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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佛续(因为超了字数,所以前面有两百多字,补在了145章,可去145章看)——◆◆
……
重新背起梅萧,金顶寺已近在眼前。
万丈阳光照耀在佛塔上,通透发光,金灿灿屹立在湛蓝的天幕中。
梅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项宝贵向来不喜儒释道任何一派,眼前庄严华丽的景象,丝毫入不了他那颗凡心。
“少念两句‘阿弥陀佛’吧,留口气去和方丈要佛兰。”
“……一会儿你可别对出家人无礼。”
无礼算什么?元宵节,项宝贵刚血洗了寒山寺。“秃驴们若真有善心,乖乖拿出佛兰便是。”
话音刚落,寺中突然响起一声钟鸣,嗡嗡余音袅袅,震颤山林,风起,鸟飞。
梅萧胸口一窒,顿时昏了过去。
项宝贵锁起长长的剑眉,取一根丝绦将梅萧绑在背上,随即抽出随身的洞箫,迎着钟声呜咽吹起。
钟声大悲而浩瀚。
箫音凝重而缥缈,直啭向前。
金顶寺大门徐徐开启,项宝贵一边吹奏,一边闯入,沿路僧侣合十伫立,渐渐站成两排,大殿里木鱼声声,一下又一下,如同击在人的心上。
“欺负我有心痛病么!?”项宝贵放下洞箫,擦擦嘴角的血迹,踢开大殿的门,解开丝绦,放下梅萧。
箫音止,敲木鱼的和尚便也停了,抬头冲项宝贵微微笑。
和尚是老和尚,瘦巴巴、黑乎乎,一点也没有得道高僧的慈眉善目,一身灰僧袍,披了件薄袈裟。
“施主请坐,老衲是金顶寺的方丈海一粟。”
“你等等,我先救醒我朋友。”
项宝贵扶着梅萧的后背,为他推血过宫。与此同时,两个沙弥搀着一个受伤的比丘僧要进大殿,那比丘僧就是撞钟的和尚。海一粟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进来。
……
一炷禅香将要燃尽。
梅萧醒来,给海一粟磕头行礼,“弟子悟心,这是师父的拜帖。”
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海一粟的辈分算是梅萧的师祖。如意禅师则算是海一粟的师祖,当世最受尊敬的长者。
项宝贵杀了如意禅师的事若被这帮和尚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海一粟展信看,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方丈大师……”
梅萧刚要说明来意,海一粟就抬手止住他。
“香燃尽了,老衲闭关的时候已到。你二人在这里小住一阵子,待老衲出关再说。”
“什么?!”项宝贵的手按向腰间的日昭宝剑。
梅萧也着急。“方丈大师要闭关几日?”
“少则三五日,多则三五月。”海一粟说着合十一礼,起身要走。
项宝贵拿剑放在海一粟那瘦得鸡脖子一般的颈项前。“老和尚你耍我们玩呢?等你出关,我娘子和孩子都没命了,和尚道士总是这副德性,不宰了你们不知道珍惜生命。把佛兰交出来,你爱闭关多久就多久。”
救人如救火,最恨的就是这种自以为得道的高僧,关键时刻故弄玄虚,真正没有人性的就是他们。
梅萧手撑在地上,费力的喘气。
海一粟不慌不忙的反问项宝贵:“这位杀孽深重的施主,你可知道珍惜生命?”
项宝贵笑嘻嘻道:“自然知道。该死的就杀,不该死的就救,如此才是珍惜生命。不像你们和尚,该死的不杀,不该死的又不救,真正是不知所谓。”
“阿弥陀佛,该不该死,该不该救,哪有施主说的那么简单?”
海一粟说着就往前走,仿佛脖子上那削铁如泥的宝剑是个摆设。项宝贵只好错牙收了剑,为了佛兰,不能伤人家方丈。
“佛兰在哪儿?”
海一粟不理他,出了大殿,早有护法的比丘跟上,阻断了项宝贵追问的脚步。
“宝贵……我们……先住几日……等等看。”梅萧费力的叫住项宝贵,怕他下一刻真的动手。
项宝贵挑眉心想,住几日,你梅萧说不定就死了。
“等你断气了,我再动手也行,省得被你这臭书生啰嗦。”
“……我已经不是书生。”梅萧苦笑。
——
住在鸡足山之巅的金顶寺,对项宝贵和梅萧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一个每日洞箫呜咽,思念妻儿,心急如焚。
一个苟延残喘,出气多,进气少,靠着项宝贵点穴推宫而活命,每日冥想出神。
谁也没心思去欣赏所谓的天下四景。
“梅萧,你说那些和尚道士还有朱老夫子之流,是不是都灭绝人性?我瞧着,古往今来,所谓神仙圣人,都还不如妖魔鬼怪来得真诚,至少妖魔鬼怪有自己的爱恨分明。”
“唉……”梅萧躺着幽幽叹息。
“你干脆还俗得了。”项宝贵抽出剑,弹了一下,叮一声清响。“我叫人上来,把金顶寺灭了,不信找不到佛兰。”
“不可……”梅萧忙道。
鸡足山是佛教禅宗的发源地,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大弟子迦叶在此入定。血洗金顶寺容易,但后果却是不堪设想,世上所有的佛门弟子都不会放过项宝贵。
“你知道这座山的由来吗?”梅萧问。
“不就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跑到这座山时,死在这里了吗?”
“……迦叶是唯一受佛祖传授衣钵的弟子,你知道他的故事吗?”
佛祖悟透法门后,从神仙到凡人,都来求教,希望能够跟着得道。但佛祖一直坐着不说话,把弟子们、信徒们急得都快变成了雕塑,气氛压抑,莫名其妙。
这时候,一朵花掉在佛祖手里,他拈起花,轻轻一转。
所有人都以为佛祖要开始演说佛法了,因此个个严肃认真的绷起脸,竖起耳朵。
只有迦叶一个人,突然松开紧绷的神经,笑了起来。
结果,佛祖就说,迦叶有慧根,我悟透的法门,以后就传给迦叶。
——这就是佛祖拈花而笑的故事,也从此奠定了迦叶在佛门弟子心中神圣的地位。
项宝贵虽然不屑于儒释道,但阅历可不少,当然知道这个典故。
“你怕我得罪天底下的僧人信徒?”
梅萧道:“你得罪无妨,会累及知秋和你的家人。”
项宝贵蹙眉,黑眸寒光收敛。他一直在努力的,不就是把风雨阻挡在家门外,让家人安宁吗?他的实力比十年前强大不知多少倍,为何家人反而越来越危险?
——
半个月过去,项宝贵忍无可忍,趁着夜深,将金顶寺翻了个遍,准备偷走佛兰。
直找到天亮,也没找到佛兰的影子。
他背上奄奄一息的梅萧,直闯入海一粟闭关的密室,一边和护法们交手,一边怒道:“老秃驴,这里到底有没有佛兰?我的妻儿危在旦夕,你一个自诩不杀生的出家人,安能见死不救?”
海一粟闭目不答。
梅萧从项宝贵背上跳下,勉强走到海一粟身前,盘膝坐下。
“方丈大师……悟心听闻……佛兰乃是……舍得之花……空无之花……要悟心舍弃何物?……要他舍弃何物?……请您明言。”
海一粟终于睁开眼睛,微微笑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要舍得何物,悟心你难道不自知吗?”
梅萧默然,眼底黯淡。
海一粟又道:“至于那位施主,只要他放弃魔道,便善莫大焉。”
一旁护法们大喝一声:“结阵!”
十八个比丘僧,或念金刚咒,或挥金刚杖,团团围住项宝贵,青衫缁衣,闪转腾挪,如龙困深潭。
梅萧想了许久,要舍得的是什么?他当然明白。思绪飘得遥远,漫天雪,冰难融化,粉雕玉琢入怀一撞的刹那,自此以后,苦苦追寻,求而不得。他所执念的,是相信她就是他的妻子,可不论如何描摹修补,最终都化作泡影一场。
他要放下的就是执念。
“难道,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子?从来就不曾是……”梅萧喃喃自语,突然“哇”吐出一大口黑血。
“梅萧!你要死了吗?”项宝贵没听见他的低声自语,见他倒在地上,只好奋力跳出包围,冲到梅萧身旁,扶他起来,一手按在他背后,为他疏通郁气经脉,一手继续和十八个护法比丘恶战。
海一粟闭着眼睛继续入定。
一棍金刚杖敲在项宝贵肩上,“嘭”一声闷响,仿佛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项宝贵怒目扫过众僧,精致的嘴角绽开笑纹,银牙闪着冰光,轻声慢语挤出牙缝间。“别逼我,你们这群秃驴。”
如果妻儿不能得救,他血洗鸡足山、甚至杀光天下所有的和尚,有何不可?!
“施主。”海一粟闭着眼睛唤他。
项宝贵见梅萧似乎醒过来,收回手,翻身跳到海一粟身后,一把勒住他的脖子。
“交出佛兰,不然我必杀光你们这群秃驴。”
海一粟却问梅萧:“悟心,你舍得了吗?”
梅萧垂眸,悲苦叹息:“那是我最后一点幻想,若也不能留,便真正是一无所有。”
项宝贵怔了怔。
海一粟摇头又问项宝贵:“施主,你要佛兰,便需舍弃魔道杀孽,你们项家的荣辱,你们项家毁天灭地的秘密,你可放得下?”
原来这和尚知道他的底细。项宝贵倒是有些吃惊。
“实话说,放弃这些不难——可我那么多仇家,你叫我以后拿什么保护我的家人?”
“施主现在就可以呼风唤雨,成就霸业,可保住了家人?拿什么保护家人,施主放下屠刀后,自会明白。”海一粟始终闭目不看,也不管项宝贵掐着他的脖子。
一个护法叫道:“方丈师父叫你们住在金顶寺,便是在帮你们洗涤罪孽之心,你们反省想通了,方丈也就出关了,佛兰自会吐露芬芳。能不能救人,全看你们自己!”
“……”项宝贵与梅萧面面相觑。
——
二人又在金顶寺住了十日,终于下山。
项宝贵面色发青,脚步虚浮,抱着一盆佛兰,由高老二扶着上了马车。
梅萧气若游丝,被两个侍卫从项宝贵背上解下,抬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队人往东走了一段路,项宝贵探出头对梅萧的侍卫道:“送你们主子直接回京师,不要跟着我。”
侍卫们愣了一下,忙掀车帘子去看梅萧的意思。
梅萧费力的抬了抬手指。“回京……”
他不必再去关心,冷知秋是否能顺利生产,是否能恢复身子,将来是否幸福平安……一切都不能再去关心,这是他在佛前许下的承诺。
一段记忆,彻底成为过去。
项宝贵的马车和人马绝尘而去,脚步匆匆。
——
◆◆——2。生得好囧——◆◆
继文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龙氏土司带人捎了新做的月饼,亲自来梨花村行宫。同行的有土司的几个女人,以及土司的儿女。
行宫顿时热闹非凡,丫鬟侍从走路带跑。
冷知秋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躺在软榻上,听着外面喧闹,便有些烦躁。
周嫂进来通禀,土司带着夫人们来看望,因此将她扶坐起来,理顺了衣裙、发髻,如此便出了些汗,气喘吁吁。
黄大夫先进来给冷知秋看了脉。
“夫人加意小心,不要吃太多食物,若有豆沙馅的月饼甜食,或可吃一些。就在这几日了。”
他指的是生产的日子。
土司等人进来,黄大夫退在一旁远远候着。
冷知秋从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里回过神,对土司和夫人们道:“民妇身子不便,未能迎接,土司大人与夫人们见谅。”
“无妨。项夫人歇着便是。”
丫鬟和周嫂伺候他们坐下,土司坐在正北上首,把玩着佛珠,一边打量着冷知秋,带着微笑点头道:“项夫人气质出众,珠玉之色,很好,很好。”
他连着说很好,赞许的口吻倒像是项宝贵什么叔叔或者大哥。
他下边的那些女人也在打量冷知秋,见她毫不扭捏羞涩,静如娴花照水,微笑可亲,但又不容亵渎,和本地的女子完全两样。她们只知道颜色艳丽之美,珠玉金银华贵之光彩,如今才见识,不需颜色与富贵,便风流盖世,不自觉竟都有些自惭形秽。
丫鬟们捧来月饼,放在各人手边木几上。
“土司大人莫非识得小妇人的夫君?”冷知秋问。
对于土司带那么多女人同行,她有些诧异。这个大叔是如何让这些女子和睦相处的?她们不争风吃醋吗?分享同一个男人,做亲密的事时,不会觉得恶心肮脏吗?
反正项宝贵若怀抱其他女人,她一定再也不去见他,老死都不再见。幸好,项宝贵不是那种人……她该偷笑,这世上没几个男子如她的夫君般特别。
土司道:“项家与龙氏有数百年的渊源,项爷和孤乃是至交好友。”
“那……土司大人可曾传讯给我夫君?”项宝贵不会已经知道她在这里了吧?
土司怔了怔,原来她不知道项宝贵来过这里?
“不曾传讯于他。”
冷知秋松了口气,等孩子生出来,若平安无事,就可以告诉夫君,快了。
“土司大人勿需告知我夫君,再过些时日,知秋自会回家。”
土司看在眼里,微笑道:“好,项夫人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们,滇南月饼口味与你们江南大不相同,味甘淳,项夫人可尝尝。”
“多谢土司大人。”
“我等不打扰夫人休息,便在二殿住着,有事尽管吩咐下人来通禀。”
“好……嘶!”
冷知秋还没答应完,肚子就猛的发紧疼痛,身下隐约有湿意。
土司和他的女人们忙问:“怎么?”
黄大夫赶上前查看,紧张起来:“应是临盆之兆,还需静观几个时辰,先准备起来吧,稳婆,热水,产褥……”
他急匆匆说了一大堆,有些还说重复了,显然心神有些慌张。这慌张不是因为他医术差劲,而是明知冷知秋必定难产,但梅萧仍然没带佛兰回来,如今可如何是好?
——
红木楼便做了产房。
从上午到傍晚,土司和家人全都等在外面,后来土司便先离去办事,今天是中秋佳节,他原本就是来这里与民同乐。包括梨花村在内的八寨部族,现在是最忠心于他的老部族,是他赖以保存实力的根基。
土司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互相问:“为何什么动静也没有?”
女人生孩子,疼得鬼哭狼嚎、形象全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冷知秋自被扶到榻上躺下后,只见丫鬟和稳婆在里边说话、走动,产妇却无声无息。
黄大夫不停的拿手帕擦汗,不停的去行宫大门外张望。“怎么还不回来?别出事了吧……”
一个土司的夫人便拉住黄大夫,问:“这位项夫人是得了什么病吗?都老半天了,为何不哭不喊?”
黄大夫脸色发黄。
“别提了,唉!凶多吉少,母子都很危险。”
红木楼内,稳婆和丫鬟们的脸也很黄,黄得发绿。稳婆从没见过这样的产妇。
冷知秋躺在宽大的榻上,依照稳婆的意思摆好了姿势,嘴里含着黄大夫配好的药膏切片,很放松的闭着眼睛养神,只不过眉尖紧蹙,满脸汗水渐渐濡湿了秀发,旁人才知道她很痛苦,不然还以为她是在睡觉。
“夫人,这样可不行,您得用力,用力推肚子里的孩子,让他出来。”周嫂急得傻眼,这位夫人真是,以为这样躺着默默承受,就能生出孩子?
冷知秋撑开眸子,茫然而疲倦。
“周嫂,我用不上力气……”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在叫她用力,可她除了感受肚子里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腰腹根本不听任何使唤,肾脏还一块儿凑热闹似的,钻心的胀痛。
眼瞅着她的脸色从白转青,最后都瓦蓝瓦蓝的了……稳婆和周嫂急得差点给她跪下了。
“娘唉,姑奶奶,夫人呀,您这样下去,可要一尸两命呀!”
冷知秋正觉得灵魂飘飘荡荡要抽离了一般,听到“一尸两命”,猛的睁开眼,抖着小嘴哭:“夫君……”
周嫂拿手帕替她擦眼泪和汗水,自己倒陪着哭起来。
“夫人啊,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和孩子……总得留一个给夫君……”冷知秋哆嗦着,断断续续说,泪水开了闸一般止不住。“我是背着他……偷偷来养胎……如果都没了……他一定活不成……你去问……问问黄大夫……什么办法……”
周嫂便抹着眼睛,匆匆出来,揪住黄大夫问。
黄大夫为难之极。
“要留一个,只能是孩子,剖开肚子,把孩子挖出来,这样还有希望,夫人她就……”
四周听见的女人们顿时吓得寒毛直竖,她们也是生过孩子的过来人,但都没这样惨的,剖肚子,听着就毛骨悚然啊。
周嫂不敢回去和冷知秋说。
黄大夫搓着手,看看一轮明月渐渐上升,夜幕降临,便只好拍着门问:“婆子,夫人怎么样?”
稳婆大声吼:“快没气儿了!赶紧想办法哟!”
她做了十几年稳婆,手底下抱过几十个娃,也有难产的案例,但最终都没出事,母子平安。这次,她的金字招牌要不灵了?但不能怪她,她已经想尽办法,产妇自己太……太“没用”了,一点不配合,那还能怎么办?
“哎哟娘哎!没、没气儿了!”紧接着,稳婆就急吼。“这位夫人死了!”
外面土司的女人们既惊恐,又生气。“该死的婆子,瞎吼什么?!”
黄大夫也顾不上忌讳,忙推门进去,外面的人紧跟着也进去。
“这……”黄大夫探过榻上产妇的鼻息、脉搏,额上汗如雨下。“唉,糟了。”
常年随侍左右,他当然知道冷知秋对于梅萧而言,重要得堪比性命,如今梅萧生死未卜,佛兰不见踪影,冷知秋又眼瞅着死绝了,母子双亡,以后梅萧回来,他该如何交待?
满屋子沉默。
“罢了,只能试试看,看看孩子是否还活着。”黄大夫站起身,匆匆去取刀,又命取酒,摒退闲杂人等。
土司的女人们出了红木楼,便忙去找土司报讯。中秋佳节,贵人的妻子死在行宫,有个疯狂的大夫还要给她剖肚子,这可是很严重的!
