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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沉默中,也在无数闪光灯此起彼伏的照耀中,沈碧云终于来到我的面前,那一张我看了二十几年,可是在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同样充斥着一种我从没有看过的情绪——悲愤欲绝。
或许是因为前面二十年我看沈碧云那咄咄逼人蛮横不讲理的样子看多了,此刻我竟然觉得她脸上能够出现这样的表情,会不会是对我的一种重视。
一种来自母亲的重视。
但是,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我不应该对沈碧云生出那样的妄想。
她几乎是声泪俱下的看着我:“苏文静,我到底是要欠了你多少,才会生下你这么个不知脸面的东西?早知道今天你会丢这么大的人,当初你一生下来,我就应该把你丢进茅坑,直接臭死烂在里面,也好过你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
说完,她伸手死死的揪住了她的胸口,话语之中的情绪是那么的厌恶。
厌恶我。
厌恶她的亲生女儿。
真是好一副慈母,好一副痛心疾首的母亲模样啊。
她的话语说完,四周又是沸腾的议论声。
这些人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同情沈碧云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女儿。
我真是太给她丢脸了。
太给我么大学丢脸。
太给暮城丢脸了。
人群里面的话,太有引导性,太难听,每一句都像是一根针一样的扎在我的心里。
我垂下眸子,哪怕心头滴血,可是嘴角却无可抑制的扬了起来——也对,苏文静,你怎么还敢奢望沈碧云这样的人会对你心慈手软?
当初为了钱,她可以把我卖给盛庭,如今为了钱,我的声誉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一次,我很好奇,让沈碧云这么卖力演出,诋毁我这个亲生女儿的人,和指使潘璐让人堵我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有,妈,你收了对方多少钱,才会这么对我。
可是,到此为止吧。
沈碧云,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
没有人说话,直到我再次抬起眼睑对上近在咫尺的沈碧云。
我对着她笑,能多灿烂就多灿烂:“沈碧云,其实我也觉得当初你不该把我生下来的。”
自从我记事起,我都在想,她到底是不是我妈。
我问过很多人,很多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没错,沈碧云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有人看着她生下了我。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仇恨怎样的心狠才会让一个母亲这样对待她的亲生女儿。
在沈碧云瞪大了眼睛的视线里,我继续笑:“扔进茅坑多费事啊,你就应该直接把我掐死,这样一来,不仅你轻松了,连我也省事。”
我是多恨她,我恨她当初为什么不一把我生下来就把我掐死,让我没有机会去做假证,陷害那么疼我的爸爸进了监狱,伤了哥哥的心,让哥哥都不要我了。
我恨她,既然把我生下来了,把我养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别这样看我——妈,你听到了吗,我还叫你一声妈,我是你的女儿呀,我苏文静被那么多人不喜欢被那么多人践踏尊严我都不在乎,但是妈,我是你的女儿呀!我自问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这些你,你赌钱输钱,所有窟窿都是我堵上的,你嫌我在盛庭陪酒工资少,你要我去卖肉,你说那个来钱快,妈,我苏文静在你的眼里,到底是一块可以赚钱的肉,还是你女儿呀?我的学费,爸爸在监狱里面的钱,你的生活开支赌钱输的钱,都是我给的,是我一口酒一口酒的赚回来的。你呢?你除了打我骂我,你还做过什么?”
“哦,对了,也不能说你什么都没做,至少——当年你偷人的时候,你还指使我做假证了,连丈夫都是被你亲手送进的监狱,我这个女儿能安然无事的活到现在,你才起起来要联合别人一起来陷害,真的,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谢谢呀!……”
这么长的一段话,我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的。
我没有哭,因为我对着沈碧云,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最后那两个谢谢说出来的时候,我扯了扯嘴角,对着沈碧云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的愤怒,我的隐忍,我的软弱,都是她造成的。
我亲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带着我改嫁,没让我饿死冻死,我觉得我应该孝顺她,她赌钱,输钱,我能赚到钱,我给她,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但是,我没有想到,她却会跟别人一起来陷害我。
让我身败名裂。
我的话语之后,是一阵沉默。
沈碧云脸色煞白的看着我,她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也会反抗,我也会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她没有想到,我苏文静,也是有脾气的。
我是个包子,我任人揉捏,我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仅剩下的一点尊严都被我亲妈联合别人践踏得一点不剩。
我还有什么好估计的呢,我的人生已经糟糕至此了,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吗?
