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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衙书房内,范晔正在聚jing会神地研读着《东观汉记》,师爷手捧一叠书信,放在书案上道:“大人,这几天不时有人投来信函,说是诉讼吧,没头又没尾,说是书札吧既没有收书人,也没有寄书人。我怎么也看不出个究竟来。”
“那书信都说些什么?”
“大都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某某官是个大贪官,某某官欺压百姓,某某官jiān污良家妇女等。”
“写书信的都是什么人?”
“有读书人,有下层官吏,也有平民百姓。”
范晔信手拿起一张匿名信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宁国县令不顾庶民死活,多收田赋,欺诈百姓,民怨沸腾。”
范晔边看边想,平民百姓既然这样写,就必有冤情。便问师爷道:“皇上不是已经下旨减免税收了吗?在宁国怎么又出现多收田赋之事呢?”
“大人有所不知,”师爷道,“虽说朝廷减少了农民田赋,但下面的官员还是想着法儿又多收各种税赋,这叫上有政令下有对策啊!”
范晔还没有理出个头绪,衙役前来禀报说,太子舍人徐湛之巡视到此。范晔正想会会徐湛之,便吩咐客堂就座。
徐湛之进入客堂,拱手施上一礼道:“范大人辛苦了!”
范晔道:“徐大人乃朝中红人,何必为一个地方太守施礼呢?”
徐湛之道:“范大人自赴任以来,ri理万机,为官者必知民间所苦,祸之所起,然而为之禁邪恶可禁,政可安也。”
“好啦!好啦!别拿好话搪塞我!”范晔不耐烦地说,“徐大人巡视本郡,不知为了何事啊?”
“范大人,在下深知你的为人,听百姓讲,你把俸禄都赈济给了灾民,自己却是粗茶淡饭,这怎么能行啊?”
“多谢徐大人关爱!”范晔道,“圣人云,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谷也,民有粟吃也就满足了。本官有粟吃也很满足了,官与民同乐麻!”
“此话不妥!”徐湛之道,“范大人身为宣城太守,养育一方百姓,粗茶淡饭万万不可,贵体安康要紧啊!”
“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在下十分敬佩范大人的为人,特地给你带来一些钱财,以补助大人之急需,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望大人笑纳。”
徐湛之边说边打开一个jing美的锦匣,里面是黄灿灿的十根金条。
范晔吃惊地问道:“如此贵重的心意,我若是收下,岂不成了贪官了吗?”
“范大人请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他人不会知道的。”
“他人不知,还有天知地知,天不可欺,地不可瞒,还是望徐大人收回去吧!”
“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范大人万勿推却。”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范晔看出徐湛之有事所求,便试探地问,“徐大人身为太子舍人,不会有事前来求我吧?”
“在下的确有事相求。”
“不妨当面讲来。”
徐湛之凑近范晔道:“宣城宁国县令为了本县不受河水泛滥,在治理河道时,按人头收了点赋税,刁民们告他欺诈百姓,请范大人在处理他时量力而行。”
范晔道:“减免田赋税收乃皇上亲民所举,宁国县令顶风多收田赋,上瞒朝廷下欺百姓,况且所收田赋不为民用,这是其一。其二,他霸占民田,百姓敢怒不敢言,现已拥有土地千亩,更可恨的是作为父母官,竟敢在光天化ri之下抢劫民女,以致打伤人命。这三条罪状哪一条都可处以死刑。”
徐湛之道:“范大人是个明白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饶了他吧!”
范晔问道:“宁国县令与你沾亲?”
“无亲。”
“与你带故?”
“无故。”
“无沾亲又无带故,你为他讲的哪门子情?”
徐湛之神秘地道:“这宁国县令乃彭城王刘义康小妾之弟,彭城王知道大人宽厚、仁慈,故而……”
范晔不听则罢,听后气就不打一处来地问道:“这不干不净的钱财,想必是彭城王让你送来的?”
“不是,是在下孝敬太守爷的。”
“你怎么知道本郡要处置宁国县令?”
“这——”徐湛之张口结舌,无言可对地说,“在下只是猜测,既然范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就先告辞了!”
“徐大人,把这些都带回去吧,我会秉公处理的。”
徐湛之再次领教了范晔的为人,转身离开宣城郡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范晔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们竟然贿赂到自己的头上来,官场如此**,岂能容得!只见他气得浑身发抖,抓起金条就往外扔。
三姑娘听到响动,便走来劝慰道:“夫君,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呀?”
“我非治治这些贪官不可!”
三姑娘捡起一根金条道:“关住门打财神——发财发足了,连金条也往外扔啊!”
“我怎能同他们狼狈为jiān呢?”