——
月亮很圆,很美。
黄大夫手握尖刀,一步步走向榻上濒死的美人。
是,冷知秋还没死透,至少还有微弱脉搏。虽然脸色惨白发绿,榻上一片血腥异味,但不影响烛光下,那张小脸精致五官、透明肌肤演绎的绝色风华。
这一刀下去,势必血溅肠流,美人会死得很透彻,很暴力。
黄大夫盯着那紧绷鼓起的肚皮,手直发抖。
周嫂和稳婆捂起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尖叫:“呀——!”
“呀、”黄大夫也叫,只不过又短又轻。
他被拍飞了……啪一声落地,昏过去,手里还握着尖刀。
一道颀长的黑影飘到榻上,骨肉精美修长的手轻轻放下一盆佛兰,墨发长长的扬起,因速度与动作,似乎卷起风声飒飒,经过稳婆与周嫂,两人顿时也昏了过去。
他坐下,抱起冷知秋,让她靠在他怀里半躺着,略有薄茧的长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抚着抚着,如玉剔透的脸颊上便多了点水渍,随着他的指腹擦过,半干。
“知秋,他们都骗我,叫我以为佛兰能救你母子,害我没能多陪你一天半日——乖,你睡着,我以后都陪着你,就算你不高兴,我也粘着你不走。我们一起去找那些人报仇,杀光那些吹牛不打草稿、撒谎不带眨眼的贼秃驴,把欺负过咱们的人,全都杀光……”
红木楼外,高老二带人拦住了匆匆赶来的土司等人。
“听闻,项爷的夫人不幸……?”
“这时候,谁也别去骚扰少主,否则后果自负。”高老二冷冷道。
土司表示理解,点点头,幽幽叹息。“可惜了(liǎo),挺招人喜欢的女子。”
他的女人们顿时不是滋味,怒目瞪过去:土司您老已经有十几个女人了!
这时,便来了一群“贼秃驴”,正是海一粟带了十八个弟子。他们围着红木楼坐定了,闭上眼睛,一二三,不用发号施令,便开始敲木鱼,笃笃笃……海一粟高唱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开始念经,嗡嗡嗡,带动了其他僧侣一起。
天地间,仿佛都是木鱼声和嗡嗡梵语经文。
高老二和土司等人全都傻眼,不知状况几何。
项宝贵皱紧长眉,捧着胸口,五指收拢。“这帮该死的和尚!”
他抱紧冷知秋,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大袖卷过,一根七尺长的红绫便飞了过来,他将她绑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站起身。
“知秋,你以前最不喜欢看我动手,也不问我钱从何来,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你争我夺,你打我杀,都是平常之极,以后你跟着我一起,看我杀人,看多了就习惯了。”
走了两步,眼角瞥见那盆佛兰,开得正好。想着娇妻喜爱花花草草,便连根拔了,插在红绫上,花朵正对着冷知秋软软垂下的脸,幽香浸着那颗千娇百媚的脑袋,湿漉漉被汗染透了的乌发似乎也变得蓬松起来,化作了青烟如云。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众人惊讶的看着捆绑在一起的夫妇俩。高大的项宝贵,如一座黑色的铁塔,身前怀里是娇小而死气沉沉的冷知秋,只不过肚皮高高隆起,月白长裙上染满血污。
一朵幽幽的奇兰,静静绽放在美人颊边,透过青丝绺绺,散发着让人浑身发颤的奇香。
项宝贵仰望青墨天幕,一轮明月,再低头,双眸渐渐染上血红,手里不知何时握起了日昭宝剑。
剑光如银练、雪电,反射着月光,交叉映在海一粟脸上。
海一粟紧闭的眼睛被那强烈的光刺到,忍不住皱眉,念经的声音更响了。
“少主?”高老二不明白项宝贵的意图。“夫人她还活着吗?”
项宝贵的眼珠子干涩的一轮,定在高老二脸上,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夫人还活着?
高老二被他盯得后背凉飕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土司也发觉不对劲,这项宝贵似乎有些疯了?直觉,直觉告诉他,此地很危险。
他悄悄拽了拽他的女人们,小声道:“我们退远点。”
事实不是“退远点”,他是拉着两个女人的小手,撒腿就跑,一边扭头催促后面的其他女人:“快、快!”
转眼工夫,他们逃出了行宫。
在他们身后,惊呼声随之响起,伴着笃笃木鱼声、嗡嗡梵经声,屋瓦掀起,树倒,梁塌……
高老二面无人色的冲出来,后背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疯了,少主他疯了!”
高老二喃喃说了句,便一溜烟逃跑不见。
土司和女人孩子们吓得“啊”一声低呼,急忙继续往外撤向低处的梨花村,生怕疯子跑出来追杀他们。
就要跑到梨花村时,却听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呜哇——!”
这声音穿透夜空,让听者发懵、发抖,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恐。
……
海一粟带着他的弟子们一瘸一拐、浑身是血地溜出土司的行宫,很快走远,消失在黑暗中。
随后,十几个地宫精卫也一瘸一拐、互相拖着,逃出行宫,彷徨的坐在梨花村外,看着行宫方向,心有余悸的喘息。
多年以后,始终没人弄明白,在那个疯狂又诡异的中秋夜,项宝贵和冷知秋的孩子,到底是因为佛兰真有奇效,还是因为“高僧”们念经文生效,抑或是因为项宝贵带着产妇上蹿下跳的杀人,生生把孩子给“甩”了出来?
……总之,孩子生出来了,差点砸地上、脸先着地……
……总之,项宝贵把孩子及时捞了起来,瞪着脏兮兮、皱巴巴的婴儿,以及血淋淋的脐带,以及血淋淋脐带另一头连着的娇妻。然后,他的眼睛突然就不红了,恢复了幽幽暗暗如九天星曜,温柔的微微眯起。
——
◆◆——3。我爱你,你爱我——◆◆
这一日,阳光甚好,秋色明朗,清风徐徐。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冷知秋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依然睡在土司行宫的红木楼里,浑身轻松,手一摸,肚子里的圆球已经消失了。
“孩子!?”
她一骨碌坐起来,惊吓莫名。
“醒了?”
她急忙扭头看,是他!“夫君!?”
依然是长长的墨发,黑袍灰衿,宽松而随意,衬着颀长健美的肩背,宽展流畅的臂线,就连鬓角的短发、耳廓的形状,都是那么熟悉。
他坐在榻边,目视前方,默然不动,清醇略低沉的声音也是熟悉。“娘子,你终于醒了。”
听这话,冷知秋便有些心酸,挪过身子,挨着他的肩靠着,伸臂攀着他,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揉着,愧疚万分。
“害你担心了,是不是?”
她不知道孩子有没有生出来,记忆里似乎是让周嫂去问黄大夫,保她或是孩子,总之要留一个“活的”给项宝贵。
现在,她还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黄大夫把孩子给弄没了?
尽管因为这猜测而难过得胸口发堵,脑子空白,但她还是忍住没提“孩子”二字。就当从来没有过吧,不能让项宝贵知道,不然他该伤心死。
更何况,她心里其实存了一丝侥幸的希望,也许,孩子平安生出来了呢?
项宝贵依然直视前方,哼了一声,微微转身,将她抱进怀里。
“知道为夫担心,你还偷偷跑掉,害我找得好苦。”
说着伸手摸索她的小脸,从眉到眼,再到小巧而挺直的鼻,最后顺手把她嘴上粘住的一绺发丝拨开。
冷知秋起先还觉得他是在宠溺她,安抚她,慢慢发觉不对劲,怎么他一直不看她?他那直直的目光,仿佛……仿佛失明了?!
“夫君?”她抖着手去他眼前晃了晃。
项宝贵依然在轻抚她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知秋,你这脸还是像嫩豆腐一般。”
“啊?”冷知秋皱眉惊讶的张大小嘴,圆圆的,无法接受这个认知。“夫君,你……你看不见了吗?”
项宝贵搂紧她,抚着她背上的发丝,平静万分的道:“谁叫你让我伤心的?为夫心眼小,又有心病,经不起吓的。这段日子,我也想明白了,脚长在你身上,你什么时候想离开我,就随时会离开。唉,不求别的,就求你一件事,留个孩子给我吧,万一哪天你又要离开,好歹有个孩子陪我孤独终老。”
门打开,周嫂抱着襁褓进来,在项宝贵的目光下自觉闭嘴,又退了出去。
真的看不见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冷知秋背对着门,不知道有人来过。她浑身都打摆子了,瑟瑟的,再听到他提孩子,眼泪吧嗒吧嗒控制不住,慌忙拿手堵住嘴。
好一会儿才道:“夫君,对不起,我以后不离开你,也一定会想办法给你生个孩子出来。不过,我中过毒,黄大夫说我以后可能怀不上孩子,不知道木子虚大夫有没有法子?若我以后不能生养,也不会离开你的,我就厚着脸皮做你项家的媳妇,大不了,我们多认养一些义子。”
项宝贵的嘴角勾起,薄唇抿着笑,声音依然是淡淡的。
“嗯?知秋,原来你脸皮这么厚。”
冷知秋抹着眼泪,圈紧了他的脖颈,眷恋他身上的气味,宽厚可靠的胸怀。项宝贵享受的眯起黑眸,手臂收紧,抱“活着”的她在怀里,这感觉美妙得如同天花乱坠,想着要不要把她按倒了,然后……咳!还没出月子,他得忍住。
项宝贵又说:“还有,为夫觉得,义子毕竟没有血缘,还是自己生的孩子好。若你真不能生养,我便收十几二十个通房侍妾,让她们给我生,生完了就赶走,孩子们都认你做娘。”
“!”
冷知秋的身子僵住,脑海里顿时浮现项宝贵那让她脸红心跳的身躯,他要和别的女人裸裎相对,还做那种事?那怎么行……可他说的也对,义子和亲生儿女怎么能相比?相比龙氏土司的左拥右抱,他只是借其他女人的肚子生孩子罢了,他的做法已经是绝世好男人了……她是不是应该稍稍忍受?
然而,“我觉得我应该能生,木先生一定有办法治好我。”她的声音冷下来,要推开项宝贵。
到底,她还是不能忍受,而且生气了。
“别,让我抱着,好吗?”项宝贵知道玩笑开过头,将她抱坐到腿上,轻轻晃着,拍着背哄。“娘子你看为夫已经这么惨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多抱一会儿,嗯?”
冷知秋顿时泄气,往后仰仰身子,去看他那双颠倒众生的美目,忍不住心疼的挺起腰、伸长脖子,将红唇够到他眼皮上,一边一记,轻轻的、爱怜的吻。
项宝贵的嘴角抽了两下,又使劲忍住,心花朵朵开放。
“刚才娘子亲口说的,一定能治好身子,一定要给我生很多很多娃,不许食言。”
冷知秋怔了怔,突然有种终身卖给了项宝贵的感觉。她刚醒来,身子还发虚,这会儿没精神力气去细琢磨,便软软的偎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
这时,周嫂又进来了,还带了个丫鬟一起。她是见冷知秋醒了,便去准备热水,这会儿来给冷知秋擦拭身子。
“项爷,夫人醒了可好,水烧好了。”
“嗯。”
周嫂和丫鬟布置好铜盆,巾帕,放下替换的衣裤,居然就退出屋去。
冷知秋错愕的张了张嘴,她们竟然不服侍她?
“乖乖躺好了,为夫与你擦擦身子,你还不能沐浴。”项宝贵说着抱起她,弯腰将她平放了。
“怎么……”
“这些日子都是为夫伺候你擦身,知秋,你说该怎么犒劳为夫?”
“……不是吧?”冷知秋窘得脸发烧,也没去想这话哪里不对劲。
项宝贵目光直直的,两只手摸索着爬上她的胸口,仿佛在找衣带,却有意无意的掠过峰尖。
冷知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脸通红,急道:“我自己脱。”
虽说他看不见了,可当真都是他在替她洗身子,那也是件窘事,这么被伺候,记忆里只有刚从鱼子长坡逃出来那晚……总之,她昏睡时也就罢了,现在清醒着,如何好意思?
项宝贵由她握着手,轻轻挪到她身侧,不知不觉放低身,缓缓俯下,双眸微微闭起,只留了一条朦胧迷离的缝隙,黑黝黝不见底,看不出他的视线。
冷知秋有些窒息的轻颤,瞪大眼睛看这熟悉的面容,略带憔悴,气息逼近,她忍不住鼻子发酸:对不起,孩子也许没了,我还要自私的霸占你一辈子。她狠狠闭上眼睛,眼角滚下两颗泪。
他把唇沉沉贴在她唇上时,隐约听见她低喃了声:“宝贵……爱……”
这次他没像从前那样,沾上她便撕咬,吞咽,而是极致温柔的浅斟慢酌,似乎只是紧贴着,细细的厮磨,欢喜那柔嫩,欢喜那甜馨,欢喜那温热……这欢喜弥漫着,与她互相无声问询、确认,确认如此这般,便是世间最完美的亲密……然后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气。
“嗯,我也爱极了娘子。”
冷知秋神色一呆,脸又红了。
她见他起身去拧巾帕,便急忙坐起身脱衣……惊见腹部那些妊娠纹,她又一次惊呆,错愕,脸上的红晕也淡去不少。说来她是个爱美的人,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喜爱夫君,自然想着把美好的自己呈现给他。
这妊娠纹真丑!
她大抵知道它们是因为怀孩子而撕裂留下的痕迹,此时此刻,她是不是该庆幸他看不见?看不见她变丑的肚皮,看不见她怀孕过的痕迹。
可说到底,害他伤心而失明,这是件多么让她伤心的事!加上孩子可能没了……她捂着嘴把一声啜泣吞回去,慌慌的抹着眼睛,又慌慌的继续解衣。
这会儿也不知什么时日时辰,脱了衣物便十分冷,她钻进被窝,看着项宝贵一步步慢慢走回榻前,坐下来,将热腾腾的巾帕探进锦被,替她细细擦拭着,动作既有力,控制得又极温柔。
冷知秋舒服得伸了伸懒腰,眨巴眨巴盯着自己的夫君看,欣赏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色,看他来来去去换洗帕子,行动步伐的姿态。
才发现,爱一个人,连看他走路的姿势都觉得很特别很顺眼。
这暖暖如酒的气氛持续没多久,冷知秋又尴尬了。
他的手包着厚帕子,慢慢伸向腿窝间,她本能的蜷缩躲避,急促窘迫不已。“夫君,这……这……我自己擦……”
项宝贵脸上不动声色,变得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他被一点点、点燃的激情。快一年了!他快憋死了!
他不肯松手,长指邪肆的探访熟悉的领地,回忆起它不可思议的柔软。
……
擦个身,直擦了近两个时辰,最后两人都光着、紧拥着,钻在被窝里,交颈耳语。
他没去折腾她,因知道此刻纵欲,只会伤害她。自从得知她有孕的猜测那一刻开始,他便一边寻妻,一边饿补“知识”,如何护理孕妇,如何产子,如何坐月子……他快变成古代的“月嫂”了。
如此过干瘾,虽然是一种甜蜜的酷刑,但总比什么也没的摸、没的亲要好。
冷知秋醺醺然有些头昏脑胀,就要睡着时,突然门外响起婴儿的啼哭,哇哇哇的,怯生生又可怜兮兮。
这声音仿佛动情的天籁吟唱,让她一阵心酸,急切切就想冲过去拥抱。
“外面有孩子。”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项宝贵嗯了一声,抬身捡起衣物,很快穿妥,又替冷知秋也穿戴好。
冷知秋的心思全在那婴儿的啼哭声里,竟没察觉,她的“失明”夫君找衣服是不是太精准太利索了点?
——
◆◆——4。不对盘的父子——◆◆
“进来。”项宝贵先伸手扶着娇妻的腰,免得一会儿她太激动。
周嫂抱着哇哇哭的婴儿,笑吟吟走进来。
“这孩子有灵性的很,知道亲娘醒了,就不要奶娘,奶也不肯吃,撅着小身板要找娘呢,哈哈。”
冷知秋怔怔看周嫂,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说谁?
项宝贵腾另一只手接过襁褓,那点小东西,他两根手指就能拎着。
婴儿换了手,先止哭,确认自己身在何处,便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珠子瞪项宝贵,抽着小小的、薄得几乎透明的鼻翼,很快闻到一旁的母*味。
“哇——!”
他不干了,在襁褓中挣扎,扭着脖子看冷知秋,小嘴扁成极其可怜的形状。
冷知秋心疼的抱过去,问周嫂:“孩子的娘呢?”
周嫂“啊?”了一声,“孩子娘,当然就是夫人您啊!”
“……”冷知秋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拎了一下,心也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惊喜,如瓜熟落地,如繁花遍野,如梦!
项宝贵立刻将她和孩子一起搂进怀里,感觉到她的身子僵硬,接着轻轻颤抖,婴儿则生气勃勃的在襁褓中蹬腿,哇哇哭……“知秋,我在,我在呢,有个故事,我现在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良久。
冷知秋点点头,泪水扑簌簌滚落,是清澈的。
“好,你别哭,我就说。”
“嗯。”她低头在他手臂上蹭了下脸,便有些傻乎乎的盯着婴儿粉嫩的小脸。
眉毛应该像项宝贵,小下巴微鼓,也像项宝贵,其他一时也看不出来像父亲多一些,还是像母亲多一些。
总之,精致秀气得让她心疼。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或她是怎么出生的?夫君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梦?
她忍着不问,听项宝贵慢慢的说,听婴儿满是存在感的扭身子号哭,又为梅萧的成全舍弃而感激。
听到夫君回来、她将死的紧张时刻——
周嫂提醒:“夫人,小公子在哭,该是饿了,要吃娘奶。”
冷知秋一惊,忙低头哄孩子。小公子,所以说,这是个男孩儿?她替项家生了个儿子,哈!如果是女儿也好,但她承认,更喜欢儿子,这样就算以后不能再生育,好歹也有个传宗接代的项某某。
“小公子。”她垂首逗哄小儿的样子很柔软,是一个母亲看孩子天生的温暖角度。
项宝贵挥手让周嫂退出去,便帮冷知秋解开衣领。“娘子,喂奶会不会?要不要为夫教你?”
“……你怎么教?”
