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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裕在清水村自家屋内开设了一个药铺兼诊室,是清水村乃至整个清山县远近闻名的名医,这位名医能治许多疑难杂症,但他有两个怪癖——诊费昂贵、懒散。
因而,方圆皆知,这蔡大夫不止不会外出出诊,且还每日都会早早歇业,而他歇业后,任凭谁去敲他蔡家门也无法将他“请出山”。
但也有一人例外——沈家娘子。
村民们猜想,这许是由于蔡裕的独女蔡希珠与沈烟寒交好的缘故。
当事人沈烟寒对具体缘由倒不深究,她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小娘子,且还毅力极好,真要到紧急关头需要大夫,管他习惯如何,请不出人出门,她保准能在他门前哭闹到地老天荒。
沈烟寒提着灯笼,在狼狗的陪伴下,很快到了蔡家。敲门之后不多时,蔡裕就来给她开了门。
刚一开了门,蔡裕便问:“可是蔡郎君身子有恙?”
沈烟寒被问得一懵,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蔡裕道:“稍等,我这就去提诊箱!”
眼见他转身就要去拿东西,沈烟寒紧张又急切地拉住他,“蔡公慢着!”
蔡裕停步,不明所以地看沈烟寒。
沈烟寒咽了口口水,“我有话想单独给蔡公您说。”
再难以启齿的话,在沈烟寒抱着决计不能任由秦月淮讳疾忌医的心态下,还是一五一十艰难地朝蔡裕讲完了。
蔡裕听完后,一张老脸上的颜色可谓五彩斑斓。
他行医二十余载,疑难杂症确实遇过不少,却这还是头一回亲自遇到这样的疾病,且还是妻子替丈夫来询问的。
但这病他倒是听闻过几回。
民间传的最广的,便是当今官家的事。永兴三年,大金军攻占了徐州后,又派出一万铁骑奇袭当时朝廷所在地扬州,彼时官家正在颠鸾倒凤,听得急报后大惊,急忙穿衣出逃。正是由于这次惊吓,官家自此患上“熏腐”之疾。
依照他多年行医经验,这般疾病,若非先天生而不足,大抵上,就是后天像官家一样受得了什么刺激才得的。
蔡裕于是旁敲彻击问沈烟寒:“秦郎君家中,可曾遇到过什么大变故?”
沈烟寒当即点头,“有的有的!他小时候就父母早亡,兄弟姐妹们也都没了。”
诚然蔡裕问的不是什么亡故之事,但得沈烟寒如此回答,他忽地想起一些旧事,心下不免一动,几乎是脱口道:“他是哪的人?”
沈烟寒犹豫了下,先前她说秦月淮是她远房表哥,中秋那日还说是成州来的,被蔡裕这般再问,沈烟寒也不好推翻先前的说法,但是多了个心眼,说道:“祖籍本在河南府周边,后来大金南下之后家破人亡,之后就搬到了成州。”
秦月淮的家乡汴京,的确离河南府不算远。
大金南下致使他家破人亡,南渡逃难后,在成州小住过一阵,所以也会说成州话。
她每一字都是对秦月淮处境的真实描述,所以说得坦坦荡荡。
一双澄澈的眼直直看着蔡裕,蔡裕这样心思老练、经历颇多的人,最见不得这种难能可贵的干净,想不相信她都难。
蔡裕忽为自己暗探他人的秘密而生出几分惭愧来。
世道变化多端,谁人身上没背负几分秘密?
就拿眼前这位小娘子来说,也不是没有。
不过是些经年旧事,他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加之不愿徒增这位性子纯粹的小娘子烦恼,他选择闭口不谈罢了。
蔡裕收心,捋起胡须认真揣摩起病情来。
忖度须臾后,他严肃问:“他可是器/物有残?”
沈烟寒皱眉,她又没见过,这可如何答?
见她如此,蔡裕神色一紧,“天生残缺?”
“不,不,没有!”秦月淮说过他是体虚。
“既不是生得缺陷,那或许是见过诸如家中人遭难的情景,心中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咳,不成的。”
蔡裕侧过身,将一张老脸隐没在背光的黑暗里,实在不知如何就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讨论起来这等事了。
蔡希珠在屋内等半晌,没见自己父亲回来拿药箱,便开了门,朝院子里走了出来。
“爹爹,你走了吗?”
这个当口听到女儿的声音,蔡裕一惊,转头就无比严肃道:“回去!”
蔡希珠的步子被这声吼得一顿,虽然觉得蔡裕有些莫名其妙,到底还是听话地又退回到了屋中。
“吱呀”一声,门关上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蔡裕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他那听话的好女儿留了条门缝,正在从门缝中往外偷窥。
皎皎这个时辰来,又不进门,又不叫爹爹去秋望园出诊,这是为何?
蔡希珠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头,沈烟寒一心牵挂着秦月淮的病情,垂着密密的双睫,嘀咕道:“受了刺激才不成的么……那这可要如何是好?是不是没得治了?”
“或许,沈娘子你多花些心思,使他忘却那些心中痛楚,身心愉悦的话……该是有些效用。”蔡裕艰难启齿道,依旧侧着身不看沈烟寒。
“比如呢?”毫无经验的沈烟寒亮着眸子,虚心求教。
蔡裕:“……”从医多年,何曾遇到过这般让人头皮发麻的难堪场面?
他将自个好不容易找回的、虚飘的声音尽量压低,竭力压稳:“从穿着、吃食、熏香之上入手试试,重要的,是创造某种氛围……”
大半个夜晚,沈烟寒都在揣摩消化蔡大夫给的治疗方案,她一眼接一眼地看躺在身侧的秦月淮,直到实在抵不住困意才睡了过去。
听她呼吸渐平,秦月淮这才睁开眼,将一只软弱无骨的小手臂从腰上轻轻拨下,缓缓起身。
*
无月之夜,凉瑟的秋风吹着秋望园东南处凉亭的铜铃,清越的铃声中,响起杨侍卫一丝不苟的汇报——
“梁三郎并未回梁府,直接去的宰相府。门房进门通报后,很快就将他迎了进去。”
秦月淮面上没有丝毫在沈烟寒跟前的和煦颜色,他沉着幽深的双眸,毫无情绪地看着浓浓夜色,薄唇轻启:“他究竟去见的谁,可有消息?”
秦桧的相府不是一般人能登门的府邸,护卫更似铁桶一般,轻易塞不进生人去。
杨动摇头,“尚需要些时辰,快的话,明早该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