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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意思,我会害你不成?”老太君的声音严厉了许多。
咚的一声响,似又是徐期期跪在了地上,凄声道:“老太君自然不会害我,只是那药方我实在不敢用,还请老太君高抬贵手。”
“蠢材,你生个女胎有什么用?生下一个庶女,将来和你一样做别人的妾!你只有生个麟儿,将来才能继承朔方城。罢了罢了,我早知道你鼠目寸光,又惯是个阳奉阴违的。你以为前头你偷偷找岑知絮喝药汤,我不知道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们去罢了。现下事关我的亲孙,万事不可马虎。阿荷,来啊,把药给她灌下去。”
外面响起惊呼声,岑知絮听见小环大叫“不可”,很快又没声儿了。徐期期似在挣扎,呜呜直哭,还有茶壶瓷杯摔碎在地,冰裂似的脆响。岑知絮绞着帕子,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和老太君对上,她哪有这个胆量,可如今又事关徐期期和她腹中孩儿,她到底该怎么办?
听得徐期期哭着大喊“救命”,她脑子一热,就这么冲了出去。小环被两个嬷嬷死死捂着嘴,徐期期正被老太君的贴身老仆许阿荷按着喝药。一碗浓浓的黑水,直灌得她满身都是。岑知絮想也不想,把许阿荷推开,厉声道:“谁敢上前?”
徐期期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的手,泪水流了满脸。
老太君冷冷瞥了岑知絮一眼,抬了抬下巴颏儿,立时有两个修者上前,摁住了岑知絮。修者修为高强,岑知絮根本敌不过他们。徐期期用力拉着她的手,不肯与她分开。修者硬生生把她们二人的手掰开,用捆仙绳捆住岑知絮。许阿荷又舀了一碗药,强行掰开徐期期的嘴,一股脑灌了下去。
直到现在,岑知絮依然无法忘却那时徐期期的眼神。绝望、痛苦、悲伤……岑知絮难以形容。她无助地看着岑知絮,被迫饮下那黑黝黝的药汤。很快,药性发作,她捂着肚子,在地上颤抖痉挛,翻来覆去地打滚。
老太君吓了一大跳,连声问:“怎么回事?”
许阿荷看她身下流血,裙摆上一片殷红,急声道:“她莫不是落胎了?老太君,她好像真的受不住这转胎药。”
老太君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女胎而已,落了也罢。也是个没福气的,连转胎药都熬不住,生下的又能是什么好苗子?”
可徐期期不止下身流血,七窍也缓缓流出血来。大家都惊住了,眼看她从痛苦哀嚎,到一动不动。老太君捻着帕子探头去望,浊黑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不可置信问:“怎会如此,她身子当真这般弱?”
岑知絮用力推开修者,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徐期期躺在她怀里,脸色惨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岑知絮看她嘴唇张合,似乎竭力要说什么,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只听她道:
“我……不想死……”
岑知絮忍不住落泪,道:“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徐期期干枯的眼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要……离开……”
来不及说完最后一句话,气息戛然而止,待岑知絮再抬头时,她双眼失焦,已经没气了。死了的人好像一个破布麻袋,从她怀里缓缓滑下去,抱也抱不住。岑知絮满心悲愤,却又无处发泄。她摸着徐期期渐渐冷下去的手,自己好像也随着徐期期满满变得冰冷。
她不断地想,倘若她有孕,躺在这的是不是她?倘若她成为周家唯一的儿媳,是不是到死也走不出周家的门?
徐期期替她受了苦,也替她死在了这里。徐期期说得对,她必须走,她要离开周家。
她怒视老太君,“徐期期惨死,我看你怎么跟周灵溪交代!”
老太君到底是经过事的,震惊之后,渐渐镇定下来。她居高临下看着岑知絮,好像在看一团无用的垃圾,道:“交代?自然是交代这转胎药出自你手,你素知医理,为了争宠夺爱,心生恶计,害了徐氏和她腹中的孩儿。”
“你……”岑知絮惊讶得说不出话,连连摇头,“周灵溪不会信你!”
“哦?”老太君把手搭在许阿荷手背,缓缓步下台阶。凄白的月光下,她满是皱纹的脸庞笼在一片阴暗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漠。她道:“你自己想想吧,他是信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还是信他自己的亲娘?”
***
老太君把岑知絮关进周家地牢,说不日便会拿她审问,按律判处。她等了大半天,没等来磨牙吮血的狱卒,等来了周灵溪。他把她带回春山楼,亲自用手帕擦干净她沾了污渍的手,还命仆婢给她端来热汤热菜。她已经好久没有在他眼里看见这样的温柔,仿佛冬日暖阳,溶溶春水。她心里生起期盼,周灵溪会信她的,徐期期是他挚爱,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怎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周灵溪,徐期期不是我杀的。”岑知絮攥着他的衣袖,道,“你听我说……”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竖在她唇边,温声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那你……”
“此事不必再提,母亲那里有我应对。至于徐期期……”周灵溪垂下眼睫思索了一番,道,“她冒领你的功劳,欺瞒家里上下,有此劫难,也算报应。”
岑知絮讶然道:“你知道了?”
“是啊,”周灵溪莞尔,“我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一直被她蒙骗。只是当我醒悟之时,她已怀了我的孩儿,我不好追究她。阿絮,你受苦了。从今往后,我定千倍百倍补偿你。”
岑知絮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出这样的话儿,若是以前的她定然十分感动,可不知为何,心里空空荡荡,再多柔情也似云雾一般,飘飘渺渺,填不满她的心房。
她涩声道:“徐期期纵然有错,可她是因你母亲教唆,不得已而为之。她被你母亲强灌转胎药,如今惨死,你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周灵溪叹了一声,道:“母亲确然有错,不过也是因为思孙心切。你有所不知,周家几脉单传,母亲常常忧虑子孙孳息,深恐愧对祖先。她并不知道徐氏体弱,禁不住转胎药药性猛烈。也罢,只当是徐氏命不好,我改日在佛寺为她供上长明灯,略作弥补吧。”
岑知絮瞋目结舌,“徐期期和她腹中孩儿,两条性命,这就算了?”
“那又能如何呢?”周灵溪看她神色越发愤愤,苦笑道,“我知你怨母亲一念之差,冤枉你。她毕竟是你婆婆,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日后你不必再去晨昏定省,你俩不要照面便是了。”
老太君那般恶毒的作为,一句“老糊涂”轻飘飘被他揭过。岑知絮好像被人泼了盆凉水,从头冷到脚,徐期期为他孕育子嗣,如今惨死,他没有一丝愤怒,更无一分痛惜。
长明灯算什么补偿?人都没了,还稀罕那一盏五两银子都不要的灯么?
岑知絮慢慢明白过来,老太君是他亲娘,他和老太君才是一道人。徐期期,一个妾室而已,命如草芥,没了还能有千千万万个妾室,而母亲只有一个,他怎么可能为了徐期期向老太君兴师问罪。
他日若死的人是她岑知絮,大概也不过是多添一盏长明灯吧。
周家势大,她无法为徐期期讨回公道,只能憋着一股恶气,道:“周灵溪,你休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