冷知秋哭笑不得,嘴角抽了抽。喂奶会不会不知道,但见过倪萍儿喂小六六。
她学着样抱住婴儿,让他薄薄的小嘴靠近自己,一点殷红,玉山不算太饱满,但比从前可要可观许多。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骄傲自豪。
身边某人偷偷咽口水,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死死盯着。
冷知秋突然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茫无焦点地直视前方,仿佛刚才*辣的一束目光是错觉?
“夫君,我也饿了。你去帮我弄点吃的吧?”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给孩子喂奶。
项宝贵只好站起身,乖乖被她打发。
“嘶——”冷知秋疼得抽了口凉气。
别看小东西没牙,吸咬起来十分用力,不知轻重,可惜吸了半天没吸出乳汁,倒把那晶莹剔透的小脸给累红了,嘴一扁,又要哭。
冷知秋正着急,某个要去准备食物的人已经对门外丫鬟吩咐完毕,关上门一闪身就回来了。
“知秋。”
“你、你做甚?”
他环住她和婴儿,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推开婴儿的脑袋,指掌握住她的丰盈,这里揉揉那里捏捏……婴儿愤怒的大哭,冷知秋惊讶的脸红。
项宝贵嘻嘻笑道:“娘子,为夫这是在帮你,看,是不是出来一点了。”
冷知秋先还错愕地干瞪眼,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有出来?”
一点乳汁被挤出,溅在婴儿哇哇张圆了的小嘴里,小家伙怔了怔,瞪着水汪汪的泪眼,煞是可爱。
项宝贵不答,黑眸一转,低头就吻住娇妻。
穿帮了,不解释。
……
她恼火又欢喜,阴霾扫尽,被他这么一闹一耍,反倒没空去激动伤怀与狂喜,取而代之是各种无语,抓狂,想咬他出气。
“项……!”
他的舌尖趁机滑入,堵住她的愤怒,耍赖般纠缠。
这家伙大概真是太饥渴,不停往她身上挤,气息紊乱,手上的力量也不知不觉加大。
冷知秋猛地震颤了一下,啊!疯了,还有个小饿狼,居然挣扎咬上殷红,继续卖力吸。
这是什么样的父子?!这也要齐上阵的吗?
她不舍得拍飞儿子,但舍得狠狠咬项宝贵,看他吃痛退开,她还恨恨不已:怎么没把这厮的舌头咬断?真可惜!
……
自此以后,项宝贵便忧郁了。
娇妻如今专宠儿子,他彻底失宠,被打入了“冷宫”。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和儿子亲热说话,看着她抱儿子一起睡,看着她抱儿子一起玩……
一个邪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干脆把儿子送到鸡足山金顶寺当和尚算了,嗯。”项宝贵摸着下巴思索。
正在一旁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远远的,冷知秋抱着儿子笑吟吟问:“夫君,孩子的名字,现在起呢?还是回苏州,让老爷子起?”
项宝贵随口道:“早就起好了。”
“诶?”冷知秋挺意外,他这满脑子淫思春梦的人,居然会给孩子想名字?
“我们第一个孩子名叫青霜,第二个叫无影,第三个叫……”
“你等等!”
冷知秋错愕不已。“青霜?好像哪里听过?”
项宝贵委屈的哼了一声,继续蹲角落里凄凄惨惨戚戚。
冷知秋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咦,明湖居书院第一个赠书的人就叫青霜,好巧。”
这是巧吗?
冷知秋看了看幽怨的某人,抿唇笑,欢喜又感动,走过去蹭了蹭他。“怎么想着用儿子的名义捐书?”
“娘子你三令五申,为夫不得插手书院,可我就是想让你开心如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早知道青霜这小子和为夫犯冲,就不用他的名义,该用无影的——”
项宝贵说着眼睛都亮了,起身抱住冷知秋。
“知秋,我们赶紧把无影生出来,一定是个女娃,女儿和爹亲……”
冷知秋怀里的“项青霜”眼里闪过青霜宝剑一般冰冷的目光,无情的扫过他的父亲项宝贵,充满鄙夷。
项宝贵才不管这小东西目露“凶”光,抢过去匆匆抱出门,叫来周嫂:“把他带奶娘那里去,今晚和他奶娘一起睡,赏你和奶娘各八两银子,去吧。”
周嫂和奶娘顿时被买通了,八两,相当于现在的五六千元人民币啊!
项宝贵拍拍空出来的两手,返身进屋,黑眸立时闪闪发绿。
“娘子——嗯?”
冷知秋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东西。“夫君,刚才经你提醒,才恍然想起,已经离开苏州快一年了,书院不知怎样,爹爹不知是否安康,公公婆婆还有宝贝他们可还好么?他们若见到青霜,必定欢喜之极。我们赶紧收拾了回家吧?知秋已经归心似箭。”
“知秋……我这里也归心似箭……”
项宝贵几乎是飞扑过去,一把将冷知秋抱进怀里,腰往前蹭,某个地方很无耻的暗示着接下去的意图。
好不容易熬出月子,他等不下去了。
“你这人真是!”冷知秋素来并不口拙,此刻却也有点词穷,红着脸想啐他,又知道自己脸皮没他厚,武力没他高,只能认命的由他抱起,按倒在榻上。
所谓身轻体软易推倒,呜呼哀哉。
好在项宝贵是真长了记性,动作极其温柔,小心翼翼,虽然长期饥渴,此刻几乎癫狂,却也被他苦苦忍住,耐心的穿过发丝,梳理彼此细雨般滋润起来的情愫,慢慢厮磨着,亲吻着,她原本还怯意,掩饰自己的肚皮,渐渐也被他的吻化开来,幸福的轻颤着。
……
云暂开,雨暂歇。
他翻身将她抱在身上,掖好被子,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道:“知秋,回到苏州后,你和青霜都别再走远,要让我看得见,够得着。好么?”
他回去要实践诺言,做一件事,以后就没那么多下属可以保护他的家人了。
“夫君呢?会离开吗?”
冷知秋明白他的意思,他和梅萧在金顶寺许下的舍弃,都是他们生平之难,但又不得不为了她而割舍。
“不离你左右。”
“……”冷知秋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眼底是隐约的担忧。他手眼通天的时候,都一再让她受到外来的伤害,如今要自断爪牙臂膀,自然怕护不好她和家人。
但她不要他如此束缚。
“夫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论你强与弱,有些事也是防不胜防。既然防不胜防,不如不防,该如何过日子便如何,就如我当初嫁给你时,也是前路一片迷茫,那时候读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如今,我依然是这样的心情。”
项宝贵收紧手臂,感受着她那细弱身躯里,有一种柔韧,让他安心、平静。
“嗯,你这样的见识,我才和你商量。父母妹妹,我从来都没有让他们知晓,其实我也害怕,怕护不好他们。知秋,有你这样的妻子,是我项宝贵几世修来的福。”
话虽然有些肉麻,他说得真诚。
——
◆◆——5。棋局重整——◆◆
继文三年,十月初一。
项宝贵在龙氏土司和高老二等精卫的协助下,取得了解开孙仲文等人蛊毒的解药,至于张小野的蛊毒,因为他已经死了,幽雪又不知藏匿在何处,项宝贵暂时不管,只吩咐:不管是谁,见到幽雪,不用说一句话,立刻杀之!
随后便携妻儿辞别龙氏土司,将高老二留给了龙氏土司。
“地宫的人会全部遣散,具体去向,我自有安排。”项宝贵如是对高老二道。
高老二垂头失望,想了许久,还是不甘心。“少主,老主子张宗阳几十年心血,您又有青龙铁卷的旷世奇宝,何必真的在意什么金顶寺的许诺……”
项宝贵抬手止住他,黑眸较之从前的狷狂,转变成了深邃。
“从前的路,是恩师设计的,那条路走到今天,风云已经变换,差不多到尽头了。你留在龙氏,可以充分施展手脚,这里布政司、几个土司之间,甚至许多长老、族长,关系都很复杂,我相信你会帮龙氏解决难题。”
“少主,我可以留在这里。”高老二沉吟半晌,终于点头。“您真的要遣散所有地宫的人吗?一个也不留?”
项宝贵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冷知秋抱着孩子在和土司的女人们说笑。
他迅速而低沉的对高老二道:“是遣散所有人,但有些人会随我做买卖,我要改变项家未来生存发展的方式。”
听他这么说,高老二眼睛亮了,不甘心换主子。“那些人是谁?有属下吗?”
项宝贵道:“不,不包括你。你就跟着龙氏吧。”
这是决定,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待项宝贵携妻儿坐上马车,孤零零只带了一个精卫北去,尘埃落地,高老二眯着眼睛叹息,他已经完全看不出项宝贵的心思了,这个曾经锐气锋芒的年轻主子,现在抛弃了他,且变得深邃,深邃到他完全看不懂。
他曾是张宗阳的心腹左右臂,又帮项宝贵做了许多值得骄傲的事,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然而,俱往矣。虽然不理解项宝贵的决定,但他还是选择相信项宝贵将会开辟一条更好的路。
——
◆◆——6。幽雪苦逼又得意——◆◆
苏州。
任谁也没想到幽雪就躲在地宫深处,从未离开。项宝贵派人搜遍苏州,不见她踪迹,因为担心妻子,也就暂时懒得管她藏匿何处。
幽雪知道自己只要走出地宫,很难逃出项宝贵的手掌心,虽然不甘心,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项宝贵爱的是那没用女人冷知秋,对她这个害死张宗阳父子的绝世美人,只会痛下杀手,不会丝毫犹豫。
可是有自知之明,不代表她就会乖乖等死,也不代表她会放弃项宝贵。
“我想要得到的男人,就一定会得到。”幽雪躲在雾气浓重的温泉池里,握紧双拳,待起身走出池子,竟未穿寸缕,一身肌肤已经惨白发青,就连头发也花白了,一张原本倾绝天下的脸,凹陷阴森,气色如鬼。
这鬼样子她却不自知。
十个月了,整整十个月,她提心吊胆的躲在这里,没照过镜子,没收拾打扮,饿了只能吃那些花草,喝温泉池的水。
别以为吃这些能修仙,营养不良、不见天日、加心理压力,什么美人都会变鬼。冷知秋也曾因此脱过形。
现在的幽雪不仅外貌今非昔比,还在一桩事上取得了突破。
她终于打开了温泉池边上那扇巨大如山壁的厚厚石门。
石门内到底是什么?她终于要知道了!只要掌握项家这最深的秘密,她就不怕项宝贵不乖乖就范。
激动万分,她气喘吁吁地一步步走进去,抬眼四顾,洞壁五彩流光,刻满猩红的字迹,她傻眼,嘴里不由自主的惊呼:“啊?!噢——竟是如此!”
——
◆◆——7。她们都有苦逼的经历——◆◆
在这十个月里,难熬的不仅仅是幽雪,还有香料铺的倪萍儿和钱家傻儿子的媳妇曹细妹。
倪萍儿作为寡妇,居然又挺起了大肚子,街坊怎么看她?她又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倔强的不肯打掉这来历不明的胎儿,直到如今,已经*个月的身孕,就连她哥哥倪九九也忍不住叹气懊恼。
“萍儿,到底是哪个狗杂碎?他有胆子留下种,怎么没胆子留下来娶你?老子最恨这种人了!”
倪萍儿摇头饮泣。
“不,他走的时候不知道我有了孩子。”
“是谁?”
“都是我在引诱他,他没过错。哥,你别问了!”倪萍儿捂着脸哭。
一旁,甄忘年上蹿下跳的玩耍,绕着倪萍儿自得其乐的转陀螺,嘲笑他的母亲:“娘亲又哭,羞羞!六叔叔说,连项娘娘那样的弱女子都不大哭鼻子,还说女人要多笑才好看。”
倪萍儿有些吃惊的擦去眼泪,又好气又好笑地想堵儿子的嘴。“混小子,才多大,尽学些什么鬼话?你晓得什么‘弱女子’?”
项娘娘自然就是指冷知秋。甄忘年虽然还没满三岁,倒是已经分清了亲娘和义母的区别,不再叫冷知秋为“娘”,而是一口一个“项娘娘”。
倪萍儿倒不知道冷知秋居然是不爱哭鼻子的,还以为被项爷那么宠着,又天生弱质扶柳,必定脾气娇些。她不好和冷知秋比,她的命苦啊!怀着孩子做寡妇,已经很惨;好不容易有个张六来给她温暖,却不敢光明正大;好景不长,转眼似乎又要重复过去的悲剧。一个女人,生出两个没爹的孩子,日子怎么过下去?怎么笑得出来?
倪九九看看妹妹和外甥,脸黑黑的。原来那“狗杂碎”是张六……那小子比自家妹子还小好几岁,更何况妹妹是个寡妇,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张六去了哪里,恐怕只有项爷知道。
他满怀心事的离开,准备等项宝贵寻妻回来,就去找他商量妹妹和张六的事。
——
曹细妹比倪萍儿更苦更惨,但她自那一晚后,就再也没掉过一滴泪。
钱多多夫妇暴打了儿媳妇一顿,打得她一个月没能下床,夫妇俩带着傻儿子钱智到处求治,却都治不好。既治不好傻,又治不好断子绝孙的病。最后又涎着脸去求木子虚想办法,结果木子虚已经被胡知府追杀出了苏州,不知所踪。
成王与皇帝的战争已经白热化,苏州城里的成王党羽几乎被肃清。
曹细妹在钱府待了一个多月,既惦记自己的凤仪楼买卖,又心急和自己的父亲联络,谋划复仇雪恨,趁着钱多多夫妇带钱智去看病,她便偷偷溜出了钱府。
当天,曹细妹清理账目,关了凤仪楼,将金银珠宝和钱柜里的积蓄全部用大檀木箱子装了,托镖局运往京城父亲家里。她连一两银子也没给钱家留,自己捋了镯子,雇了辆轻便快捷的马车,带着丫鬟、小厮、伙计,浩浩荡荡连夜往北先逃跑。
钱多多和沈芸找不到木子虚,到傍晚回家,一看儿媳妇跑了,气急败坏,立刻带上家丁和武器,杀到凤仪楼。再见凤仪楼关门大吉,夫妇俩慌了,砸门而入,搜遍整个装修华贵的二层商楼,一点金银珠宝的碎屑都没找到。
“格老子!小贱人手段真狠!走,去追,她跑不远!”
当下,钱多多就召集武士家丁,往京城方向追去,沈芸带着钱智回家懊恼不提。
追到苏州城北三十里外,曹细妹的人马正在小憩修整。
钱多多阴恻恻笑,上嘴皮扯着脸皮一起抽抽。“想跑?哼,哈哈,叫你知道我钱多多的厉害!”
曹细妹早就知道自己很可能被追上,所以才将钱财托了镖局。她这残破的身躯,无非又是被钱多多暴打一顿罢了,逃之,幸也,逃不掉,也没办法。举目整个苏州城,谁会帮她?
胡一图的夫人胡杨氏一直从她这里白拿珠宝首饰,平日里还会帮衬一下,比如从前钱多多找上门,胡登科就带人给她解围。但自从钱多多求了皇命,奉旨娶了她做儿媳妇,胡杨氏的帮衬也就到此为止。谁敢和皇命对着干?
她恨皇帝,比恨钱多多一家人还要千百倍。
钱多多带领一帮凶神恶煞的武士家丁,逮住曹细妹的人,举棍棒刀剑就打,不往死里杀,照着断胳膊断腿伤心伤肺伤五脏六腑的标准,蛮横肆虐。
一时惨叫声响成一片。
钱多多拖着曹细妹,就在草丛里狠狠地暴打,一边要脱她衣裤施暴。这种变态的*很奇怪,曹细妹并不算美人,甚至可以说姿色平平,和钱多多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们比起来,真没什么亮点。但她是他的儿媳妇,是他傻儿子千辛万苦娶到手的女人,就因为这个关系,他一直想证明点什么,想染指儿媳妇,让她知道,真正智商健全的男人是怎么在*上折腾女人的。或者,因为钱智的傻,他更想替儿子完成一桩事业。
曹细妹无法忍受这种禽兽的行为,她死也不能服从。
她越是挣扎,钱多多打得越狠,一阵绞痛自腹部深处弥漫,曹细妹吃惊的抬胳膊抵挡钱多多的拳头,抬颈看向半褪的衬裤,血色湮染……
“啊--!”曹细妹忍不住仰天喊。
钱多多也傻眼了,收回拳头,起身看着那越来越多的血红,如遭雷劈。
他……亲手打傻了儿子,又亲手打死了“孙子”?!
就算他这人再蛮横残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脸顿时黄了,惊恐莫名:报应?难道这就是报应?