“他们是皇亲国戚,你能奈他如何?”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意如何?”
“等我拿到铁证,不处他刑,也要罢他的官。不然,宣城百姓就会永无宁ri!”
“勿气!勿气!”三姑娘道,“夫君还是到村野乡间走动走动,听听百姓们的呼声再做定夺吧。”
bt2二
ht金秋十月,范晔和师爷各骑快马,来到宁国县境内。
宁国地处宣城东南,东邻苏杭,西邻黄山,黄山山脉由西向东延伸入境,构成南高北低,境内山清水秀,风光旖旎,重峦叠嶂,形成集湖光、山sè、溶洞于一体的怡人风光。
范晔边走边问师爷:“你可知这里为什么叫宁国吗?”
师爷道:“可能是地处山区,此处安宁吧。”
“此话差矣。”范晔道,“宁国建县始于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当时正处于国泰民安之时,县名取意邦宁国泰,物阜民安,故称宁国。”
“大人不愧为史经文人大家,连这小小的宁国都如数家珍。”
“听说宁国山核桃粒大壳薄,仁肉饱满,怎么没见到一棵核桃树呢?”
“再往前走,进了那道冲,才能见到核桃林。”
范晔扬鞭催马,沿着山间小道往前驶去。
晌午时分,范晔和师爷来到核桃沟,这里满山遍野,在松柏修竹的点缀下,核桃树比比皆是,树上的核桃在山风的吹摇下,已经张开了口,不时地往下吐着果子。范晔来到核桃树下,弯下腰捡拾着黑紫光泽的果子,坐在树根上品尝起来。
核桃沟的百姓们闻听太守下乡体察民情,一传十,十传百,不约而同地前来向范晔诉起苦来。他们把范晔和师爷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血泪控诉,令范晔震惊不已。
正在此时,忽听“咣咣咣”一阵锣响,发出丧钟般的喊声:“各家各户听着,三长下乡收田赋啦!备好钱财,一次算清,不许拖欠!”
何谓三长?原来宋文帝在沿袭东汉地方管理体制的基础上,改为一里设里长,五里设亭长,十里设党长。三长同时下乡收赋,可见田赋难收的程度。
一伙人来到核桃沟阿六家,一脚将门踢开。阿六慌忙出来道:“诸位大爷,请屋里坐!”
亭长问道:“你是阿六吗?”
“是,大人!”
亭长道:“今年每人收赋税三十钱,地方附加五钱!每人共出三十五钱。你家老少五人合计应出口赋一百七十五钱。”
“是,大人。”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算赋呀!”
“何谓算赋?”
亭长又道:“你家十五岁以上三口人,你们老两口为两算,你姑娘年过十五岁仍未出嫁,应为五算,你家应出算赋七算,每算二百钱,共需一千四百钱!口赋加算赋,你家应出一千五百七十五钱。”
“大人,宣城范太守早有布示,变口赋算赋为田赋,你怎么还按老算法去算呢?”阿六不服地问道。
亭长道:“这是宁国县令定的,你敢违抗吗?”
“那太守爷说的就不算了?”
“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还是顶头上司说了算!”
“亭长老爷,你们高抬贵手吧!”阿六哀求道,“我家那荒山野地,草木不长,全年收的粮食和果子一粒不吃,也凑不了一千多钱。”“要多少是官家的事,缴多少是你家的事。”党长一扬手道,“快拿钱来,一钱也不能少!”
“你们讲理不讲理?”阿六老伴忍无可忍地站出来道,“皇上和范太守早有布示,取消人头税,变口赋为田赋,不再执行算赋,实施高祖定下来的二十税一法。”
周围的百姓们愤怒地齐声道:“是啊!应以范太守布示为准,以田赋计税,谁家的地多,谁家多出税。”
当时实行的是顿田制,七品官位便可拥有田地10顷,再加上他们豪抢掠夺,有的多达三十顷。百姓们一家五口人也不过百十亩左右。这三长也属自治官吏,哪家土地少不了十顷八顷的,因此他们极力反对更口赋为田赋。
“这是皇上颁的旨意,是太守大还是皇上大?”里长强词夺理地说。
“皇上早有明诏!”阿六老伴也不甘示弱地说,“姑娘十五不出嫁不再加罚!你们怎么还要加罚?”