我还有什么好估计的呢,我的人生已经糟糕至此了,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吗?
所有人都说,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死了,但是我现在却觉得,我活着的状态,我所遭遇的事情,已经是让人生不如死了。
没有经历过舆论的伤害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舆论的杀伤力有多大。
我才刚刚经历,我就已经懂了。
这些人看着我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再气我身上一点点割着,凌迟着我,摧毁着我。
我的目光扫过这群人。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围堵我的昔日的同学,以及各种各样的群众,还有我妈,每个人的脸上带着的都是幸灾乐祸。
我的痛苦看在他们眼里就是暗爽,我是个坏女人,我为钱不择手段,我的生活体面富丽,所以此刻我像是过街老鼠的样子让他们快乐。
刀子没割到自己身上,谁又会知道痛呢?
我笑笑,无所谓,想要离开。
只是正当我要迈步离开的时候,迎面的沈碧云早已经一个耳刮子扫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了我的脸上,她眼底带着惊恐,脸上却是近乎癫狂的神色:“苏文静!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拉个垫背的!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冤枉我,你污蔑我,我是你亲妈,你当初让小混混打我的伤都没好,大家看,大家快看呀,这些都是这个不孝女不想给我拿钱所以找混混打出来的伤口,苏文静,你做都做了,你还装什么可怜,你这个恶心的人!!”
其实,我躲得开的,可是——我不想躲。
恶心的人,沈碧云说的没错,我苏文静就是个恶心的人。
我恶心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我恶心,我忍让,我软弱,我没出息,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这样的我了!
刚刚那一巴掌,我觉得,就当是我还了沈碧云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视线里,是沈碧云再度扬起的手臂,可是那第二个巴掌最终却并没有落下来,在离我的脸只有不到五公分距离的时候,一只手捏住了沈碧云的手腕。
是安南。
他向来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沉,看着沈碧云,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再打一下试试?”
安南学长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可见他刚刚确实是想要将那群人引走。
只是他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别人计划好了的一场陷害,这群人,要做什么,都是针对我的,他们已经是算好了我会出现在哪里。
我怎么逃,都是没用的。
沈碧云浑身发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我推开护在我身前的安南,低声道:“学长,谢谢你,可是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苏文静,你好呀你,勾搭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怎么,你还想要你的野男人杀了我,杀了你亲妈不成?”
“你可别忘了,这里可是有这么多记者的,只要你赶要你的野男人动我一根手指,我就要你好看!!”
沈碧云的话很难听,但是,却提醒了我。
众口铄金,我不想安南学长因为我被卷进这一场厄运之中来。
“安南学长,你放了她把,说到底她也是我妈,生了我养了我的妈。”
这句话,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用何等绝望的话语说出来的了。
安南身子微顿,可是听到我的话,他却到底是松开了对沈碧云的钳制。
我从他身后走出,看着沈碧云:“你打吧,我受着,几个巴掌我都不还手,只是——沈碧云,你记住了,从今天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扇完我,我们就再也没有瓜葛。”
“反正你连丈夫儿子都可以不要,少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对你来说也都不算是事儿,正好,媒体你也都叫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沈碧云,你听好,我,苏文静,从此刻起,再也不是你的女儿。”
“反正我已经背上了那么多骂名,再多一条不孝父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我对着沈碧云笑了一下。
只有我自己知道,勾唇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是多了的舒畅。
流血的舒畅,痛苦的快感。
我不想做个好人了。
迎着那么多视线,沈碧云却始终再也没有扬起手臂,她似乎没有想到,懦弱了二十几年的我,任她搓圆捏扁了这么久都毫无怨言的我,这一次居然连脱离母女关系的话都说得出来。
她眼底真真切切的闪过几丝惊慌,可是再抬首,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痛,她伸手指着我,哭得眼泪鼻涕横流:“你这个不孝女,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你居然想和我断绝关系?你——”
“——你们大家看看,你们大家看看呀,这就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好女儿,不仅在外面滥交卖淫,还不要我这个妈了,天啦,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生下了你这个孽障呀!!天啦我不活了!!”