钱多多浑浑噩噩的带着武士家丁走了,嘴里一直念着“报应”。
曹细妹的人伤得重,自顾难保,曹细妹一个人远远躺在草丛里,昏迷不醒。
便在这时,一队人马经过,为首的人白衣高洁,束发纶巾,人清淡如茶,平静的看过满地伤员,跳下马来。
这人正是木子虚。
“唉。”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把他们救起来吧。”
……
自那以后,曹细妹便跟随木子虚,开始为朱宁效力。
她有谋断,有财力,在京城有人脉耳目,对朱鄯恨之入骨……所有的条件,都是朱宁十二万分欢迎的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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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冬至的闹剧——◆◆
又是一年冬至。
项宝贵带着冷知秋和儿子青霜,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回到了苏州。
这一路不仅充分领略南方的奇山秀水,风土人情,偶尔也碰到兵荒马乱或天灾,偶尔也有仇人现身,都不能破坏夫妻俩愉快轻松的心情。
一家三口,形影不离,欢欢喜喜。
青霜这孩子大约真是和项宝贵不太亲,谁叫当初项宝贵差点把他从娘胎里甩到地上,几乎就要脸着地,后果不堪设想啊!再加上父子俩生来喜欢争夺,项宝贵心眼小,儿子吃奶,他也觉得被夺走了专利,总是忍不住要横加阻挠;青霜虽小得毫无智慧可言,但他有直觉,直觉告诉他,那个浑身骚气的男人,是他“进食”的大敌,是分走他母爱的恶人。
项宝贵不抱青霜,都是拿一只手托着,就像托着一团令他嫌弃的肥肉。这团肥肉差点要了他爱妻的命,谁让他的知秋受苦,他就让谁不好过。
青霜不对项宝贵笑,都是瘫着一张越来越酷似项宝贵的脸,闪烁着幽幽的鄙夷目光。
这时候,冷知秋总是忍不住笑得弯了腰,书也看不下去,父子俩各给一个亲吻,算是各自安慰,一碗水端平。
“夫君,青霜以后一定比你更招女子喜欢。”
“为何?”项宝贵不服。
“你的笑容太便宜,不金贵。青霜是男孩子,是不该笑太多,这样才显得有深度,让女孩子仰慕。”
项宝贵顿时想起冷知秋赞美朱宁的诗句,嘴角的笑弧便凝得深了几分,鼻子里哼了一声。
冷知秋看看他,这是又要作天作地的前奏,忙把儿子放一边,走过去抱住他。“你这人,多大了,还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争起高低,也不嫌臊。”
“我便是如此,你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项宝贵收起跑远了的思绪,借着她同情心泛滥,耍无赖。“别的女子喜欢那些假正经的,知秋你可不许呀,你要懂得欣赏为夫的与众不同。”
“……”冷知秋将脸埋在他胸口,咬着嘴,身子在轻轻的、微不可察的颤。
“要笑就笑出来嘛!”她就是太守老丈人教诲的那些习惯礼仪。项宝贵干脆挠她胳肢窝。
冷知秋便在丈夫怀里活蹦乱跳的虾一般,又跳又笑,边挣扎边讨饶。
这时候,床榻上孤零零的青霜就会皱眉,发出一声不符合他年龄太多太多的凄凉叹息:“哼……”
——
苏州沈家庄项园。
今年冬至与去年一样热闹。
沈天赐和惠敏正式向项沈氏提请了复婚的事。本来这事他们想问冷知秋,惠敏认冷知秋不认项沈氏。但现在项宝贵夫妇都没踪影、没消息,他们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只好趁着冬至节,顺便给项沈氏提一提便罢。
孙仲文等人聚在项园小文堂讨论书院的事,王爽的妻子王氏则在后园子里帮项沈氏布置过节的琐事。
项沈氏和项文龙这两天不知什么原因吵嘴,心情不好,加上儿子、儿媳妇不知跑到哪个天地去了,这一家子松松散散,园子是大,她却觉得孤寂,做什么都没心思。
倪九九来坐了半天,见项宝贵没回来,便告辞先回去。他的妹妹倪萍儿刚生了个女孩,这会儿还没出月子,身边没个亲人怎么行?
项沈氏不太上心的应了沈天赐和惠敏复婚的事,也没给他们做主挑日子。却突然想起来,叫沈天赐去请冷景易。
“虽然那个知秋让老娘糟心,但怎么说呢,宝贵喜欢她,我做娘的,唉!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今儿个宝贵能把他媳妇儿带回家来,天赐你去把宝贝接回来吃饺子,顺便,请亲家公也来吧,那老头孤家寡人,整天对着个牌位算个什么事。”
沈天赐答应了去。
惠敏放肚子里不高兴。大过节的,他们复婚的事就提了个头,人家根本不上心也就算了,还把沈天赐当下人使,这满园子多少小厮?随便叫一个就能使唤不是?还以为是从前呐,什么事都支使沈天赐跑腿?
沈天赐刚走,慕容瑄带着慕容青青却上门来做客。
项沈氏纳闷了。
“我说慕容家大公子,你怎么一到冬至就往外跑,还总来我这里?老娘这里的饺子汤圆比你家好吃?”
慕容瑄笑笑,客气的施礼。“伯母一向可好?快一年了,晚辈与贵府孙先生等四位大儒合着开明湖居书院,今日正好聚在一起,商讨了解一番。”
慕容青青则亲昵的挽住项沈氏的胳膊,笑容甜美。“伯母,青青有日子没来玩耍,可想念伯母了,尤其是伯母种的花,真正饱满,再找不出更好看的了。”
项沈氏怪怪的瞥慕容青青,直接告诉她:“我儿子宝贵可不在家哦。”
慕容青青掩饰眼底的失望,依然笑容可亲。“伯母,青青是听说项园滴水涧的墨梅开得极好,又想念您,才特意央了兄长一起来,伯母可别取笑青青。”
项沈氏便意兴阑珊的虚应承了。“既然是这样,便都随意些吧,老娘今儿有些不舒服,不特别招待你们兄妹了。惠敏,你招待一下慕容家的小姐吧。”
慕容青青忙问:“伯母哪里不舒服?可看过太医?”
“看个屁太医,老娘是心堵,气的!”项沈氏甩着手走了。
慕容青青要追问,慕容瑄按住她的肩,摇了摇头。人家不想多说的事,不应追问,自己这个庶妹真没涵养。
惠敏不甘不愿的领着慕容青青逛到滴水涧。慕容青青哪里是要看什么墨梅,一心打听:“表嫂子,伯母她因何生气?可是气恼知秋姐姐?”
“你这姑娘瞎猜什么呐?”惠敏挂下脸。
横行苏州多年的钱多多,家财空了,儿子不仅傻,还没了生育能力,儿媳妇也没了,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钱多多打死了儿媳妇肚子里的“孙子”……种种打击之下,钱夫人,不对钱宜人沈芸,她病了,疯了!
有钱府下人传说,沈芸疯病发作时,就喊项文龙的名字,哭得肝肠寸断,钱多多气坏了,也不管沈芸病弱,抡拳头照打,打完妻子打儿子,打完儿子就去和那十二房姨娘厮混,信誓旦旦要再生几个儿子出来。
项文龙听得传闻,心里有些替沈芸戚戚然,想她如今这么惨,过去的背叛、嘲笑冷眼、无情无义,他也就不再怪她。
项沈氏本来就敏感,多少从他的叹息、眼神里感觉到了,知道他同情沈芸,怕是又要怜香惜玉?
这才又吵了起来,各自生气。
这种事,当然不会和慕容青青说一星半点。惠敏就算知道一些内情,也不会告诉这来者不善的姑娘。
陪了一会儿,惠敏便借口要去给前头看茶和点心,盯几个下人做事,挥帕子告辞了。
慕容青青带着随身丫鬟,甚是无趣的逛着,正想着回家算了,却见一栋楼院,庭前厚毯子一般的草坪,蜿蜒石路架着紫藤,光影明暗如诗,开阔明朗里有温婉柔情,竟让人一见难忘。
“这里是谁住的?”慕容青青问经过的一个小丫鬟。
“一叶吉屋,是主子爷和少夫人的院子。客人小姐,您莫再往前了,主子现在不在家,您还是去前头厅堂里坐罢?”小丫鬟拦阻慕容青青探寻的脚步。
慕容青青心里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项宝贵和冷知秋的住所,他们竟然住这么好的地方,慕容家是有钱,可哪里造得出这么别致风雅的楼宇风景?听说项宝贵极宠爱娇妻,二人进了自己的小楼便不出门,如胶似漆招人眼红。
“哼,你这丫头真没见识,世上都是男子为尊,要说也是项大哥的住所,岂能将什么少夫人也算在里头?”
冷知秋被梅萧带走那么久了,说不定早就改弦另嫁,这里很快就该换新的女主人了吧?慕容青青深深的看着一叶吉屋在夕阳下的剪影。
正幻想着,老远的喧哗起来,似乎有人喊着:“回来了!主子爷和夫人都回来了!”
——
项园的大门口,热闹得翻了天一般。
项文龙等人、所有的客人、所有的下人,通通跑出园子看。
马车上下来丰神俊秀、春风满面的项宝贵,冲父母招了招手,便转身从车里再抱出粉雕玉琢的美人一个,美人怀里竟然还抱着个婴儿,争分夺秒的蹭着美人胸口,试图找奶吃。
项文龙和项沈氏当场就站不住,差点摔倒,虽然处于吵架冷战状态,却不约而同的都冲了过去。
“那个知秋,这是我们的乖孙子?!”
“宝贵,此儿是……?”
夫妇俩急不可耐的齐齐开口询问。
项宝贵故意看天。“我不认识那小子。”
冷知秋将青霜递给项沈氏抱住,顺手抓住项宝贵腰上一块结实的肉,狠狠拧了一把,都到家了,这小气鬼还在和儿子争风吃醋。
项沈氏看着怀里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哇哈哈一连串,穿透云霄。这霸气粗放的笑声让青霜很吃惊,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陌生的脸,思索要不要大哭一场。
“啊哈哈,孙子,我的乖孙子,我的心肝宝贝肉,长得和宝贵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啊哈哈!”
青霜还没决定要不要大哭,已经被项文龙抢过去抱。
“你小点声,看把孩子吓得。”项文龙说着话却立即低头去亲孙子的嫩脸蛋,胡子又把青霜吓了一跳。
两寸长的清须擦过他的脸和软呼呼脖颈,又痒又痛。
这没有多少思考能力的小东西,依照本能挣出两条肉胳膊,一把拽住胡子就扯。
“哎哟,呵呵。”项文龙喜欢得笑眯了眼,抱着孙子转圈,再不肯松手。
项沈氏抢着要夺,夫妇俩眼里只有小孙子,把曾经最爱的儿子忘得一干二净,连嘘寒问暖都省了,当然也忘了问儿媳妇怎么会偷偷跑出去生孩子的原因。
冷知秋笑问项宝贵:“公爹姆妈从此以后也会偏爱青霜,你这醋岂不又要备好几缸?”
不料,项宝贵喜滋滋搂住她的腰道:“不会,这下可好了,不怕他再来和我抢你。”
又低头在她耳畔悄声道:“晚上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睡觉,‘好好’睡觉,嗯。”
他勾着嘴角,眼神说好听点就是深暗莫测,说难听点便是骚气发绿。
冷知秋脸上微微红,推开他一些。“这么多人瞧着呢!你就不能注意点形象?”
这一路虽然玩得开心,但因为带孩子不便,他还没在床上得逞过一回,估计这家伙憋得要疯了。
所以项宝贵恬不知耻地拉住冷知秋的手,草草和几个客人打完招呼,便从慕容瑄身旁快步而过,眼角余光扫了扫慕容瑄。
冷知秋被他拉着就往一叶吉屋走。
“娘子,形象是何物?”项宝贵装傻问。
“形象嘛,便是他人眼中的你。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噢——不错,为夫以人为鉴,发觉从前没有娘子可疼爱,十分凄凉,现如今有了娘子真好。他们都在嫉妒咱俩了。”
“……夫君自我感觉真好。”
“一会儿感觉会更好,先热水洗洗吧?我喜欢那次共浴时的姿势……”
“项宝贵!”冷知秋跳脚了,四顾看有没有人听见。
远远的,两个小丫鬟捂嘴低头逃逸。
——
冷知秋叫住那两个小丫鬟,吩咐她们送热水,备新衣、洗漱、点心等物。
虽然项宝贵很骚情,冷知秋也明白,这厮不会真的一时半刻都忍不住,之前长年累月都忍了,不是吗?两人风尘仆仆,回屋洗漱换衣休憩,稍稍温存一下倒是可以,晚饭总要去和大家一起吃的,许多事情也是必须交代的,眼瞅着天黑,真要上床厮混,就真的不孝且无礼了。
夫妇俩进得屋,便闻到隐隐的酒香,冷知秋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躺在侧屋美人榻上,疲倦顿时涌上来,懒洋洋扯了锦被盖在身上,让项宝贵给她捶揉敲打,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
项宝贵拿眼神示意丫鬟们布置洗浴,伺候洗漱、茶点,自己轻手轻脚的先洗过,换了身衣袍,正要去弄醒冷知秋,却听楼上有动静,长眉一锁,转眼便上了楼。
转过三扇屏风,只见他心爱的大床上,锦被凌乱,赫然躺着一个女人,香肩半露,醉眼朦胧的对着他笑。
“项大哥,你回来了。”
语带娇喘,被角掀起,故意露出胸前一片春色。这慕容青青果然有自信的资本,身材看着并不丰腴,两座山峰却是挺拔壮观,颜色鲜美。
她听到项宝贵回来的消息,并不知道冷知秋也跟着回来了,更不知道夫妇俩还抱了娃回家。这会儿趁满园子人都迎出大门外去了,她便喝了点酒壮胆,脱光了上床等项宝贵来欣赏美色,诱他上钩。只要项宝贵看到她的身体,就不怕他不为自己的清白负点责任。
项宝贵面无表情的被迫“欣赏”了一眼,抬手间,日昭宝剑出鞘,准备一刀宰了这个胆敢玷污他和冷知秋专属圣地的女人。一回来就碰见这种乌烟瘴气的鸟事,他的心情顿时很不好,不仅要宰了慕容青青,还要回头把慕容瑄也宰了才解气。
“夫君?”楼下冷知秋被丫鬟叫醒,不见项宝贵,便出声唤他。
项宝贵脑子一个激灵,不成,不能在冷知秋眼皮底下杀了慕容瑄的妹妹,也不能让她看见血光。当下收了剑,转身就下楼,再没看床上美人一眼。
“娘子,适才去楼上一看,发觉床榻污了,我得立马着人换一张来。你先洗着,为夫去去就回。”
床污了?冷知秋莫名其妙看项宝贵匆匆出去的身影,就算脏了,也不用现在就急忙去换吧?这楼里又不是只有一张床榻。
她懒得多想,自去沐浴更衣。
楼上慕容青青听见冷知秋和项宝贵对话的声音,惊得浑身冒冷汗。怎么那个豆芽菜一样瘦的女人也回来了?!刚才项宝贵满脸杀气的拔出剑来,已经把她吓得酒醒且魂不附体,这会儿更加不知所措。
她躺着懵了好一会儿,才慌乱的爬起来穿衣,待穿齐整,才有了主意。
冷知秋匆匆洗过,让丫鬟伺候着更衣梳发,却见镜子里多出一个人,泪眼涟涟的,惊了她一跳。
“知秋姐姐,你要替妹妹做主哇……”
慕容青青话没说完,项宝贵带着慕容瑄进屋,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大汉,竟然果真抬着一张大床,嘿哟嘿哟的往楼上搬。
冷知秋错愕的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只好等项宝贵说话。
“娘子,你要替为夫做主。”项宝贵抬袖擦了擦眼下光洁如琥珀美玉的肌肤,委屈万分,“适才,这个贱女人奸污了为夫的眼睛,还玷污了咱们那张大床,当初可是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打制的,娘子你说该怎么索赔?”
慕容青青脸色发白,争辩道:“项大哥你看了人家的身子,女子贵名节清白……大哥?”
她转向慕容瑄求助,慕容瑄皱眉不已。
刚才项宝贵不由分说拽他出小文堂,扣着他手腕脉门的力量狠辣辣的,差点把他直接捏死在半路上。这会儿要是一句话不对,保不齐这魔王翻脸杀人。
他不敢和不讲常理的项宝贵说话,便对冷知秋道:“院主,真是抱歉,你一回来就碰上这样的事。”
慕容瑄先提两人的合作朋友关系,也算是安抚当事人激动的情绪。
冷知秋当然看明白了事情经过,错愕过后,便抿着嘴、沉下脸,心情十分不好。她微微偏转身,也不看项宝贵和慕容青青,垂着眸子,片刻间心头已经想了许多事。
一者,项宝贵看到了别的女人身体,恰如他自己所言,被那慕容青青“奸污”了眼睛,难受的不仅仅是项宝贵自己,她也很难受。她的夫君,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由里到外属于她,这回被“奸污”了,此仇怎报?此恨怎平?此痛怎销?
二者,她自知很有可能终身不能再孕,虽然好不容易生了青霜,但仅仅一个儿子,怎么对得起项家列祖列宗?这世上男人纳妾收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到底要不要为了项家,牺牲自己的感受,容忍项宝贵纳妾?
三者,自古只听说女子名节清白,哪有男子的名节清白可言?分明是项宝贵受了害,但失节的却是慕容青青。说起来,项宝贵的确应该为这冤枉事负责,给慕容青青一个名分。
四者,项家和慕容家远无怨、近无仇,目前还合作开着书院,摊上慕容青青这码事,十分敏感。这慕容瑄是什么目的?为何纵容其妹滋生非分之想?
项宝贵忐忑的靠近冷知秋,拿过梳子替她轻轻梳理长发。
“知秋,你只问自己,怎样才能舒心,要不要杀了他们?听凭娘子你的意愿。”他诱哄冷知秋,但愿她点头说:好,宰了他们!
慕容瑄和慕容青青的脸色顿时惨白。
冷知秋幽幽叹了口气,问:“夫君,知秋已嫁,从此再无狂蜂浪蝶纠缠;为何夫君已娶,却总有那么多女子送上门,甘愿为妾为婢?”
谁说你没有狂蜂浪蝶纠缠?项宝贵挑眉看靠在腰际的那颗千娇百媚的脑袋,心里酸得不行。有什么女人敢惹他厌烦,他必定毫不客气的打打杀杀,送她们千里之外。但招惹冷知秋的那些男人,虽然数量上不多,质量上可是很可观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把娇妻拐跑!
冷知秋自问自答,继续道:“看世俗传统,一女不适二夫,知秋嫁了夫君,从此便无他人问津;但男子却可以纳妾收房,夫君虽然已经娶妻,往后几十年,难免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少女怀春,心归君子。”
这话说到这里,慕容瑄和慕容青青都有些暗喜,莫非,冷知秋想通了,准备松口,答应给项宝贵纳妾?
项宝贵可不这么认为。他的娘子是什么性子,他懂。“所以呢?娘子你准备怎样永绝后患?”
“夫君看了慕容姑娘的身子,为了保住她的名节,就委屈夫君自挖双目;夫君生得俊美,招人爱慕,为免麻烦,再委屈夫君挥刀自宫!”
“……!”所有人如遭雷劈。
冷知秋神色平静。
“夫君就算双目失明,不能人道,知秋依然是你的妻子,生生世世相随不弃。敢问慕容世兄,如此解决可还满意?敢问慕容姑娘,如此,你还愿意为妾么?”
项宝贵觉得眼睛刺痛,某个幸福源泉也抽痛,捧着妻子秀发的手都抖了。看吧,还说他狠,他的娘子比他更狠!
