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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转暴雨,玻璃窗像是坠落一串又一串的星,迅猛降落入黑暗。
迟宁盘腿坐在地板上,正在研究这条蛇。
这条蟒蛇被薄知聿养得过于肥美,蛇身大概有六七米长,目测比她的手臂粗上两大圈,勒死人完全没问题,浑身成金黄斑点状,看起来脾气还不太好。
嗯。
跟主人很像。
好看且臭脾气。
白涂原本还在迪吧泡妹,这一下直接给薄知聿抓过来处理后续,他快速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原本他还在担心迟宁留下个PTSD,结果这小姑娘眼睛都是弯着的,看起来心情还挺好,
不是吧。
就外头那个电锯惊魂的景象,和这条蟒蛇的冲击,要知道一条四米长的蟒蛇,就足够具备杀死成年男性的能力——
他一个认识薄知聿十几年的都觉得胃里的恶心翻涌。
迟宁怎么敢的啊!
白涂凑到薄知聿的耳边嘀咕,“这姑娘是真的不怕还是装的不怕?不是你看不看得出来,她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奶奶跟我说过个地方梗,如果和蛇对视的话,身体会动弹不得。”迟宁看着这个蛇好一会儿了,活动着手腕,“嗯,能动。”
“……”
别说害怕了,白涂觉得要不是她觉得他们在这里麻烦,迟宁都能跟着蛇来一波灵魂上的交流。
白涂被迟宁吓出一手臂鸡皮疙瘩来了,顶着人畜无害的脸,净干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身边的薄知聿已经够疯的了,又来了一个小的。
薄知聿坐到迟宁身边,轻笑着问:“小阿宁,养过宠物吗?”
小姑娘还穿着七中的校服,长发绑成高马尾,露出一截白皙地反光的脖颈。
她顿了会,声音乖软,“我有一只黑狗。”
不等他延伸话题,迟宁又问:“它有名字吗?”
这蟒蛇看起来挺不好惹的,即使薄知聿在这儿它还是在吐着蛇信子,一脸“你碰我我就咬死你”的意思,极其凶猛。
“有。”薄知聿说,“玛卡巴卡。”
“……?”
不愧是你啊薄知聿。
一条七米长的蟒蛇,你给人家取名玛卡巴卡。
你咋不叫它唔西迪西呢。
察觉到她的反应,男人眼尾微挑,悠悠道:“小阿宁,不觉得这个名字可爱吗?”
迟宁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街溜子的取名天赋。
除了这个“玛卡巴卡”,这个“小阿宁”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喊的?
他们的关系有这么熟悉吗!
“小阿宁?”迟宁抿了抿唇,颇为板正道,“谢谢薄先生,但我高三了,没那么小。”
薄知聿挑眉,“成年了?”
迟宁:“……还没。”
白涂拿了医药箱过来,笑,“没成年还不小。阿宁啊,你知道我们大你几岁吗?”
迟宁发现无法在一群老男人面前聊年纪这个问题,于是扬起完美微笑,“好的叔叔们,叔叔说得对。”
这报复的意味浓厚。
“叔叔?”薄知聿拖着长音,饶有兴趣,“小阿宁今天不喜欢当我‘命中注定的女人’了吗。”
“……”
好。
翻旧账就是你厉害。
迟宁转向白涂,“叔叔,我来吧。”
“?”白涂莫名躺枪,“你这专挑软柿子捏啊,不敢得罪阿聿,得罪我来了。”
“不是得罪。”迟宁视线在白涂和薄知聿那打量了两圈,实话实说,“薄先生比叔叔好看,显年轻。”
“??”白涂自尊心爆发,指着薄知聿,“他!他!他能比我好看?”
男人靠在沙发,桃花眸潋滟着春色,狭长的眼眸一勾,懒洋洋地,像极了狐狸。
狐狸很轻微地皱了下眉,而后道:“小阿宁,是相似的才能比较,他跟哥哥差的可太多了。”
“……”
“行,那是差得多。”白涂服气地打开药箱,转问,“三爷,您要不聊聊外头那个的起因经过结果?”
薄知聿连眼皮都没撩开,显然是不愿意搭理白涂。
“算了,问不出个屁来。”白涂看了眼手机,“我呢,还得出去处理后事。阿宁你看着,让这个疯子上个药。”
迟宁的心思全在这条“玛卡巴卡”身上了,还真没注意薄知聿身上有伤口。从他的小臂往上,一道清晰无比的血痕,像是碎玻璃划的。
濡湿半边衣袖,还在不断往下渗血。
蛮严重的。
但进来到现在,他就没什么反应。
薄知聿也盯着伤口在看,迟宁以为他终于想起来会疼这件事了。
结果,男人的桃花眸微扬,拖着长音,还有点自豪的意思。
“这血的颜色还挺健康。”
“……”
他这个脑回路,真的能有正常的时候吗。
迟宁打开医药箱,还在找消毒的碘伏在哪里,男人已经熟练地找到最角落里摆着的酒精,打开,直直地往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泼。
不是擦拭,是用泼的。
一下大半瓶空空。
迟宁睁大了眼睛,去抢他手里的酒精,“你疯了吧?”
