了。
宛婷却只作看不懂,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嘱咐:“好好休养,万事你就别操心了。”
旁边病床上的家属不知道这里面的恩怨,看宛婷这么亲切,穿着打扮也很好,就带了些好奇主动问她:“你是老太太的什么人呀?”
宛婷不答,抬起头看她一眼,笑着问:“怎么了?”
那家属是个中年妇女,八卦得很,瞧着心肠也不错,啧啧嘴摇头指着老太太说:“都还没吃饭呢。一天了,就中午我们看不过去,给她分了点盒饭吃,他家儿子一天到晚就看不到人。”又指着宛清叹大气,“孙子也是个不靠谱的,说是十七岁了,每天来了就只晓得缩在老太太床角上发呆,可怜啦。”
宛婷这才看向床头角落里的那一瘫,宛清半个身体趴在床边上,睡得口水横流的。
十七岁的少年,瘦得像根小木棍,轻轻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跑了,虽然眉目五官算得上清俊,但面黄肌瘦的,看着只让人觉得瘆得慌。
也难怪宛妤看到了会可怜他。
老太太不能说,但还是能听的,临床妇女说着这些的时候,她眼里的泪落下来,瞬间就糊了大片枕头。
宛婷没有动,后头病房的门被推开,宛南平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盒饭,打开来,冷冰冰寡淡淡的,白米饭上面就漂了几片冬瓜,一点红椒,还有大大小小几块肥肉。
临床妇女探头看了一眼,又朝宛婷丢了个“你看就是这么可怜”的眼神,踅身缩了回去。
宛南平将盒饭放到床头柜上,随脚踢了个凳子给宛婷:“你坐啊,等下我还有事跟你说呢。”翻到另一边用力拍了宛清的脑袋一下,吼一声,“你是个猪啊,让你来照顾奶奶就是来睡觉的?快给奶奶喂饭。”
宛清给拍得跳起来,看到面前的宛南平,眼里明显流露出惊恐的情绪,颤颤抖抖地接过饭,扶了老太太起来。
宛婷只是冷淡地看着,没作一点表示。
宛南平安排好这一切,这才回头和她说话,声气已变得很温和:“我们出去说?”
宛婷没理他:“就这讲呗。”
宛南平搓着手,还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望了一眼临床的家属,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才蹭到宛婷身边说:“哪,你也看到了,你奶奶这病,还不晓得要住多久了,这个住院费……”
宛婷抬头,戏谑地看了他一眼,说:“她可是你妈。”
“我知道,那不也是你奶奶么。”宛南平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他跟宛婷没那么多计较,感情攀得挺熟练的,“爸爸不是最近手头紧么。”
宛婷讽笑:“就最近么?”
不过不能否认,看到这样的宛南平,她心里确实挺不舒服的,再懒得和他多说,宛婷指了指宛清:“让他跟我走吧。”
宛南平很意外:“干什么?”
宛婷半真半假地:“卖了给你换钱用啊。”
宛南平这回眼睛亮了:“你是说有事给他做?”
脑子还真是灵泛啊,宛婷笑笑,也没否认。
宛南平很爽快就答应了,病床上的老太太听到,又是一大把泪掉下来,里面的感激,都快要溢出来了。
宛婷在宛家三口人面前扮了回救世主,心情复杂地带着宛清离开了。
她是临时起兴,根本就没安排好,但宛南平听说她能给宛清个好去处,可以把这包袱甩脱了,立刻就把人塞给了她。宛婷就只好把他带了出来。
但放到哪里着实是个问题。
她没有和宛清谈心的打算,略微想了想就把他载去了宋建辉的学校,那里面有一个还算靠谱的心理医生,宛婷把宛清丢给他:“帮忙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心理上的毛病,有毛病就治毛病,治好了就给随便安到哪个班学点什么先。”
然后又和宋建辉支会了一声,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时候的宛婷,根本就不知道,这点几乎称不上善意的善心,会救了她自己。她如此敷衍,也纯粹就只是为了能在以后宛妤想起他时,好给她有一个交待。
而三天之后,宛南平就打电话来说老太太过世了。
那时宛婷才想着,也许老太太撑着那一口气没有走,就是放心不下宛家这个唯一的孙子,当她和宋仁轩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冷笑着说了一句:“她倒是对孙子挂心得很。”又说宛南平,“这下两个包袱都甩脱了,他就彻底逍遥快活了。”
宛家的这些变故,半点也没有传到谢悠然和宛妤耳朵里。谢悠然新接了一单工作,自北戴河回来就忙着新创作的事,而宛妤,一边忙着期末考试一边还要准备酒店壁画的图稿,一边还得应付,不晓得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来的苏大男神。
她这会儿就有些头疼,她的底子是谢岚山帮打出来的,做事讲究轻描慢磨精益求精,同样的设计,徐亚姩她们早做完跑掉了,她却修修改改弄了一个上午,做到这时候头都是晕的,不想一出图书馆,当头就看到了苏泽。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撇过脸想要装没看见,苏泽却笑微微地跟上来,问她:“课上完了,我请你吃东西去?”
宛妤不说话。
苏泽自顾自地讲得热闹:“嗯,你们学校前门那儿新开了家龙凤餐馆,我去吃过,里面的孜然牛肉挺好吃的,口味蟹做得也不错,尤其是汤,褒得那个地道啊,我看都快赶得上广东人了……”
宛妤还是不理,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
苏泽眼看就要跟不上,掏出手机:“嗯,我给莫莫她们也打个电话。”
宛妤只好停下脚,回过头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要是莫莫她们来了,她也就跑不掉。和她对他的抗拒不一样,莫莫她们对苏泽的印象那是极好极好的。宛妤的退避,在她们看来,就是矫情,回头回到宿舍,还有得被批斗。
她们批斗她不怕,她就怕徐亚姩心里不舒服,什么意思嘛,她趋之若骛的男神,她却避之不迭,说她品味差是吧,在她胸口捅刀子是吧?
这种半真半假似含了沙射着影的话,屡屡听得宛妤很难受,仿佛就真的有一种自己无意中抢了人家最爱的爱人的感觉。
宛妤想到这些头就更痛了,伸手遮了一下被太阳晃到的眼睛,问:“苏泽,直说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我觉得我已经和你讲得够清楚了,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愿意和你一起出去吃饭,我跟你不熟,连和你做朋友的想法都没有,你省省心,回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可以么?”
再这么下去,她真是快要抓狂了,她从来就没有被个人这么缠过,像块甩不脱的牛皮糖似的,尤其是,这块牛皮糖,长得还挺不错。
苏泽望着她,脸上笑意还是没改,温润得能浸到你骨头里。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温柔若春风,缕缕缠绕,只说出来的话却令宛妤尤其无力:“我不想干什么啊,就是想要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