当然,冷知秋说的不过是一个态度,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只不过她的说法比较艺术,不生硬,也给了慕容兄妹台阶下。
慕容瑄当即抽嘴角:“院主真是……爱开玩笑,没有的事,一场误会。”
他到这一刻才明白冷知秋绝不可能与人分享丈夫,如果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后果会很严重。她看似云淡风轻的开玩笑,其实却是严厉的警告。
看她端坐不摇晃,脸罩寒霜,慕容瑄已经后悔挑起这桩事,他原本没想到会如此触怒冷知秋,要和项宝贵较手,方式很多,他挑了最糟糕的一种,这次事后,两家恐怕就有隔阂了。不划算!失策!
慕容青青却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的深意,只是被冷知秋的话吓到,抖着手指道:“你怎么如此狠心?我不信,我不信项大哥会这么做……”
项宝贵当即拔出剑来,剑光生寒。“没听见我项家主母的话么?这就是项家从今往后的规矩,谁要是想让我纳妾,我就得自宫!爷当然不会自宫,为了不自宫,只能杀人。你想死吗?”
他语速缓慢而柔和,说着还冲慕容青青诡异的一笑,笑得慕容青青背后寒毛一根接一根次第竖起。
慕容瑄忙扯住庶妹的手,“青青退下!不得无礼!”
又对项宝贵道:“纳妾的事,是愚兄考虑欠周,既然项兄不喜欢我这个妹妹,那就不勉强了。”
“你能想通就好,慕容瑄,对自己家人好点,就算是个庶妹,也该寻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何必利用她呢?”项宝贵拿眼角冷冷瞥慕容瑄,随之继续得了便宜卖乖。“我和知秋的床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令妹把它弄脏了,你说怎么赔?”
慕容瑄抿着嘴不说话。倒不是反被索赔区区一张床的钱而懊恼,而是项宝贵那句话让他心里一颤——对自己嫁人好点。
慕容青青跺脚。“哪里有弄脏了?便是弄脏了,也不过是一张床而已,赔就赔,你说要多少银子?”她这会儿真的一点也不爱项宝贵了,俊美有什么用,太坏了!对她太不友好了!
“哦,打造那张床花了一百二十两,现在我夫妻俩已经睡习惯,因为你把它弄脏了,我们不得不去适应新床,这个损失就大了。”项宝贵揽着冷知秋的肩问:“娘子,该赔多少银子合适?”
冷知秋低着头,默默的在额角滴着冷汗。
“也不多赔吧,爷自挖双目的事就免了,大家扯平。好了,天黑了,走,吃晚饭去!”项宝贵拉起冷知秋,笑嘻嘻的乐。好险,躲过自挖双目又挥刀自宫的灾厄,他容易么?
——
◆◆——9。诶……继续夫妻甜蜜——◆◆
当晚一大家子人分主宾用完晚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散走,不提。
冷景易和项宝贝留在了项园住下。
青霜无疑成了整个项园的焦点,享受所有人的宠爱目光,尤其是冷景易老爷。本来他还不太乐意来项园过冬至,没想到会见到失踪将近一年的女儿,还见到了宝贝外孙!他和妻子一生只有冷知秋一个独女,自然是万分珍爱这小外孙。青霜和冷景易也投缘,外祖孙俩十分亲热,看得项文龙和项沈氏都嫉妒了。
项宝贝也爱这个小外甥,和冷景易一起逗着孩子,浑然忘了来之前,还在闹着要与冷兔和离。
只有两个人的心情是例外的,那就是项宝贵和冷知秋。
两人相携早早回了一叶吉屋,换上便服,披着大氅,剪灯西窗,聊起私房话来。
“夫君,那个青青的身材好么?”
“……我仿佛见一条大肉虫盘踞在我们的爱巢,当时,为夫忍着呕吐,正要挥剑斩虫……”
“少胡谝!那便是肤色白腻、春桃满握咯?肯定比我强多了。”冷知秋酸溜溜的别开脸。
“……娘子,为夫的眼睛被她奸污了,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我嫌弃你。”
“……不要。”
“你脏了。”
“……娘子,难道真要为夫自挖双目来守贞操吗?”
项宝贵悲痛的举起手,食中二指对准了自己的眼珠子,用极缓慢的速度戳向自己。这么慢的速度,冷知秋当然能哭笑不得的抓住他的手,“拦住”他,保住那双似桃花又似丹凤、不大不小不单不双、深邃幽黑晶亮发光的美目。
“戳瞎了可惜,洗洗干净勉强能用。”冷知秋瞅着那双美目,撅起小嘴念叨。
“如何洗之?”项宝贵想,要不要她好好亲吻自己的眼睛?这个便宜可以占;或者叫她脱光了跳个舞,自己好好欣赏,也可以算是洗眼?啊,这个主意太好了,大福利!
冷知秋皱起鼻,斜视某人眼放绿光的样子。
“明儿个开始,夫君可到明湖居书院,誊抄藏书阁所有藏书备用,再做十份目录,供先生们使用。等抄完那些好文字,夫君想必清心寡欲、再也不记得什么大肉虫。”
“……娘子。”
“嗯?”
“你好狠心。”
“今晚你的眼睛脏了,知秋要与你分床睡,夫君在楼下,为妻去楼上。”
“……娘子。”
“嗯?”
“过分了!”
项宝贵闪身过去,一把抱起冷知秋,板着脸,一步步不紧不慢的走上楼去,故意将楼梯踩的咚咚闷响。这每一步都让冷知秋好一阵紧张,下意识缩了缩肩。他这是在宣示力量与夫威吗?
“夫君,大丈夫心胸宜宽广。”
他放她在新铺的锦被上,随着覆身,俯视她已经泛红的脸颊,“现在知道害怕了?”
憋了他那么长久,她能不害怕吗?这厮的精力旺盛,她可是领教过的。
衣衫不知不觉的散开,与他灼人的肌肤相触,仿佛在滋滋冒火花。还没怎么着,她就轻颤起来,半闭上眼睛,大大吸了口气。
“夫君,明日要去书院的,你总得让知秋能够下床。”
他封住她的唇,嫌她老提书院,明天他还要抄书呢!可恶!回头必须悄悄给慕容家那个庶女一些苦头吃,此仇不报就不是项宝贵了。
挥手间,芙蓉帐垂了下来,一声急促的娇喘随之响起。
这颠鸾倒凤的情事……
*的小夫妻,抵死缠绵,摇晃在惊涛骇浪之巅,相拥紧密,翻滚来去,把长久以来种种波折、离合都转为对彼此的深爱与需索,恨不得融为一体,所以即便她承受不起,他却觉得永远不够深入;她也痴迷的合起白嫩纤直的腿,紧紧圈住他的猿腰,随着他沉浮。
……
项宝贵是走了心吸取教训的,只与娇妻疯狂了一次,便放过她,拥着她在怀里闭目休息,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小脑袋一冲一冲的打起瞌睡。
“知秋,有件事我有些介意。”
“嗯?”
“为何你睡着时总背对着我?为何不能转过身来,小鸟依人?”项宝贵玩着她的发丝抱怨。
“……”冷知秋睁开惺忪的睡眼,哭笑不得。“这是自小爹娘教导的睡姿,如此侧卧,对身体有好处。”
连这个也要计较,这人真是。
“那我们把枕头放床尾,咱们换一头睡,如此你便朝着我了。”项宝贵大喜,立刻行动,将枕头安在床尾,抱着冷知秋就调过头去。
“哪有这样倒着睡的……?”冷知秋挠着发丝抓狂。
“先这样试一晚,让我感受一下你朝着我睡是什么滋味。”项宝贵拥紧了她,嘴角勾着,闭上眼睛。
冷知秋本来还挣扎,突然一阵心酸,暖暖的,转而攀着他一边肩膀,依偎过去。
“夫君,你待知秋真好,能嫁给你真好。”
世上难得有情郎,何况是这样全心全意、爱你入骨髓的有情郎?
——
◆◆——10。上一辈的纠结——◆◆
次日,项宝贵和冷知秋将青霜交给父母和老丈人,便相携去了明湖居书院。
因为青霜的缘故,冷景易破天荒粘在了项园,不肯走了。这可把项文龙和项沈氏给气坏了。小孙子喜欢冷景易更多一些,冷景易抱着外孙从项园北逛到项园南,又从西逛到东,絮絮叨叨说一些之乎者也,说一些国家大事,说一些外祖母的美好记忆……小家伙不哭不闹,貌似老成,偶尔居然眨眨眼,点点头,把冷景易喜得眉开眼笑。
自从冷刘氏去世后,他可再也没有这样笑过。
项文龙暗自叹息:“亲家公带青霜,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有他教导孙儿,将来必成大器。”
项沈氏怒道:“你的意思是,老娘带孙子,就会把孙子教坏了?”
她儿子项宝贵不是教得好好的吗?虽说那浑小子自小跟着张宗阳的时间更多一些。
一怒之下,项沈氏便非要抢孙子,撵在冷景易身后追着跑,“给老娘抱一抱我的乖孙子!喂,姓冷的死老头,有你这样抢人家孙子的吗?”
“……”冷景易大大摇头,如此祖母,岂不教坏外孙?抱着青霜就逃得飞快。
项文龙也摇头不已,得妻如此,只能无语。
说来也巧,项文龙这边默默无语,就听两个出去采买的小厮边走边说着话。
“那钱中尉的九姨太薛娘娘听说怀上了?”
“真是老天不开眼,那种该杀千刀的人,竟然还能有子嗣!”
“那就是真的了?”
“错不了,前儿就有人瞧见,钱多多把他那姓沈的夫人赶出了钱府,听闻,那沈夫人被打得不成人形,估摸着也快咽气了。”
“那个女人啊,该说她活该,还是该说她可怜?”
两人说着远了。
项文龙木然站了许久,便出门去了城里。
他也不问人打听,只远远在钱府大门外看了一会儿,看到钱多多如珍似宝的扶着娇媚如花的薛娘娘,伺候得跟个孙子一般。那薛娘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孕,肚腹纤细平坦,一点痕迹也没有。
又见钱智面黄肌瘦、病恹恹的要跑出大门,却被管家和门童拦住。“我要找我娘亲!你们敢拦着爷爷,爷爷尿你们一脸!”
说着,钱智竟真的尿湿了裤子。他被曹细妹踢坏了子孙根,小便也常失禁。
管家和门童纷纷嘲笑,悄悄把这傻子的手背也掐青了。
项文龙眼底划过哀伤,想起项家灭门之祸,只剩他一人时,也这样受尽冷眼嘲笑。
他站了一会儿,便信步往西城榕树街走。原来住了十几年的老宅被火烧毁,项宝贵还没来得及重建,只砌了一圈围墙,将残骸与过往人们窥探的目光隔绝开来。
绕到后门,果然见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妇人趴卧在墙角。
沈芸听到脚步声,撑开眼皮,迷蒙见一双青绒面的翘头靴停在前方,棉袍角缝得很直,线条简单。不用抬头看脸,她也猜得出是谁,只有当年项家那样底蕴的子弟,才会习惯于穿着上这种低调别致的细节。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沈芸扯着破裂染血的嘴角苦笑。
项文龙伫立不语。
“看到我如今这样下场,你和小妹该仰天而笑了。”
“我不屑于看这样的好戏,也不觉得好笑。”项文龙走上一步,拉住沈芸的手,将她拉坐起来。
沈芸仰头匆匆看一眼,触到那张曾经心动、曾经熟悉的脸,一股酸苦的水从肚子里泛到咽喉,让她说不出话来。
一个错误的理念,一次错误的选择,换来几十年睡不安稳,良心难安。这些年,她是真的下了地狱,心变狠,和钱多多一起做了禽兽、恶鬼。
“报应,你信吗?”她问项文龙。
“这不是报应,你那么聪明,怎么看不明白钱多多的为人?你和你儿子有今日,是注定的。”项文龙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不复当年的灵秀,神情呆滞,充满怨恨和偏执。
“没错,你说的对,呵呵,我明知钱多多的为人,还是选择跟了他……”沈芸喃喃着,眼里流下泪,蜿蜒在满是血污的脸颊。良久才道:“当年,是因为我爹做了手脚,钱多多他奸污了我,我才铁了心嫁给他。”
项文龙惊诧的瞪大了眼。
“我一直以为,人活在世,就该体面。我不能以残破之躯嫁给任何人,只能嫁给钱多多。我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将他教得像你一样……到头来,却是他将我变成了畜生。”
想着这些年帮钱多多干过的坏事,桩桩件件都泯灭人性。还有,为了保持在钱家的地位,她扼杀了多少未成形的小生命……沈芸无力的靠在墙上。
项文龙的眸子暗沉下去,薄唇抿成一线。
良久,“芸儿,你怎么这么傻?”他捧起她的脸。
这一声“芸儿”,让沈芸死气沉沉的双眸顿时亮了几分。
“文龙,当初如果不是我爹和姓钱的合谋害我,如果不是那样,我会等着你的,就算你家族覆灭,我也愿意嫁给你的,嘤嘤嘤。”
沈芸犹豫了一下,靠向项文龙的怀抱。
他竟那么瘦弱了,当年的怀抱是宽厚温暖的,如今竟能感觉到肋骨的坚硬。
项文龙死抿着嘴,心里翻腾着委屈、无奈、悲哀,旧爱在怀里哭泣,让几十年的风雨苦楚历历在目,到了此刻终于找到面对的理由。他原本因为沈芸,再也不信世上有两相情愿的真爱,到今日,却又突然相信,原来真爱一直都在,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如今!如今他已经娶了沈小妹,有了儿女,也有了孙子。而她,沈芸,却在他家烧毁的旧宅外凄凉等死,她的儿子傻兮兮也是悲惨的命。
命运之轮不可逆转。
项文龙推开沈芸,站起,“这是十两银子,我随身带的不多,你找个大夫瞧瞧。”
沈芸愕然接过带着他体温的银子,再看向他身后。
项文龙转过身,抬眸看,顿时僵住。
项沈氏什么都没说,一个利落的转身,踩了风火轮一般,转眼走远。
——
◆◆——11。琐事,无题——◆◆
项宝贵去明湖居书院看了一遍,最后瞧着白玉照壁,头一个大名正是“青霜”,得意的嘻嘻笑,对冷知秋道:“看在儿子的份上,先让为夫去一趟地宫,有件事急迫要办,等办妥了,我再来抄书,可否?”
冷知秋笑推他:“速去速去,落日前不来,今晚罚你作诗唱曲。”
“哎哟要命!”项宝贵一拍额头,“为夫目不识丁,娘子要了亲夫的命啊!”
说着倒是不再黏糊,挥手走了。
冷知秋站在书院大门口目送,直到他走得看不见,摸摸胳膊,竟开始眷恋,不舍他离开身边。这才刚走,不过是去几里外的沈家庄而已,冷知秋自嘲地摇头,幸好戴着面具,不然叫人看见她脸红。
回到书院她那间傍邻藏书阁的竹舍,正检查生员名单、账目流水,王爽的妻子王氏和惠敏一起进来找她。
惠敏又提了复婚的事,冷知秋心想,他们已经问过项沈氏,得了首肯,再来问自己,无非是想办得风光体面,郑重其事,不然惠敏也不会闹这许久,不肯与沈天赐同房而住。
她理解惠敏的心情,经过一场磨难,她心底应该是怕配不上沈天赐的,想借着风光的婚礼给自己提提身价。
“表舅母,天赐表舅对您是真心的。当年正是因为您,他才一蹶不振、做了个赌棍混日子,若非真心爱您,岂会如此自苦?您万万不可妄自菲薄。这次复婚,也不用多么风光,往事不堪回首,越风光越叫人打听过去那些事,何苦?大家都淡忘了吧,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知秋会央先生取个好日子,我们办个开开心心的家宴,将表舅和表舅母的好事成全了,知秋与夫君到时候一定送一份厚礼祝贺,表舅母,您看好么?”
惠敏被说进心坎里,脸微红,点着头答应了。想风光大办的心思经冷知秋一分析,原来那么蠢,她再也不寻思了。
王氏当即给惠敏道了喜,这才对冷知秋道:“香料铺的倪掌柜因为身孕不便,托婶婶我代管着书院的账目,这几日她还在坐月子,因此不能来见院长……”
冷知秋愣了愣,打断她的话问:“萍儿姐姐在坐月子?她嫁人了?!嫁给何人?”
王氏摇头。“不曾嫁给谁,可怜,又生了个没爹的娃,街坊都要戳穿她的脊梁骨了。”
冷知秋意外不已,也不敢再打听,准备明天去看看倪萍儿和义子甄忘年,再当面细问。
王氏又道:“昨日冬至,书院收了一个人的书信,说要捐赠一千石上等大米,他自己因故不能前来,就央书院派人去运回苏州。先生们都说院主认得此人。”
冷知秋接过信看,原来是冷兔,字迹越发工整了,她很满意。只有两个细节,她有些不同心情。
一是冷兔捐赠了书院,也托人捎银两给冷景易以尽孝道,却不记得给项宝贝寄信寄零花钱。
二是冷兔备注,若要将捐赠人的姓名记入名册,就用学名:冷知行。
她提笔给冷兔写了封信,对王氏道:“叫六子去办这件事便好。对了,怎么一直不见他人影?昨晚也没瞧见。”
王氏和惠敏齐齐开口:“他早被项爷(宝贵)赶出去了,不知所踪,夫人(院主)不知?!”
“啊?”冷知秋又是一愣。
她思忖项宝贵在搞什么名堂?沉吟一会儿才对王氏道:“目下只能劳烦婶婶带几个人去无锡,把这事办了,可否?”
“有何不可?昨晚毒也解了,正想着要走动走动呢。”王氏笑眯眯应了,接过冷知秋写的信,告辞去准备不提。
——
◆◆——12。幽雪之死——◆◆
地宫深处。
石壁缓缓升起,幽雪满头白发,脸上长着绿斑,诡笑着走了出来。她依然未着寸缕,只是那干瘦惨白的身躯,恐怕再无迷惑男人的风光。
“呵呵,呵呵,项宝贵,我都知道了,你项家的秘密,哈哈,我看你往哪儿跑。”
幽雪抬起手臂虚抱,仿佛眼前就是项宝贵笑吟吟相看。
只要从地宫出去,她就会变得强大无比,足以和项宝贵斗个高下,玩个痛快!这世上只有她,才是最和他相配的!
