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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白驹过隙。墨尘轩竟迎来了五十年的店庆。这一天,远在云来的容沅也拖着一把老骨头来庆祝。此时他已易名为容从善。见到华徵嫆,也能平静的称一声:“芷柔。”
华徵嫆朝他和善的笑了笑,“别站在外头了,怪冷的,快进来坐吧!”
不知被修缮过几次的墨尘轩中,君轻尘每迎接几个客人,便要停下来喘上一喘。见到容沅来,也毫无间隙,如同招呼多年的老友那般,笑称了一句:“容兄!”
“君老弟,你今儿还真是精神啊!”容沅笑道。
“哪里哪里,都老了!”君轻尘打趣道,“早不知多少年前就是老君头儿了!没年轻时的精神劲儿了!”
这时,一个小丫头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奶奶奶奶,婉心背完诗了!”
华徵嫆见到跑来的小丫头,惊喜的道:“哎呀,是吗?婉心真乖!”
容沅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愣,喃喃道:“婉心?”
“嗯。”华徵嫆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冲着容沅道:“这一次你来,便把她带回容家给小宽儿做童养媳吧。还有那把白骨琴,你也一并带回去。让婉心传下去。”
容沅默了默,神色有些暗淡,“这岂不……我又要再对不起你一次。”
华徵嫆只是笑了笑,看向继续招呼着客人的君轻尘。
“我啊,不介意的。”
云来的两处君家,一处成了容府,一处成了华府。但华止弘的后代并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在云来做生意不成,已经迁到了鹃山来。这些华徵嫆都是早就知道的,也没去改变。而这墨尘轩,他们也已计划好。在他们两人都不在了,就传给二女儿入赘来的夫婿,往后交给苏家的人,在天子的庇护下,墨尘轩里的墨尘先生永远都会是一个传奇。
夜里,夫妻俩终于忙叨完。华徵嫆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恍如隔日梦中,她还是刚来到这里的模样,慌张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鸡崽子啊,做什么呢?”君轻尘缓缓走到她身后,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爷,您还这么叫妾身。这都多少年了。”华徵嫆这样说着,却是笑了。
“不这么叫你,叫你鸡婆子?”君轻尘也笑了,眯起眼道,“在我的眼里啊,你还是那最初的模样。穿着嫩黄嫩黄的衣服,小小的,像个鸡崽子一样。”
华徵嫆从铜镜里怨怪的瞄了他一眼,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张保存完好的羊皮。
见到这羊皮,君轻尘却蓦地紧张起来。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等着宣告处置结果。
“鸡崽子……”
“爷。时候差不多了。”华徵嫆垂头,将羊皮平整的放在桌上,拿起笔轻轻一叹。
君轻尘顿了顿,瞧着她的手和羊皮,心里有些发紧。
这矛盾的心情……
“你……打算写下婚约吗?”
华徵嫆从镜中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是啊。”
“……”
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君轻尘方才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写?”
是嫁给容沅,还是……
“爷想妾身怎么写呢?”华徵嫆问。
君轻尘垂眸。
华徵嫆又等了他一会儿,随即笑着在羊皮上落了笔。这么些年,她已经记不清当年看到的婚约上大致是怎么写。但只要嘱咐,往后当华家生出一个女儿,就取名叫“徵嫆”,这总该没错吧。
多年来,她的字迹早不如当初他评价的那样丑。娟秀的样子,有些像他当年的模样,随了他三成的风骨。
君轻尘盯着她写的内容,心里分明是庆幸的,可也心酸:“为了与我相遇,你又要经历一次死亡。”
华徵嫆撂下笔,站起来,肃穆的盯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只要能见到爷,死一次又算什么?爷啊,为了见妾身还要死六次呢。”
君轻尘竟还学着年轻时那般模样撅起嘴:“但我若不遇到你,说不定就会一直那样死下去。永远打不破这循环。”
华徵嫆微微一笑:“所以,妾身便是要打破爷的循环,带您到妾身的循环中,救您出来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再相识一次,再经历许多事情。再相伴一生。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妾身心甘情愿一次次重来。”
君轻尘眼眶发酸,亦像是年轻时那般,抬起手,抚上她的脸庞。
犹记若干年前。他与她还未相互心动,他却在梦中见到了她的模样,抱着琴站起身道了一句:“妾身,幸不辱命。”
而今,她模样苍老,在他眼中却一如从前那般,带着期待与少少的担忧嘀咕着,“只是不知道,这婚约写下来,会不会有效呢?妾身可真怕到时的自己做不到。”
“没事,不要担心了,”他将她纳入怀中,“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一定做得到的。在若干年以后的若干年以前,她会大叫着不再欠他,而后飞起一脚将他从房中踹出,就这样莫名的结下梁子,从此却开始相互亏欠,渐渐的,相互索求一生。
……
国历八九八年,一场严寒中,华府挂上了白帐。一男一女并肩走回略显破败的家中,女子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轻轻一叹:“哎,这赶的,孩子再有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家里的长辈却连最后一位都走了。”
男子扶着她的肩膀道:“放心吧,哪怕华家再不如从前,我也会好好守护你们娘儿俩!”
两人走进客厅,女子靠着男人的手臂问:“那你想好以后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吗?”
男子沉吟片刻:“嗯……男孩儿嘛,还没想好。但若是个女孩儿,就叫徵嫆!”
“徵嫆?”女子听后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著名的曲子的名儿吗?为啥要叫这个?”
男子道:“你忘了吗?那时候我与你说的,华家祖上曾传下来一纸婚约。哎我找找!”说着,他自柜子里翻腾了一会儿,还真的搜出了一块羊皮。
“你看,”他将羊皮抖开在眼前,“以后咱要是有了个女儿,就拿着这个婚约去赴约!这可是从几十年前传来的,听说写下婚约的可是我们百年之前的祖宗!可惜啊,后来华家一直没生女儿,到了咱们这一代,婚约还是留在咱们的手里。”
女子颇感兴趣的拿过羊皮看了看,“云来的容家?这倒是有趣。说不定呀,咱们俩这就生了个女儿呢?那若生了女儿,咱们就叫她徵嫆吧!”
“好。”男子宠溺的笑,“等以后生了女儿,咱们就带她去赴这个婚约。见证这百年的美好!所以啊……”他也摸了摸妻子的肚子,“孩子,你要快些出生啊,来让爹看看,你是不是咱华家的徵嫆!”
“去!你急什么!”女子轻推了一把,两人相视却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她捧着自己的肚子,笑的无比甜蜜。
“娘啊,也盼着你早点出生呢。你一定是个乖孩子,不会让娘失望!”
门外寒风呼啸卷过,男人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为妻子戴上。两人相携而去,只余空寂的厅堂中,一把普通的古琴放在角落中,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拨弄出它的声响。
……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