伤口的血液被冲洗得热烈又鲜红,像煮开了不断冒泡的红油火锅。
男人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的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笑得温柔。
“抱歉,哥哥吓到小阿宁了?”
迟宁看着都觉得疼,拿了棉签给他清创,“你别动了。”
细雨夹风顺着得窗沿的缝隙缓缓攀爬,飘得一室静谧。玛卡巴卡盘着自己庞大的蛇身,蛇头立着,麻木阴冷的眼瞳紧紧盯着迟宁在看。
模样很凶,似乎只要她用劲,它就能上去掐死她。
一般人要是被这么条蟒蛇盯着,不跑也得吓得一身冷汗。
然而眼前这位小姑娘,一点反应没有,垂着眼睫,用棉签仔细地给他处理着伤口,几许碎发落在脸侧。
专心致志的。
很乖。
“疼吗?”她问。
薄知聿眸光微动,“嗯,疼。”
迟宁感慨于他这痛觉系统总算是工作了,小心了些,“那我轻点。”
薄知聿等了一会,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没话问吗?”
类似于多年的朋友白涂,见到外头的场面都会絮絮叨叨上半天,问得事无巨细,他是不是又发疯,又惹事。
而迟宁,她连最基本的好奇心和安全感的需求都没有。
小姑娘抬起眼,有些疑惑,“问什么?”
薄知聿轻笑了声,“问点‘我为什么打人’的问题?”
迟宁慢吞吞地哦了声,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悠悠笑了声,缱绻的声线混进夜色,却莫名教人后背发凉。
“因为我是疯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问,‘是不是他打你了’。”迟宁拆开新的棉签,塑料包装袋动静窸窸窣窣的。
这论点打得太偏了,薄知聿眯了眯眸。
“对我来说,你们都一样。”她温吞道,“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关心你会做什么样的事。”
他看向她,小姑娘的眼眸很亮,很清澈,满是天真和稚气。
“薄知聿,我只关心事情本身是不是错。”
不带任何流言蜚语的成见,只关心做没做错。
薄知聿顿了几秒,低笑了声,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发言。
迟宁还在给他上药,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他的笑点了,男人低哑的笑声沉在耳畔,含着细碎的气音,又苏又磁的。
她不明所以:“疼了吗?”
“不疼。”
迟宁怀疑他是不是打个架打的思维有点混乱,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的。
“你刚刚——”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弯唇笑了下。
“嗯,想让你心疼哥哥。”
/
迟宁第二天才知道那男的挨打的理由,白涂偷偷在微信上发给她的。
花衬衫他对玛卡巴卡感兴趣,想放出来吓她。迟宁是觉得这人作死,要不是玛卡巴卡被薄知聿训得物如其名、没杀伤力。
不然六七米长的蟒蛇动杀心,他跑都跑不掉。
可偏偏,花蝴蝶就喜欢把作死贯彻到底,放玛卡巴卡的时候还敢对着监控说薄知聿的闲话。
“三爷?不过就是看着他现在拿捏着薄氏,轮得到他狐假虎威吗?。当年他刚到薄家的时候,不就他妈是个私生子,给正妻的儿子端茶递水,过的可是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没听过吗?他爸经常当着佣人的面把他打得半死,连口饭都吃不上,他也就是运气好他才能有今天!”