他们一样坏心肠,一样嗜杀,一样聪明狡诈,他们才是同类!那个没用女人冷知秋,根本就是个错误,项宝贵一定会知道,娶那种女人真的是错误!
她桀桀怪笑,自信满面,漫步往外走。
奇怪,地宫的人都跑哪儿去了?
走了许久,不仅不闻人声,就连往日无论如何都隐藏的几个巡逻守卫也不见踪影。再往外,就听轰隆隆响声不断,尘土弥漫,从地宫入口不断滚下石块和泥土。
这是在做什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幽雪急忙冲过去要爬出地宫,却被泥土石块砸得头破血流,只好退开,对着洞口叫:“是谁?住手!待我出去!”
洞外自然就是项宝贵的苗园,他一手打造的小窝。
上千名黑衣精卫齐动手,分工协作,车轮战一般,快速运来石块和泥,往地宫入口灌。
项宝贵看看天色,催促道:“再加快一些,赶在日落前务必填死地宫!”
一个精卫想提醒他,下面好像有个女人的声音。
项宝贵却又对领头干活的夏七道:“你盯着这里,必须尽快封死地宫。十三,随我去一趟太湖!把火药带上!”
……
幽雪眼巴巴看着石土越堆越高,越堆越厚,终于堵死了地宫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放我出去!”她扒着石土,惊恐的大叫。
她好不容易窥得惊天秘密,只要能出去,她便可以叱咤风云——这胜利在望的节骨眼,谁把出口给封了?开什么玩笑?!
却听地宫深处一阵轰鸣巨响,地动墙摇。随后,整个地宫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幽雪僵直的站着,望向地宫黑黝黝的深处,等待,浑身冰凉,呼吸困难,充满恐惧的等待着。
越来越近了,可以感觉到潮湿的寒气逼近。
“放我出去……”她喃喃着,瞪大了双眼,看银浪碧波快速推近,隐隐似有哗哗声,吞噬着旷世的宁静,无尽的黑暗,错综复杂的阵法……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化为虚无。
太湖水冰冷的灌满了整个地宫,入口的石土还在不断被压实、填充、封死。
在一片黑暗的水世界里,一个如厉鬼般的白毛女人最后挣扎了几下:“放我出去……”
没有声音,只有她吹出的咕嘟咕嘟几个水泡,衬着两只暴突的眼珠子。
——
◆◆——13。关于张六——◆◆
彻底销毁了项家数百年的地宫,项宝贵回到苗园里,将跟随多年的这些身手阅历均不凡的精卫分作几批,一批去了琉国,保护张小野的女儿,一批潜伏进应天府京师皇宫,一批留在他身边,随他“经商”,还有一拨身手最好的,却被他单独叫到一边,悄悄吩咐几句,便领命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办好这几桩事,他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佛偈:多一物,不如少一物。诚然!
他愿意和小娇妻执相同的观念:无拘无碍,轻装上阵,坦然面对未来。就算是“表面”上相同,也的确不失为人生好策略,项家千百年来就是这样默不吭声过自己的日子,不是么?
正要去书院接冷知秋回项园,却见倪九九找了过来。
见到项宝贵真的回来了,倪九九感动得虎目含泪,先跪着磕了头。“项爷您可回来了!”
项宝贵挑起眉瞅着他,至于这么激动吗?
倪九九问过项爷他“老人家”的安,又问项夫人的安,再问是不是真的生了小公子……一大串恭敬祝福亲热过后,才苦着脸问:“项爷,您家管事的六爷去了哪儿?”
“怎么问起他?他欠了你赌坊的赌资?”
项宝贵往书院走,倪九九跟着。
“他倒是不欠小人,不过在小人妹妹的肚子里留了个种……”
“嗯?”项宝贵站定,挑眉,笑起来。“什么?”
“项爷,俺妹子已经替六爷生了个女儿,快足月了。俺妹子命苦,一直被人戳脊梁骨,这坐月子里,天天以泪洗面,身子哭坏了,眼瞅着快要不行了呀!”
倪九九眼眶红着,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和妹妹倪萍儿相依为命,性格粗蛮,开着赌坊,多年来,练得比钱多多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却真要掉下泪来,亲妹子若有三长两短,他下半辈子都会很伤心。
项宝贵收起笑,沉下脸想了想,按住倪九九的肩道:“你且回去劝慰令妹好好将养。六子明里是被我赶出去了,实则乃是应征参军,替我办一件要紧的事,两年后必定回来,到时候,我会让他和令妹团聚。”
他已经推心置腹,倪九九虽然没听懂,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
——
晚上,冷知秋拉着项宝贵去看过了儿子,就被项宝贝叫过去说话。
姑嫂二人,分不清到底谁是姑,谁是嫂,相对而坐。
“嫂子,我要和小兔崽子和离。”项宝贝噘着嘴,开口就让冷知秋低头无语。
“嫂子,你放心,现如今我已经没想着令萧哥哥了。就是觉得没意思的紧,所以才不想和冷兔那混蛋这么耗下去。你和我哥是盲婚哑嫁、瞎猫碰上死耗子、王八看绿豆正好看对眼……”
冷知秋清咳一声,这一串用词,形容她和项宝贵的姻缘,真是让她敬谢不敏,哭笑不得。
“好了宝贝,你说说看,除了小兔,你有没有碰上什么喜欢的人?若有,嫂子一定替你做主。”
“唉——”项宝贝长长叹气。“好男人都死绝了,我哥是好男人,便宜了嫂子你。我可上哪儿找去?”
冷知秋抿着嘴,笑得尴尬又抽风。
“只是没碰见罢了,怎么会死绝了……?宝贝,嫂子会嘱咐你哥多留意,也不一定要苏州城里的男子,远一点也不打紧。只要你真的放下了梅萧,也真的不喜欢小兔,嫂子就无话可说。”
“不喜欢,那小兔崽子看见就烦。”项宝贝啐了一口。
冷知秋心想,小兔离开苏州也快一年了,分开这么久,也没见你烦恼少一分,看着反而心情更坏了不是?这个小姑,别看岁数不小了,十*岁大姑娘一个,脾气却真是和小孩子没两样,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看上去就和三年前初见时没什么两样,依然天真活泼,明媚动人。
反观自己,冷知秋照过镜子,那可变化大了。
项宝贝念叨了一大堆冷兔的缺点,恨不得扎个纸人放地上踩似的。等泄了愤,才拿出小葵的信给冷知秋。
“喏,这是小葵那丫头叫我代写的。”
冷知秋拆信看。
“……对不住小姐,您不见了,奴婢帮不上忙,不晓得上哪里去找您,也没有替小姐照顾好老爷,具体缘故,都告诉了宝贝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会在家乡每天为老爷和小姐祈福,求菩萨保佑小姐和姑爷……小姐也问奴婢,为何特别偏袒姑爷,奴婢是个看重婚姻的傻子,当初我娘弃了家,不守妇道,和人跑了,奴婢便十分痛恨她那样的女人。姑爷是极好的,天下少有女子会不喜欢他,小姐您可要珍惜啊……”
冷知秋放下信,问项宝贝:“小葵出了什么事?为何回乡下去了?”
项宝贝便将小葵暗恋张六,张六却已经有了心上人的事说给她听。
冷知秋听得难过,收起小葵的信,幽幽叹息。“她是个好姑娘,懂得成全别人。当初若开口和我说,也许我就把她指给六子了。六子就算真的喜欢别人,他那老实好欺负的性子,怕也不敢忤逆我和夫君的意思——对了,六子的心上人是谁?”
“小葵说是香料铺那个女掌柜。”
“呀?是她?”冷知秋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好惊讶的。除了两人的年龄、身家有些奇怪,张六和倪萍儿本来就走动频繁,相处融洽,有个小甄忘年做纽带,两人日久生情也属平常。
王氏说倪萍儿在坐月子,冷知秋只觉得手心冒汗,不知不觉,周围的人发生了这么多变化,而她却浑然不知,她这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对于小葵,对于张六,对于冷兔……公公婆婆小姑父亲,甚至已经亡故的母亲……她真是亏欠这些人许多情,有恩情,有亲情,也有责任。
——
◆◆——14。上一辈的结局——◆◆
回到一叶吉屋,项宝贵正躲在角落里掌灯抄书,乖乖接受妻子的指示。
他看母亲今晚脸色难看,怕被她瞧见自己不仅识字,还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恐怕又要气坏了,因此特地躲在屋子后头的角落里,四周围得严实。
冷知秋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
“夫君,你怎么躲在这里?”
“嘘,别让我娘发现。她今日脸色很不好,又和我爹吵嘴了。我爹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她偎着他坐,看他抄书的样子。印象里,他总是行动翩然如大鹏凌云,既快又不可捉摸,姿态潇洒舒展,妙不可言。像此刻这样端坐着,提笔疾书,垂发如墨玉,安安静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越是这样,越显得珍贵,她忍不住看得有些痴痴然。
项宝贵敲敲桌沿,夏七便蹑手蹑脚走进来。
“怎么样?”
“还没消息。”
夏七离开,冷知秋就拿探询的目光瞅项宝贵。
“我着人去寻我爹了,我担心……他会不会和沈芸那贱人在一起。”项宝贵锁起眉头,心情不太好。
钱家发生的事,逃不过他的耳目,一看项沈氏的神色,他就想起了多年前吵得最凶的那一次,那时候他才五岁,他的父母差点就各奔东西。
冷知秋抱住他的腰,算是安慰他。他干脆放下笔,将她抱在腿上坐,双臂紧紧拥着她。
“知秋,我爹娘这段冤孽该怎么办好?”他求助的垂眸盯着妻子看。
有些事,他做儿子的反而不知该怎么面对。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君,我说实话,你别不开心。嫁进项家也有三年了,看公爹他一直郁郁寡欢,精神不振,若说是因为当年灭族之灾,如今家里也不算差,儿女齐全,还是不见他有多开怀的样子。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忘记沈芸,也未可知。”
这种事,项沈氏的直觉应该是最准的,如果真是误会,也不会误会那么多年。两个人同床共枕几十年,朝夕相对,又是有儿有女的老夫妻,有些心事,必是瞒不住对方的。
项宝贵眼神迷茫。
“我见爹给娘修眉,陪着娘下厨烧火,为了哄娘开心,爹那么文采风流的人,二十年不碰纸笔,那一年,娘要离开,爹也是真的不舍得她走,苦苦求她留在身边,这不是真情是什么?”
冷知秋摇头不解,对于男女感情,她又懂几分?
若是人人都像她和项宝贵这样,你心里只有我,我心里只有你,还正好凑在一起成夫妻,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怨偶情殇。
“夫君,若公爹真的和沈芸旧爱复萌,你待如何?”
项宝贵的黑眸鹰隼地眯起。“我去杀了沈芸,来个干净。正好,钱多多和我的仇,也该清算了。”
他答应了金顶寺的海一粟,减少杀孽,一千零一条人命的复仇计划,为了冷知秋母子,他已经作出让步。但钱多多一家,还是必须要杀的。
冷知秋追问:“若你爹不让你杀沈芸,你又如何?”
“……”项宝贵错着腮帮骨,咬得咯吱咯吱响。
——
还真被冷知秋问着了。
当项宝贵找到项文龙和沈芸时,他们正在医馆说话。
沈芸被钱多多打得伤重,幸好皮外伤居多,肋骨断了一根,腰肾有些受损,一只眼睛视力也受了影响,不太看得清楚,其他都好治。
项文龙追不上项沈氏,想着回家也是一顿大吵,索性先陪沈芸看太医,同时在心里琢磨自己和沈小妹将近三十年的情分,也琢磨自己和沈芸的这段孽缘。
沈芸聪慧过人,知道他的心事,在医馆等候太医抓药的工夫,便和他说些早年“共剪桃花枝、同赋西窗诗”的趣事,说到动情的地方,眼里盈着泪光,蛾眉宛转。
这倒不是装的。虽然她有心做最后的争取,向命运做最后一次抗争,希望能在离开钱府走上绝路的情况下,重新找回项文龙的爱,但过去和项文龙的情意,却是真实,哪怕她在钱府表面风光,故意驱使自己去嘲笑鄙视项文龙,午夜梦回时分,还是在眷念当初的美好,不是吗?
项文龙取丝帕给她擦,她接过去,拭泪的动作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娟秀文雅,再狼狈也不会走形。
若是沈小妹,轻易是不会哭的,若真的哭起来,泪水便糊了一脸,胡乱抹着,咬牙切齿的抹,恨不得把脸皮撕破的狠绝。
这时,项宝贵故意撇下侍从,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将医馆的人都赶了出去,关上门,将日昭剑一把插在桌上、项文龙与沈芸之间,嗡嗡震颤着,寒光凛冽。
“爹,您知不知道娘昨晚回家后多伤心?她为您做牛做马辛苦了将近三十年,为您生儿育女,您就这么对她?”
又狠狠一指沈芸,把她吓了一跳。“这个贱女人,背信弃义,贪慕虚荣,当初差点没叫人打死您,您现在居然还对这样的贱女人留情?爹,您摸着良心想仔细了!”
项文龙垂头不语,被自己的儿子训斥,可见他做人的失败。
沈芸咬了咬牙,抖着声音争辩:“宝贵,我当年离开你爹是有苦衷的。感情的事,并非恩情可计,若说报恩,难道你的媳妇冷知秋不该好好报答令国公世子吗?”
“嗯?!”项宝贵皱眉,满是杀气的目光扫得沈芸浑身发抖,下意识就站起来,躲到项文龙身后。
项宝贵被踩了痛脚,反倒不急着发脾气,坐在项文龙对面,看着右手掌心出神。薄茧,长指,骨节,淡淡的琥珀色,微微的暗红,这只手握着剑,杀过多少人?不记得了。但记得娇妻柔荑素手放在掌心的样子,没错,世上没有什么恩情可以比拟他和娇妻之间浑然天成的情意。
“就你这贱人,也敢和吾妻相比较?什么苦衷可以让你嫁给钱多多,还那么对待我爹?就凭你这样的作为,也好意思说和我爹是真情?若是知秋,不论什么苦衷,她也许会离开我,但绝不会嫁给别人!”
项文龙听得心神一颤。
沈芸抖得筛糠一般,伸手扶着项文龙的肩,哭道:“文龙,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心灰意冷,几次想要自尽,是钱多多趁我意识不清,强将我娶进钱家……后来,后来我有了身孕,为了智儿,我只能死心塌地跟着钱多多……”
“闭嘴!你就是贪慕虚荣,就是不肯舍弃锦衣玉食、人前称颂!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那么高尚。”项宝贵才不信沈芸的话,弹了弹长指,日昭剑飞起,在空中一翻,便被他捏在手里,指向沈芸。
“啊!”沈芸吓得一把抱住项文龙的背。
“宝贵休得无礼!”项文龙站起身拦住儿子。“你芸姨当年的确有苦衷,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你不是都知道的吗?她已经很可怜,你何忍杀她?要杀,你去杀那姓钱的畜生。”
“爹您放心,钱府的人,一会儿我就去料理。但是这个贱女人——”项宝贵依然坐着,横目直视沈芸。“她若不死,爹您打算怎么办?抛妻弃子,和她旧情重圆?还是离她远远的,好好与娘过日子?您自己说吧!”
项文龙面色惨白,额角冒汗,甚至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沈芸。如果那么好选择,他也不用沉吟至今。
“文龙,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我,我愿意给你做妾的……”沈芸抱着最后的希望。
“想得美!”项宝贵没等父亲开口回答,先绝了沈芸的念想。“你做妾,我娘能容得下吗?你想逼死我娘吗?贱人!”
“宝贵!不要开口闭口‘贱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娘的亲姐姐,是你的芸姨。”项文龙从儿子说话的语气里,想起了满口粗鄙的沈小妹,还有她睡觉的呼噜声。
他铁了心不让项宝贵杀沈芸。
项宝贵恨得脸皮发青。他怎么会有这样优柔寡断、意志不清的父亲?从父亲的眼里,他总算也看出来一点端倪,父亲骨子里并不喜欢母亲!
既然不喜欢,为何当初要接受母亲?为何对母亲温柔相待?为何与母亲同床共枕,生下他和妹妹?就因为母亲对他有恩情、对他有真爱?这父亲的骨头是软的吗?脑子里装的是烂泥吗?
项宝贵从来没有那样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儿子,看不起自己的父亲,是一件痛苦的事;作为一个把家族、家庭看得很重的男人,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则是更加痛苦的事。每一个英雄,都希望自己的血液里流着家族高贵的基因,为自己的姓氏而骄傲,从千年前的项羽,到今天的自己。
“难怪当年项家会灭族。”项宝贵捏着日昭剑的手,骨节耸立。幼稚天真的主母,培育出了项文龙这样没脑子、软骨头的继承人,守着让人垂涎的家业,不灭你灭谁?