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
沈碧云干脆跪在了地上。
她抖着手,似乎是被气到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地步,我冷晒——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做戏,看样子,不看到我被唾沫淹死,给她钱的人就不会满意了。
我再度上前,主动站在摄像机前面,对着镜头毫无畏惧:“对,我是苏文静,一个在校心理学学生,我是利用暑假期间在暮城的盛庭娱乐城打工赚钱没错,可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从来没有逾越中间那条线,我赚的每一分钱,除了学杂费,剩下的都被沈碧云拿去赌场挥霍完了——我靠自己双手赚钱,也从未践踏社会底线,我有什么错?”
“反倒是你们,作为传播信息的媒体中介,误导世人视线,蒙蔽所有真相,这就是你们身为新闻人的职责吗?扪心自问,今天来到这里,你们核实过我的身份吗?确认过我的家庭背景吗?人云亦云?这就是所谓的报道吗?”
“要是报道,我希望你们能将今天的事情,我说的话,一字一句分好不少的报道出去,要是做不到,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媒体人所谓的真相真实,是如何做到的。”
我依次扫过在场媒体人的视线,而对上我眼光的人,到了最后,没有一个敢和我堂堂正正的对上,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错开了他们的视线。
我冷冷的笑,回身对上沈碧云,这一次,她终于无话可说。
或许是,她害怕了。
她或许是在害怕,这场报道一字一句不少的被报道出去,苏念深会看到,看到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
苏念深不是什么善茬,沈碧云惹不起。
安南走到我身侧,拉住我的手:“够了,文静,别说了,雷恩现在在校门口等着了。”
我点头,在现场一片鸦雀无声中,和安南一起离开了这里。
明明还是只有那么几米的距离,可是,当看到停在那里的雷恩的车的时候,我却几乎腿软,要不是安南搀扶着我,我想我一定坚持不了。
将我带到后座,雷恩坐在驾驶室,周子浩坐在副驾,我和安南一上车,车子立刻便启动了。
直到那些吵杂的人影背景完全被抛在视线之外,我这才彻底瘫软,身上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消失了,我无力的靠着座椅,良久,才苦涩对着雷恩开口:“教授,对不起,你的讲座被我搞砸了。”
雷恩摆了摆手,却有些欲言又止:“讲座什么的,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文静,那些视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屏幕上的,我之后检查了我的u盘,发现我的盘里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
“是有人陷害。”
安南肯定的说着,“文静,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去查了,能在学校动手的人,我一定查得出来。”
安南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伤心。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文静,那个,视频上的那些东西,我知道让你非常不愉快,但是——”
“好了,雷恩,别问了,文静是个好女孩。”安南打断了他。
雷恩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文静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谢谢……”我低声说了句。
车厢里良久的沉默了下来,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愿意相信我的,却是和我交集最少的。
我的同学,我的妈妈,所有人都选择了落井下石,恨不得我死,而站在我身边帮助我的,却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雷恩,一个只是点头之交的安南。
我做人,到底是有多失败?
自嘲的对着自己笑了声,我抬起眸子看着安南:“学长,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我是一个陪酒女,对不对?”
连雷恩都表现出了惊诧,甚至都忍不住想和我确认,可是从始至终,安南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敢置信,这很不正常,不是吗?