“我们起早贪黑为的啥?不加罚让我们喝西北风啊!”党长蛮横地说。
“你到屋里搜吧,看看我们是真有粮食,还是假有粮食。”党长忽然看到草庵内拴着一头牛,便说道:“没有粮食果子,牛也可以抵田赋。”说着便去解牛镇子。
阿六死死拉着牛镇子不放道:“爷们啊!行行好吧,它可是俺们一家的命根子啊!”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党长忽地抬起脚,使劲地向阿六踢去。阿六不及提防,一脚被踢到拴牛的木柱子上,顿时头破血流。
阿六妻子和村民们见状,不由得惊呼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范晔和师爷听到惊呼时,走来一看,阿六已经身亡。阿六妻子连骂道:“土匪!我跟你们拼了。”便一头向党长撞去。
正当三长再次行凶时,只听范晔一声大吼:“住手!”
亭长看着眼前的陌生人问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在这里阻挡收赋!”
师爷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宣城太守范晔范大人!”
亭长听说太守爷到此,不但没有向范晔叩首谢罪,反而蛮横地道:“你别吓唬人,太守爷怎么会到这穷山恶水来,说不定他现在正搂着花姑娘逍遥呢!”
范晔忍无可忍地喝道:“还不快到县衙投案自首,你可知打死人命的后果?”
党长见范晔有些派头,不敢造次,拱手说道:“这位大人,宁国县令有话,只要是有违抗收田赋者,就算打死一两个人,也没关系。”
“放肆!”范晔指着三长道:“这是什么三长?把他们撤了!”
师爷安慰着阿六的妻子说:“你们快去县衙告他们去吧。”
阿六妻子跪地道:“宁国县令与他们合穿一条裤子,哪里告得赢啊!”
范晔道:“你只管去,本官会给你做主的。”
村民们纷纷要到郡衙状告宁国县令。范晔道:“不必了,本官自会保你们一方平安的!”
不知谁带头先跪下了,男女老少都跪在范晔面前,同声道:“青天大老爷,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范晔从衣袖里掏出一些碎银,递给阿六妻子道:“你快收拾收拾,让人写一道诉状,前去宁国县衙,本官在那里等候!”
师爷道:“大人,咱们再到别处看看吧?”
范晔和师爷骑上马,狂奔在去宁国县衙的官道上。当他们行到一个山庄时,忽听一老妇在哭泣,边哭边数落道:“你这个死鬼,只管自己去天堂享福,把世上艰难留与为妻,让为妻受尽黑心太守的凌辱和欺压……”
范晔问师爷道:“听见了吗,她在骂谁呢?”
师爷道:“好像是在骂太守吧!”
“走,前去看看!”
“大人,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
师爷道:“老妇哭夫,休要沾了晦气!”
范晔道:“这老妇口口声声在骂太守,里边定有隐情,我们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师爷翻身下马,走过去问老妇道:“老人家,太守爷如何欺侮你了?为何骂他呀?”
老妇抹把鼻涕看着眼前两个做官模样的人,矢口否认道:“我骂谁来?我谁也没骂呀!”
“老人家别怕,他就是宣城郡太守,来了解民情来了。”师爷劝慰她道,“你有何冤情就如实讲来。”
“叫俺告状,俺不告,屈死俺也不告!”
“那是为何?”师爷问道。
“俺怕官官相护有私情。”
“不告也行,我给你评评理如何?”
那老妇恶狠狠地说:“一提起那黑心的太守,俺心里就有气!”
“骂有什么用?若有冤情,说出来我会为你做主!”
“还用问吗?”老妇终于点出了名,“就是宣城太守范晔!”
“你认识范大人吗?”
“扒了皮烧成灰老娘也能认出来!”老妇又哭着说了起来,“他几次到我家逼迫我的女儿嫁与宁国县令做三房,这不是把我女儿往火堆里推吗?我娘俩相依为命……”
“你认识他吗?”师爷指着走过来的范晔道,“他就是宣城太守范大人,是他吗?”
老妇擦了擦眼泪,看了又看,摇着头道:“不是他,比他年龄大些,个儿高些,脸白些,鼻洼处还有个黑痣,痣上还长有一撮毛呢!”
“既然如此,你就别骂了。”范晔走近老妇道,“逼你女儿嫁宁国县令的另有其人,可不是本官呀!”
“啊……”老妇有些惊慌失措。
“别怕,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官,与您老人家无关。”范晔对老妇道,“别哭了,回去吧。无端陷害,本官自会查清此事。”
老妇立刻伏地叩头道:“谢谢太守爷,老妇不分青红皂白,无端骂了太守爷,老妇有罪啊!”
范晔向前搀扶着道:“不要如此,不知者不为过嘛,本官会替你做主,从今往后,没人敢再逼你女儿啦!”
老妇又叩头道:“谢谢太守爷,老妇这就放心了。”
范晔连声道:“卑鄙!太卑鄙了!身为一县之长,竟如此龌龊,非得给本官说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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