大树倾,必先自己从芯子里烂了。
“爹,您若不舍得她,便是抛弃了我娘,始乱终弃,您知道么?”项宝贵红着眼眶,“项家怎能有‘始乱终弃’之辈?我不强逼您陪着我娘度过余生,您可以慢慢考虑,继续优柔寡断,但从今日始,项家便是我项宝贵的家,我是主人,您,不再是了!儿子不孝,做一件忤逆的事,从现在开始,将您逐出项家。”
项宝贵说完,一剑将桌子劈成了两半,一阵玄风般,从医馆离去,留下两扇摇晃开阖的门扉。
儿子将父亲逐出家门,真是闻所未闻。
项文龙喘息着,无力的坐下,久久没有言语。
——
杀钱多多的事,项宝贵计划在一个月圆美满之夜。他会做得不留痕迹,让钱多多一家老小、从主子到奴才,通通从世上消失。
在这之前,他需要安抚伤心欲绝的母亲,陪着妻子看望香料铺的倪萍儿,乖乖遵守约定去书院抄书,郑重的和妻子商量如何教导培育儿子成才,当然,还要筹划新的一年需要做哪些“买卖”。
冷知秋看项宝贵做事悠闲,每日依然笑嘻嘻粘着她,变着花样宠她开心,抄书时,看到里面提及“龟血石”做的砚台,软硬适中、温润、细腻、娇嫩,还能驱邪扶正、清秽辟毒,当即兴致勃勃叫夏七飞马去采。
夏七无语凝噎的瞧着冷知秋,冷知秋却在一旁淡定、专注的写着育儿诗,为儿子青霜写的,给他启蒙用。
项宝贵瞪眼:“还不速去?多采两车子这种石头,拿回来,我要亲手给娘子雕砚。”
夏七只好去了。到了山东打听,才知道这种龟血石极罕见,一石难求,怎么采“两车子”回苏州?最后好不容易弄到一块,急忙回苏州复命,倒是沿途探了不少皇帝与朱宁打仗的讯息,也一并报回到项宝贵面前。
日子就在这种有烦恼、又有甜蜜温暖的氛围下,不知不觉的过去。
项宝贵将妻儿护得很好,冷知秋过得舒心,青霜长得健康;冷景易经常来项园看外孙,笑容渐多;项沈氏心冷了,自知强扭的瓜不甜,从前三十年的爱恨,就当被狗叼走了,有儿女和孙子,她咬咬牙便也认了命。
有时候,她会对冷景易叹息:“老娘是个粗人,这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情意是什么滋味,这辈子也没被男人疼过,还以为天下夫妻凑一块儿就能过活,没那么多讲究,看来我错了。”
冷景易也叹息:“夫妻情深意投又如何?玉竹还不是红颜早逝,留老夫孤单一人?唉。”
项沈氏便一拍大腿总结:“可能真是知秋说的那样,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唉——!”
“唉——”
两人对着叹息,又互相看不太顺眼,冷景易抱走青霜,项沈氏皱眉生气。
“我说姓冷的老头,老娘已经这么惨了,就靠着青霜乖孙儿给我安慰,你整天来抢走我的乖孙子,还有没有人性!?”
“知秋给青霜写了育儿诗,老夫要念给外孙听,你会念么?”冷景易懒得理她。
“……念什么破诗,那点儿大的孩子懂个屁!你不是什么学政老爷吗?你不用去衙门办事的?把老娘的乖孙子还来!”
远远的,项宝贵抱起冷知秋,低头便是深深一吻。
“知秋,多谢你当初选择留下青霜,为项家保住这一胎,若没有青霜,我真怕我娘熬不过这一关。”
冷知秋踮起脚尖,也在项宝贵唇上啄了一记。
“才不会,你娘刚才说的就不对。她也不是一辈子没男人疼爱,你这个乖儿子不是一向很疼爱你娘的么?有你在,你娘什么坎都能过去。”
项宝贵看她笑吟吟的模样,勾起嘴角得意。
“那是,为夫向来是个好男人。疼娘,更疼媳妇,只要有为夫在,娘子也是什么坎都能过去。”
“咦,从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就算没有你,知秋也能什么坎都自己跨过去。”
“……两码事。娘子,若没有为夫,你真的自己能过活吗?”项宝贵掐着冷知秋的细腰,热情的摩挲着,描摹曲线。
冷知秋红起脸看四周,发觉无人,便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夫君在哪里,知秋便跟在哪里,上天入地,死生相随。”
这话说得很含糊,项宝贵没听清。
不过不妨碍他精虫上脑,大白天又想办了娇妻。
刚抱起来要往一叶吉屋走,身后一声咳嗽,回头看,原来是夏七。“爷,今儿是十五,月圆了。”
项宝贵目光缩了一下,便放下冷知秋,揉着她背上的发丝。
晚上要复家仇,他不能在这样的日子和娇妻同床共枕,不能让血腥污了她的宁静美好。
——
◆◆——15。冷兔身世——◆◆
再说王氏到了无锡,见到冷兔,现在改名叫冷知行。
少年郎已经长高不少,形貌清秀儒雅,俨然已是一个年轻的儒商,谈吐老成内敛,待人接物温文有礼,眉眼之间常存吟思。
当然这是表面的。真正的冷知行,骨子里是傲气,是不服,是对成就功名地位的追崇。他已经很久没爽快的开口骂人,很久没和某个傻大妞吵架了。
“婶婶,项宝贝改嫁了没?”他找了个说话的间隙,漫不经心的随口问起。
“倒是听说要项爷和夫人做主……小兔你也真是,记得给书院捐赠,怎么就不记得给自己媳妇寄点东西?看你老成不少,其实还没长大吗?不懂事哟!”王氏挺喜欢这少年,推心置腹的劝他,点醒他。
又道:“宝贝小姐其实真不错,性子真,也重情,人也生的俊,要说修养礼貌是差点,这方面好好改改,总会慢慢纠正过来。”
冷兔便想起了自己,他原本油嘴滑舌,骂起人来也是个痞子无赖,要收敛、改变形象,其实确实不难。
当下心里便想着,回头还是给那傻大妞捎点修身养性的书,再给她一些零花钱使使,不然可没劲头逛铺子买零嘴了。
给王氏一行人送行前晚,冷兔特地设了宴,澹台父女也作陪。
澹台老爷一再央王氏带礼物给项爷夫妇和新生儿,冷兔也特地郑重给了把钥匙,让王氏带给项宝贝,“婶婶一定记得交给她,让她打开我卧房床头那只柜子,里面有只宝箱,是送给项爷、知秋姐姐的,也是送给我的小外甥的。”
冷景易早就让他送去给项宝贵的小白龙,他却犹豫不甘心送出。得知项宝贵与冷知秋孩子已然出生,他才从心底释然,真正接受那一对夫妻。
当晚喝多了酒,冷兔醉得走不动路,两个丫鬟来扶,澹台明月却抢过去扶住一边胳膊,温柔的让冷兔小心脚下台阶。
王氏看得不对,对澹台老爷道:“这位冷小爷是有妻室在家的,澹台老爷可知?”
“哦?”澹台老爷大吃一惊。“平日未问起,他也不曾提起……啊,这么年轻便有妻室了呀!”
听他口气十分惋惜。
王氏笑道:“澹台老爷有所不知,冷小爷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项夫人的义弟,娶的妻子则是项爷的亲妹子。”
“噢!”这下,澹台老爷彻底不敢指望了。
王氏道:“令千金这么和冷小爷相处不合适,容妾身去看看吧?”
“对对,速速让明月回避。”澹台老爷惊跳起来。
王氏赶到冷兔的院子,丫鬟们正伺候他沐浴,准备就寝。澹台明月则坐在外间绣手帕。
王氏劝走了澹台明月,进屋要再嘱咐冷兔几句,不要轻易和妻子以外的女子接触。
抬眼一看,丫鬟正给冷兔穿月白绸的中衣,后背肩胛骨上方有个圆圆的红斑胎记,指甲大小。
王氏倒抽一口凉气,失魂落魄的冲上去,扯下中衣看了许久,又仔细端详冷兔那醉意朦胧的脸,越看越激动,终于一把抱住他,大哭一声:“儿啊!”
把伺候在旁的两个丫鬟吓了一大跳。
……
次日,冷兔酒醒,就见王氏两眼红肿的坐在床边等着。
他急忙坐起,疑惑的问:“出什么事了?”
王氏拉着他的说,幽幽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爹娘?他们被魏公公的人包围,还有个苗疆来的坏人,放蛇咬你爹娘……”
冷兔脸色顿时变了,怪怪的瞅着王氏。
“当时是你孙叔叔将你抛出了包围圈,你孙叔叔一个相好的姑娘救了你逃走。孩子,你的肩胛骨上那个胎记,娘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啊!”
王氏道破身份,激动得又是泪水滂沱。
冷兔使劲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头痛欲裂,又心跳飞快。
所以,他有爹娘?所以,他的贵人冷知秋又救了他的爹娘?所以,他本来就和项家有渊源?
无巧不成书。
一切原来如此,冷兔反握住王氏的手,说不出的欣喜,又陌生尴尬,又挡不住天性血缘的亲昵。
这样的突变,是他从不敢奢望的恩赐。
似乎也是自那一刻开始,他才真的长大,动了成家立业生孩子的念头,他的人生计划要重新修订。他不再是孤家寡人,而是有父母高堂要顾及,有娶妻生子的责任。
娶妻,已经娶了。
生子,等足以回苏州面对那个妻子时,再看情况吧。
——
◆◆——16。两年后的风云变幻——◆◆
两年后。
继文五年四月,朱鄯向朱宁派了求和的使臣,准备割地,分南北而治。朱宁把使臣杀了,命人牵着一条狗,狗叼着使臣的脑袋送返应天皇宫。
殿上群臣气得一片谩骂,纷纷要求朱鄯与朱宁决战到底。
朱鄯垂着凤目,玩着夜明珠,默然不语。那颗夜明珠被他捏得太用力,碎了。
一阵失望过后,朱鄯幽幽叹了口气:“一点也不好玩。”
群臣不解他的意思。
朱鄯心想,这江山万里千秋功业,只有纸上写得慷慨激昂,身在其中,根本就是如坠漩涡深渊,拉着几十上百万的人送命作陪,玩了一场你争我抢的游戏。
他摊开双手看,指尖徒留夜明珠的碎粉。“朕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起已经多年不曾再忆起的梓童,死在怀里的容颜突然变得清晰;也忆起苏州花王赛里,那株‘月光白’牡丹,幽幽静静的,青天白日下不见光彩,却在暗处熠熠生辉,那个姓冷的小妇人,他差点忘了,躲在苏州,小日子过得可还安好?
回到后宫,朱鄯看着妃嫔美人们,暗暗皱眉。他可能保不住这些娇弱明艳的生命了——不管她们是善是恶是温良还是泼辣,到了皇宫里,她们的命运便摆上了台面,供历史大笔一挥,涂抹而去。就像当初的梓童。
还不如那个冷知秋,倒是说不定能躲过历史波澜,留得红颜长久。
——
令国公与其妻紫衣公主、其子悟心禅师一同据守淮安。
朱宁大军叩关前夕,梅萧请令国公和紫衣公主吃家宴,随后,二人便昏睡不醒。
淮安军避开朱宁大军,不仅不出击防御,反而给他们让道,欢送他们进京夺位。办完这件事,梅萧便再次失踪了。
令国公和紫衣公主醒过来,发觉造反的成王朱宁已经到了应天,儿子梅萧又影踪全无,顿时懵了。
“怎么会这样?”令国公揉着仍然发晕的额头。
“萧儿呢?萧儿去了哪儿?”紫衣公主更关心儿子的去向。
“你还不明白吗?正是那逆子下药迷晕了你我。那个逆子,还说他是什么守护皇家的麒麟子,混账东西,根本就是个祸害!纨绔不孝!”令国公捶着桌子发怒。
他怎么对得起老皇帝的临终嘱托?只要淮安不失,朱宁要想打到京师,那还是相当困难的。时日拖得再长一些,皇帝朱鄯若能知错改进,选用良将出击,凭借经济优势,依然有打败朱宁的机会。
现在,最重要的淮安就这样被他一家子人拱手送了出去,等于打开了京师的大门!梅萧就是这样守护皇室血脉的?
紫衣公主惶恐不安、伤心失望地看着丈夫。
“目下该当如何是好?”
“唉……覆水难收。我们……还是继续按兵不动,以后转投成王罢……”令国公颓丧的垂头直摇。
——
继文五年五月,天气已经炎热。
朱鄯在宫中享受冰镇杨梅汤,和几个妃子说笑了几句,便回寝宫午睡。
蝉鸣啾啾,一片懒洋洋宁静。
宫外的京城,人人惶恐不安,路上常有伤重的士兵不治而死,无人照管。城外时而响起炮火声,弓箭嗡嗡声,马蹄声也显得颇为缭乱。
将近未时末,朱鄯的寝宫突然着火,随后火势蔓延,借着初夏骄阳和微微的风,烧得噼里啪啦,一座宫殿连着一座宫殿,很快,整个皇宫变成了火海。
一片惊呼哭喊混乱中,人人只顾自己逃命,连皇帝还在午睡也没人去管了。
张六穿着锦衣卫力士官服,不慌不忙的背出一个同样穿着锦衣卫曳撒骑射服的人,匆匆出了皇宫,早有马车候着,拉上二人绝尘而去。
随后,一队黑衣武士杀进皇宫,将所有看到这二人踪迹的宫女、太监、侍卫尽数勒死,抛入火海。
——
继文五年六月初,泉州海港码头。
一条不甚起眼、但船身庞大的海船缓缓驶出浅水,往大海深处远去,白色的风帆一直历历在目,直驶出好几个时辰,才变作海鸥一般,慢慢飞远。
那条船上,有朱鄯,有张六和倪萍儿,还有甄忘年和他的异父同母妹妹。
在海岸边相送的,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都已年近三十,却依然风骨各异、身姿挺拔、俊美无俦。
“宝贵,我要救出朱鄯,是因为当初的承诺,也是为了少打几年仗,少死一些人,你又为何派人安排好他的去处?”梅萧问。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
“我自然不安好心。”项宝贵笑起来。
碧玉青龙血,解开了地宫深处的天书铁卷,前后三千年的变迁,世上所有金银矿山的埋藏地,繁复惊人的武器……的确,如果他想要,他完全可以如同天神一般,占据整个世界,做皇帝之上的天王。
朱鄯会战败,朱宁将在七月登基称帝,这些事早就写在天书里。
项宝贵所做的,不过是把本来已经毫无生存意义的朱鄯,藏在一个朱宁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使其成为朱宁一辈子的膈应,如刺在喉。
他不会让朱家皇子皇孙好过,但又不去抢天下,这种复仇方式,是他对冷知秋的承诺。
以后,他还有许多折磨朱宁的办法。
“你的父母降了朱宁,你若回京,依然可以享受世子的荣华富贵。”项宝贵调侃梅萧,对他留着发髻、穿着僧袍的样子很不以为然。
梅萧极目看海天一色,摇头道:“富贵如烟云,如何能久长?他们自有他们的因果命运,我已不能帮他们,唯有早晚为他们诵经——宝贵,到底你项家千百年长盛不衰的秘密是什么?”
项宝贵莫测高深的勾着他的肩,也看海天一色。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祖先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
“……那就是根本没有秘密?”
“有,但是至今没有人解开,拜我的老丈人所赐,我也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项宝贵指的是小白龙对应的另外半部天书。
“既然根本无人解开,项家千百年的历史从何而来?也许,真的不存在所谓秘密。”梅萧道。
“你要这么说,也行。”
项宝贵与他相视一笑,松开胳膊,两人各自转身,背对而去。项宝贵向北回苏州,梅萧向南,去向不明。
长海夕阳,映着二人背影之间,云层很厚,色彩绚丽,仿佛英雄兵马尽染了胭脂,不见硝烟,却是一场浪漫而已。
——
◆◆——17。宝贝的爱情——◆◆
七月初,朱宁坐上了龙椅,住进了乾清宫,改年号宣武。
冷景易不久便被召到京师叙职。
三日后,苏州换了学政大人,是明湖居书院一个生员,后来投了成王军,为朱宁篡位进宫写了“十天命”,让这次叔抢侄皇位“名正言顺”。
朱宁很喜欢这十条理由,破格录用,让他暂时替代冷景易管理苏州学政衙门,冷景易叙职后留京,前途待议。
此人荣归苏州,立刻先刻匾额楹联,送到明湖居书院谢师恩。
因为这事,冷知秋见了他一面,才发觉自己书院竟然有一个形貌俊秀、气质颇像梅萧的学生。
她记下这人的名字:楚烨。
等项宝贵来接她回家时,她便说了此人。
“夫君,要不要让宝贝见见这个楚烨?看看他们有没有缘分。”
项宝贝都已经二十一岁了,一直和冷兔两地空耗着,可把项沈氏和项宝贵、冷知秋急死了。找过几个男子与项宝贝见面,不是对方嫌弃项宝贝,便是项宝贝嫌弃对方,就是没有对眼的。
这次,冷知秋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
项宝贵当然没意见,只要不是他的爱妻去相亲,妹妹去见多少男人都行。
于是,冷知秋便找理由叫项宝贝去一趟学政衙门,索要冷景易以前一卷手稿。
项宝贝到了学政衙门,一见书房里阅读公文的楚烨大人,倒是愣了一下,为他那神似梅萧的气质。
楚烨抬眸看看项宝贝,微微一笑问:“姑娘有何吩咐?”
这语气神态,也像第一次见到梅萧时、他含笑问:姑娘就是宝贵兄的妹妹?
虽然两人长相完全不同,可这人就是让她想起梅萧。
回到项园,冷知秋发觉项宝贝精神恍惚,便心中暗喜,拉着她问:“那新任学政可好说话?”
项宝贝点点头。“楚大人听说我是冷家儿媳妇,很客气尊重。”
“……你是这么自报家门的?”冷知秋扶额不已。
怎么不说是书院院主托付要手稿,却提什么冷家儿媳妇?这还怎么进行下去?又没戏了!
项宝贝却道:“嗯,楚大人有点像令萧哥哥呀……”
说着就眯起眼出神。
冷知秋又燃起希望,忙问:“那你喜不喜欢这个楚大人?”
她也是不会演戏的人,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幸亏项宝贝少根筋,没觉得自己被算计。
“他挺好的人,真的很像令萧哥哥的气质,我当初还以为满苏州找不到那样气质的人呢,原来还是有的。”
冷知秋听得高兴,欢天喜地去报告给项宝贵。
夫妇俩像忙碌的媒婆一般,又找借口去拜访楚烨。
在书院,夫妇俩都是戴面具的。这会儿作为项宝贝的哥哥嫂嫂,两人一副寻常小商贾夫妻的打扮,带了些俗气的礼品“求见”。
楚烨本不想接待,一看二人相貌神态,顿时不敢再轻视。
项宝贵直接告诉他,妹妹项宝贝的冷家儿媳身份“有名无实”,此番就是来问对她印象如何的。
这又把楚烨惊了好一会儿。
“项姑娘……天真烂漫,秀外慧中,是个好姑娘。”他有些尴尬的样子,脸也红了一下。
他从前穷酸一个,后来随成王军颠簸战场,哪里有碰到儿女亲事的机会?这才刚回苏州,媒婆倒是想上门,都被他拒了,唯独项宝贝这个送上门的,有些例外特殊。
项宝贵和冷知秋面面相觑,抽嘴角。别的都没问题,这楚烨哪只眼睛看出项宝贝的“秀外慧中”?