“你们说说,他亲爹不就上了几个女人而已,他就连自己亲爹都敢捅,这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
花衬衫高谈阔论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薄知聿站在身后。
一来二去,自作孽不可活。
迟宁点开过薄知聿的“弑父”事件,哪怕过去这么多年,相关信息也如潮水蜂拥。
在这么多戳着他脊梁骨的新闻里,她终于看到几条零碎的报道。
【南汀弑父事件反转!据南汀公安局通报,薄明在案发之前常年对少年进行殴打,用开水烫、数据线、铁棍,甚至用玻璃划出致命伤!在案发当晚,少年已遍体鳞伤,此案件实属正当防卫。】
当舆论已经淹没人潮,真相又当如何。
骂他的词汇随着网络时代的用语而更迭,根本无人在意他的背后、颈后、脸侧,全都是青紫交杂的血痕。
迟宁也挺感慨的。
人前,人人都他一声‘薄疯子’演着至交好友,人后,他们又戳着脊梁骨骂他。
谁都怕他,谁又都不怕他。
/
迟宁昨晚睡得晚,早上干脆没去上学,姜伟还在微信里催家长会的事情。
家长会。
也不知道昨晚这件事能不能成为威胁薄知聿去家长会的理由,难道要她威胁他,“薄疯子原来是个怕疼的人吗”。
这顶个鬼用。
迟宁翻来覆去也想不出理由,手机电话铃响起。
她妈打来的。
迟宁看见电话提醒,听得见铃声在响,半天也没点下接通键。
估摸着铃声快到最后了,她轻呼出口气,“喂,妈妈。”
电话那头也有些沉默,这是木沁通知“我和你爸离婚了”之后,第一次的电话。
“吃饭没?”
迟宁:“吃了。”
还没。
“学校怎么样?成绩保持的如何?虽然没有让你直接去上大学,也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成绩不能掉下来。”
迟宁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她的成绩比她的人重要。
“别应付了事!”木沁不满她的语气,严肃了些,“老师最近找你没有?”
迟宁低着头,“没。”
“没有就好,按时吃维生素,什么都别想。”木沁不以为意,“你就是喜欢想太多,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迟宁没回。
她看着天花板,思绪莫名开始发呆,不知过去多久,连她妈妈是什么时候把这通自说自话的电话挂了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迟宁回神,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间是一分三十秒。
看吧。
她还得找人给她开家长会。
迟宁从楼上下来,厨房动静叮当作响。薄知聿家里装修的工业风基调太重,即便是在厨房这种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烟火气。
男人穿着灰色的丝绸睡衣站在中岛台前,衣袖往上挽起,纤长的眼睫垂着。手指带动刮刀,手臂隐约能看到薄薄突起的青筋。
这街溜子大佬,还会做甜品?
这搭配也太神奇了。
薄知聿没抬眼,略带笑意,“小阿宁,你要这么一直盯着哥哥看吗。”
“……”
他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吗,这都能看见。
“那个……需要帮忙吗?”迟宁也不好意思看一个手受伤的人独自在厨房忙活,礼貌问。
“过来。”
薄知聿把手里的刮刀递给她,“顺时针,翻拌。”
迟宁是不进厨房的人,第一次碰到这玩意儿,学着他刚才的手法,“是这样吗?”
“学的还挺快。”
迟宁大半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她试图寻找机会把话题拐到家长会的事情上,“怎么想起来要做这个?”
薄知聿含着笑,腔调懒着,“因为心情好。”
迟宁可不觉得昨晚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心情好的。
这回答有够无厘头的。
“玛卡巴卡呢?”
薄知聿还挺意外她会主动提起来,“在温室。”
“平常都在那儿吗?”迟宁好奇,“前两天都没看到它。”
“嗯,那小东西需要恒温。”薄知聿顿了下,“想看的时候可以过去,但不要放他出来,会咬你。”
迟宁已经对薄知聿能把六七米长的蟒蛇叫做“小东西”的思维免疫了,可能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是庞然大物。
“好。”
薄知聿看了她眼:“早上旷课了?”
“差不多。”迟宁实话实说,虽然她的旷课都是老师允许的。
“拿好,过筛。”薄知聿打量着她的校服,觉得有趣,“小阿宁,旷课还记得把校服穿得这么整齐啊。”
迟宁隐约觉得他误会了什么,“我下午会去学校的。”
没继续管薄知聿的反应,迟宁不进厨房确实是有理由的,厨艺杀手。低筋面粉过个筛像打仗现场,染自己一手,这面粉加了红曲粉和可可粉,颜色深红,还有不少跑到她的校服上。
她没注意:“要一次性过筛完吗?”
薄知聿给她拿了围裙,“站过来点儿。”
迟宁下意识伸手去拿,薄知聿拿高了些,没让她碰到。
“手是脏的。”他说。
迟宁的周围涌入一阵清冽的薄荷味,男人的手臂绕过她的腰侧,没有碰到她,只是在系围裙的带子。
迟宁怔住两秒,下意识回头。
男人垂着眼,鸦羽似的眼睫轻轻扇动,光影似乎格外偏爱他,眼瞳像蓄了一汪春水,能看见十里将盛的桃林。
围裙系好,他对上她的视线,温声问:“很热吗?”
迟宁磕绊道:“还……好。”
男人盯了她几秒,桃花眸弯起,指腹轻轻蹭掉她脸颊上的面糊,轻笑着:
“脸红了,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