安南偏过脸,看着窗外,良久才道:“调查潘璐的时候,查到的你的身份,但是我也清楚,你只陪酒不出台,江北,是你的第一个客人。”
江北,乔江北。
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个名字面前瞬息土崩瓦解——如果,他还在暮城,是不是,今天的所有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乔江北,如果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你会不会,和安南一样保护我。
泪腺像是被压制到了极致,只是简简单单的‘江北’两个字眼,我就已经哭到无法喘息,泪水汹涌而下,可是连绝望都带着无声。
安南伸手将我揽进他的怀里:“哭吧,文静。”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揪着安南的衣服,哭得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
雷恩将车子开到了安南家——在讲座上,我的所有资料都被曝光了,包括地址,所以大庆路我现在根本回不去,而酒店在这种时候也已经不安全了。
除了安南家,我没有地方可去。
安南将我带到客房,对我说了句好好休息,便没有再打扰我,我躺在床上,包里的手机却还很安静——大约是媒体还没有报道出来吧。
我无神的盯着天花板,良久,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手指划过乔江北的黑色头像,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眶再度涌出了泪意。
我指尖微颤,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乔爷二字。
从没有什么时候,我会如此渴望见到他。
点击发送。
依赖,眷念,思念,所有的情绪都似乎包含在了那两个字眼里面。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
聊天窗口里,乔江北却始终没有出现。
我打开之前他发给我的那些照片,找出他在潜水的那一张,就那么一直看着,屏幕暗下去,就再点亮。
无数次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最后,我哭着睡着。
手机被抱在怀里——乔江北,回应我啊。
连梦乡里,都是这样的念头。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下意识拿起手机想看时间,这才注意到,手机已经没电了。
下床在客房里找到充电器,勉强充到可以开机之后,我没有耽搁,立刻打开手机。
一连串的信息提示音却震得我的手心几乎发麻,没完没了。
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我看到——我的手机几乎被各种电话短讯冲爆,稍微扫了眼来电,那些在通讯录里呆了很久却从来没有联系过的人,一个个的,都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导师、同学、说过话的校友,还有吴达的,可是最多的却是溶溶的还有一个归属地显示为美国的陌生号码。
是溶溶在那边的电话吗?
我看着那个陌生号码,却没有联想过那会是乔江北——他自己有手机,而且,洁癖那么严重,不是自己的手机,他怎么可能会用,还一打就打那么多次。
我看着短信里的来电提醒次数,本来想回拨,可是最后却到底是谁的电话都没打出去。
连手机都被打到没电自动关机了,算了,就这样吧,设置了飞行模式,不再接收任何电话短信之后,我这才翻开那些短信记录看了眼。
全是在问我网上那些新闻是怎么回事的。
新闻?
我指尖微顿,点开上网页面。
各大新闻热点已经全被和我有关的热点占据了。
——A大心理学系花不得不说的秘密。
——论一个陪酒女是如何走上巅峰,与心理学神坛级教授雷恩暧昧不清。
——欲女成长史,左拥心理学殿堂级教授,右抱暮城权贵公子。
——苏文静,你不知道的A大系花。
大约是因为扯上了雷恩,我的事件已经成了全民讨论的八卦事件。
然而关于我要和沈碧云断绝母女关系,甚至最后面我对媒体的那一番话,却没有丝毫踪影,有的,只是我一个人去酒店找雷恩的监控截图,还有我的身份被曝光之后,安南护着我的画面。
最后是我和安南一起坐上雷恩车子的镜头,更有媒体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才是最大的爆点。
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网民们对这种八卦向来是最容易激动的,各种咨询下面,我被冠上了‘不要脸’‘又是一只绿茶婊’‘狐狸精整成了白莲花照样骚气十足’‘欲女’等等等等各种带着颜色的字眼。
我几乎麻木的关了网页——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才几个小时的时间,连远在美国的溶溶都已经知道了。
那么,乔江北呢?
我看着毫无动静的微信聊天窗口,心底,不可抑制的涌上了失落。
乔江北,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