不管怎么说,不互相嫌弃就好。
——
因为新帝登基,军队重整,百废待兴,无锡米市大半的新米都被朝廷征用,一时交易冷清不少。冷兔便辞了澹台老爷,带着长随,赶三驾马车,再聘镖行镖师护着,回了苏州。
他这马车里一箱箱全是金锭银锭,是这三年他在无锡米市滚雪球积累的财富,也有澹台的厚赠在里头。要想真正叱咤米市,左右米价,必须把自己变成一个拥有良田万顷的大地主,这样才能掌握第一手信息,拥有充分的筹码。
这次回苏州,他要做的第一桩事,便是收购沈家庄的田地,越多越好。
不仅是为了在米市赚得更多,也为了帮助项家、帮助冷知秋把沈家庄的地盘占稳。
这一日,项宝贝出了项园,在田间小路上漫步散心,娟儿跟在后头给她拎着凉茶壶,递递擦汗的丝帕。
天气闷热无风。
“小姐,这会儿大家都躲荫里不敢出来,您倒好,特地晒毒日头。”娟儿都快热晕了。
“我心情不好。整天看哥哥嫂嫂恩爱,大家都围着青霜,只有我一人……”项宝贝踢飞了路上一只呱呱叫的青蛙,蹲下身拔了一把野花,噘着红唇生闷气。
“爷和夫人也关心小姐的呀。这不是已经在张罗请楚大人来赏花吗?”娟儿都看出主子夫妇昭然若揭的嘴脸,怎么这小姐就是不解风情?
项宝贝扯着花瓣,一路扔。
“我又不懂那些花啊草啊的,能赏出什么玩意儿?以前为了讨好令萧哥哥,他喜欢什么,我便学什么,可是有什么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人喜欢我,人人都觉得我比不上嫂子。”
……
一驾马车轻缓的转出官道,折向通往沈家庄项园的夯泥路。
天突然暗了下来,雷声滚滚。
驾马的长随道:“小爷,要下午后雷阵雨了。”
车内,冷兔看着新得的两张地契,心算着这一季得投入多少,邀几个佃户,随口“嗯”了一声。
“小爷,奇了怪哉,那边竟然有两个姑娘在这天气出来走动,那小姐长得真俊!”长随的眼珠子粘在远处绿衫飘飘的美人身上,马车便缓了下来。
“小爷见过的美人多了。”冷兔懒洋洋收起地契,松了松衣衿,挥袖子扇风。
美人者,琉国的王妃幽雪,他的义姐冷知秋,要说冷知秋的好友徐子琳也算是个特别的美人,其他美人比起这些位,终归是庸脂俗粉。
还有个庸脂俗粉中的庸脂俗粉,那就是他的妻子项宝贝……一张红艳艳的小嘴,吐出来的话就像喷粪。
“唉……”冷兔叹了口气。
一声炸雷响过,暗沉沉的天地间,很快唰啦啦下起瓢泼大雨,雨越下越大,雷声也滚得频繁,“唰”一声,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入地。
长随吓了一跳,要催马快走。“不得了,这闪电吓死个人哦!哎呀,那两个姑娘落在后头该怎么办?”
冷兔掀起帘子往后看了看,只见果然有两个花蝴蝶般的女子,扯着薄薄的裙子狼狈地跑向一棵浓密的老樟树。“唰”又是一道纵贯天地的粗闪电,伴随着两个女人的尖叫声。她们终于跑到老樟树下,转过身来,靠着树干喘息。
那是——
冷兔瞪大了黑漆漆的圆眼,破口咒骂。
“傻大妞!白痴!”
这种时候靠在树干上,不怕被雷电劈死吗?
“快停停停!”
冷兔没等马车停下,就跳了出来,飞跑过去,暴雨瞬间就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挥着手臂急喊:“喂!快过来!你们想死吗!?”
项宝贝擦着脸上的雨水,朦胧见一个翩翩少年在大声咆哮,似乎很着急。那脸似曾相识,身材很陌生,总之,不认识!
“嘁。”她继续擦自己的脸,对娟儿道:“这地方我们占了,别给那个人避雨。”
“为啥呀?”娟儿不解。
“要避嫌的懂不?万一被人瞧见,就会背地里说我们坏话。”项宝贝自以为聪明的分析。
唰——又是一道闪电,离老樟树很近。
娟儿吓坏了,直跺脚。项宝贝倒是不怕了,笑哈哈道:“这电真好看,像根大人参!”
冷兔气急败坏的冲到樟树下,一把拉住项宝贝的手就往外拽。
“人参你个大头鬼!砸在树上,你们全要变成黑炭了!”
项宝贝怒道:“你松手!登徒子,喂!人家在这里躲雨,碍着你什么事了?”
无奈冷兔的力气比她大,愣是挣不开。
娟儿见主子被拉走,只好咬咬牙冲进雨幕,跟随上去。
唰——
一个巨大而雪亮的闪电,劈在老樟树上方。“轰——”一声,老樟树被劈成了两半,哗啦啦倒地,冒着黑烟。
“啊——!”娟儿一声惊骇的惨叫。
项宝贝回头看,也傻眼了。
“快跑啊!”冷兔冲着吓呆了的娟儿大吼一声。
娟儿却死活迈不动脚步,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哭起来。
冷兔见她坐倒,也就淋点雨、受点惊吓,没什么要紧,便不管她了,拉着项宝贝先跑向远处停驻的马车。
项宝贝被拉着跑了一段距离,眼瞅着闪电就在屁股后,雷声就像战鼓,追着他们滚过来。见识过老樟树的下场,她可不敢被雷劈。
当下,也不用冷兔拉了,她自己先扯起裙子,露出两条白嫩嫩的小腿,迈开大步就跑,比冷兔跑得还快。
冷兔怔了怔,瞅着身侧前方那两条腿出神。
“宝贝,你还记得吗?”他回过神,赶上两步,边跑边问。
“嗯?”
“咱们以前从紫衣侯府被赶出来,最后赶出京城,被一堆坏蛋操棍子撵在屁股后追。”
“啊?”项宝贝停下脚步,回头看,突然糊涂了。这个貌似书生、但又毫无书卷气的男子是谁?
冷兔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起慢慢的跑。
“今天,我们又被撵着屁股追了,要不要骂老天爷呢?要不要比谁骂得凶?”
“……”项宝贝傻愣愣的表情。
唰——闪电就在身后不远,仿佛真是老天爷甩着鞭子在追他们。
“混蛋!”项宝贝撒开腿狂奔,也不知是骂老天爷,还是在骂冷兔。
冷兔也加速跑,嘴咧开了笑,雨水全打在整齐的白牙上,明亮如瓷。
很快钻进了马车,长随不可思议的挑眉瞅着他们,心想,小爷果然厉害,转眼工夫就把人家姑娘拉上车了,这手段高明呀。
帘子内,冷兔和项宝贝呼呼喘气,急匆匆擦着满头满脸的雨水,慢慢的,两人都安静下来,动作缓下来,抬脸,对视,怔忡。
他怎么长大了?变好看了?
她还是老样子,庸脂俗粉中的庸脂俗粉……
他的骨架子变宽了,湿透的衣衫,包着匀称流畅的身形。
她的衣衫也湿透了,胸前起伏的形状让他浑身发热,露出一小截的细嫩小腿,脚踝的颜色带着点粉红……
“傻大妞。”
“小兔崽子!”项宝贝怒目撅嘴。
冷兔突然俯身,伸臂将她抱住,在那撅起的红唇上,狠狠压了一下,要把它压平。
“唔!”项宝贝脑子里昏了一下,瞪着杏仁眼,浑身僵住。
四片唇相挤压,滑腻、轻颤、发麻,冷兔的脑子也昏了,下意识收紧手臂,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烫得惊人。
又烫又软,香香甜甜。
这是什么滋味?为啥感觉那么好?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痴迷沉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醒了冷兔,也打醒了项宝贝自己。“小兔崽子,你想死吗?!”她叉腰怒吼。
外面长随的眉毛倒挂成外八字,呵呵傻笑出一脸菊花纹,雨水淋在纹上,蜿蜒流进嘴里。
“主子小爷下手真快啊!”他暗自叹息。
……
——
◆◆——18。风云际会,也淡然——◆◆
宣武元年八月。
帝朱宁要给冷景易官复原职——二品都御史,加礼部尚书。
冷景易谢了恩,回到京城旧御史府,转悠了两圈,第三天就上折子,辞官回乡,归田养老。
官复原职,这的确曾是他的怨念,是他放不下的芥蒂。如今实现了,曾经被抄家的屈辱也扫空了。他觉得一身轻松,同时骨头发懒,再也不想去思考任何国家大计,再也不愿见那些满脸严肃的同僚大官,甚至也不愿见那个高高坐在丹墀龙椅上的红蟒袍皇帝。
他不知道,朱宁在看到折子的时候,朗眉锁起,目光狐疑。
朱宁的身旁,站着一个相貌奇特的人,不知男女,却俊秀异常,不能说是美人,但的确叫人一见难忘。
“子琳,朕杀光了朱鄯的旧臣,外面很多人骂朕残暴不仁。这个冷景易,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否则朕念旧情,特地给他加官进爵,他为何辞官回乡?”
徐子琳忙道:“皇上,冷大人素来耿直,如果对皇上您有什么不满,必定当面驳斥。他想辞官归乡,大约是真的心力不足,思念亡妻吧?”
“哼。”朱宁垂下凤目,淡淡道:“你自然替他说好话,朕晓得,你和他的女儿自小便是至交好友。”
虽然仍有些不高兴,他还是将折子放在一边,不再追究。
这时,秉笔太监报说紫衣公主和令国公求见。
这二人本来是老皇帝托孤的重臣,却在关键时刻放行成王大军,导致朱鄯一败涂地,最后死生不明。朱宁并不感激这两个皇亲,反而觉得他们态度不明,会不会故意诈降,其实是蓄谋反攻?
见令国公和紫衣公主忐忑的跪在阶下,朱宁抿唇,良久也不叫他们平身。
紫衣公主跪久了,焦躁起来,抬脸直视皇帝朱宁。
“陛下就是这么对待皇姑姑的吗?”
朱宁往后靠在椅背上,面色微冷,又过了一会儿,才道:“平身吧。”
令国公见皇帝这个态度,心已经凉了。
紫衣公主却生气,“难道不赐座吗?”
朱宁皱眉问:“两位来见朕,有什么事?”
紫衣公主气得噎住,刚要发怒,令国公已经扯住她往身后拉,随即拿出一枚玉坠,双手捧着给朱宁看。
“陛下,这是紫衣公主在苏州巡查时,自两个琉国‘使者’那里得到的,因是陛下随身的宝物,臣不敢怠慢,特地送回给陛下。”
从前叫琉国奸细,现在得改称使者,这个世道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朱宁怔了怔,看着玉坠出神。
时间过去太久,他差点忘了,曾经有个小姑娘,写得一手好字,静如秋水明月,爽气大方,还赠给他平安符。后来,他真的一时心动,兴致勃勃去找那个小姑娘,才发觉晚了一步,她已经许了人家。
这玉坠,是因为那时候惋惜的心情,想要留个纪念寄托,才托冷景易转交。
怎么会到什么“琉国使者”手里?
朱宁示意宫人将玉坠奉上来,他放在手心细看,便发觉已经摔坏了,破了个角。岂有此理!
“项宝贵和冷知秋夫妇在苏州?”朱宁沉着脸问。
不知道问的是令国公、紫衣公主,还是问徐子琳。
令国公道:“应该在苏州吧。”
徐子琳却道:“皇上莫忘了,项宝贵夫妇在您最困难的时候,从海路运了江南大米,解开燕京当年的旱馑。还有,当年能侥幸离开京城,返回燕京,也是冷知秋托木子虚报的信。”
朱宁眯起眼,脸色已经黑沉,眼角余光扫过徐子琳。
他命令国公和紫衣公主退出去,又让闲杂宫人也都退出去。徐子琳跟着也要走,却被他叫住。
“你站着,朕有话说。”
徐子琳便站住,转身看他,神色冷峻。
“朕不想再提当年的一些事情,你明白吗?”朱宁盯了徐子琳一眼,便低头把玩玉坠。“晚上,朕要去玉妃那里,你不必等了。”
玉妃,便是曾经的玉仙儿,周小玉。她被梅萧酷刑摧残,不仅容颜尽毁,就连身躯也是疤痕累累,难看之极。朱宁让木子虚给她治,勉强恢复一些,但终究是变丑了。
周小玉有心机,借着这个惨痛的经历,博取了朱宁的愧疚、同情,又推心置腹,俨然已经是朱宁枕边最知冷知热的知心人。
徐子琳却恰好相反,她和朱宁有过一段浪漫的经历,感情是有的,但他受不了她的散漫自由,她也不喜欢被他禁锢束缚。如果不是因为包括周小玉在内的嫔妃不断挑衅徐子琳,让她心生嫉恨、不甘,她也许早就逃跑,不知在何处逍遥。
“臣妾从来未等过。”
“徐子琳!”朱宁拿玉坠砸在龙案上,目光阴鸷。
两人僵持了片刻,朱宁看玉坠又多了一条裂纹,心里一阵难过。“朕不是忘恩负义,卸磨杀驴。子琳,朕曾经也喜欢过冷知秋,可她偏偏嫁给了项宝贵!你知道项家的传说吗?项家有一个秘密,可以随时倾覆朕的天下,还可以保子子孙孙繁荣昌盛——如此家族,若不灭之,朕岂能安睡?”
徐子琳大吃一惊,身子晃了晃。
“你说什么?你喜欢知秋?”
显然她听错了重点。
朱宁冷冷道:“那是过去的事。朕不是唐皇昏君,你放心,冷知秋已经嫁做人妇,朕没那个兴趣去要一个有夫之妇。”
徐子琳依然绷着脸不说话。
朱宁走出龙案,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那两片略瘦的肩。“子琳,朕打算十日后册封皇后,这个后位,朕是给你留的。”
“我不要做皇后。”
“嗯?”朱宁沉着脸,手上的力量加重,捏得她肩骨咯吱响。
“皇上不觉得,子琳根本不适合这牢笼一般的皇宫?”徐子琳忍着肩膀的痛,倔强的问。
“没有朕,你在外面醉死街头,就满意了?你就要那种生活吗?”朱宁怒道。
徐子琳垂头不语。
醉死街头,那也是曾经过去。她是想天南海北的乱走,不喜欢你争我斗,不喜欢在封闭的后宫与一干面目可憎的女人抢同一个男人。
但如果走出皇宫,她一个人乱飘在天地间,那也是一种寂寞,没有朱宁,她的灵魂大概会被掏空了一般。
所以,这些年她才忍耐着,没舍得走。
可惜她爱错了人,如果爱一个寻常百姓,就可以比翼双飞任翱翔,爱一个帝王,一个满心都是江山社稷的帝王,注定了她将会成为悲剧。
朱宁推开她,转身负手,替她做了决定。
“十日后,朕要册封你为皇后,你写信去叫你的好朋友,项宝贵和冷知秋都叫来,来宫里参加册封大典。”
——
木子虚和曹细妹带着徐子琳的信,拜访项园。
冷知秋拆开看了,惊喜的叫项宝贵看信:“夫君,快看,你的‘情敌’要做皇后了!”
项宝贵挑眉扫了几眼,眸子深暗几分,便勾起嘴角一笑。
“娘子你那位‘青梅竹马’,字写得真难看,有杀气。”
说完,便对木子虚使了个眼色,找个理由去了书斋说话。
“木子虚,你看新皇帝朱宁是个什么样的皇帝?”项宝贵懒洋洋将脚架在书桌上,一身文雅的穿着,却摆这样的姿势,让木子虚默默无语,风中凌乱。
“皇上会是个圣君。”
“但他很多疑。因为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所以他这辈子注定了要在忧虑、猜疑中渡过。木子虚,如果你想和你妻儿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最好想办法,尽快辞官回乡。”项宝贵凝视着木子虚,十指相扣,长指随意敲着。
木子虚的妻儿,便是曹细妹,算是战争中建立的“革命感情”吧,不知不觉就成婚了,也生了个孩子。
其实不用项宝贵提醒,木子虚也不敢在朱宁身旁做官。
他也了解朱宁的多疑,但更可怕的原因,则是他知道的太多了。他知道朱宁的身世,知道朱宁的母亲是多么卑贱的人,还知道朱宁收在后宫的那个玉妃,其实和朱宁是异父同母的妹妹。当然,最后一个秘密,他打死也不会告诉朱宁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就这么错下去吧,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多谢项爷提点,子虚辞官退仕、悬壶民间的折子,早就备好了。”木子虚淡淡道。
项宝贵心里一动,坐直了身子。“说到悬壶济世,才想起来你的医术的确不错。据闻尊夫人曾经因小产而不能再孕育子女,后来却被你治好了?”
“是,确有此事。”木子虚不太想提这桩过去的事。
毕竟曹细妹被钱多多一家禽兽施暴、怀了孩子,又被钱多多给打没了,这件事太不堪回首!平日里,木子虚和曹细妹夫妻之间都避而不谈,更不愿意对外人说起。
曹细妹小产后,癸水紊乱,肾虚,头发也掉了一大把,一直不能再怀上孩子。木子虚颇费了一番研究试验,才调理好她的身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
项宝贵眼睛发亮,起身亲热的勾着木子虚的肩。“子虚,是这样的。知秋她不是曾经被你的人喂了‘春江水’么?她替我生了个大胖小子,但身子却耗坏了,这两年,我遍寻名医,倒是把毒给清理了,不过,咳咳……知秋她似乎一直不能再怀上,我不喜欢儿子,想让她给我生个乖女儿,你看,这事你得帮我才行——这毒可是你的手下喂的!”
他几乎是贴着木子虚的耳朵说话,声音又低,语速又慢。因为他从来不求人,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例外。
木子虚垂头无语,好一会儿才道:“项爷也有今日……项夫人是子虚敬仰的女子,能为她效力是一种荣幸,项爷尽管放心,子虚必定竭尽全力。”
“好!”项宝贵拍了一下木子虚的背,“嘭”一声。
“咳!”木子虚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项宝贵一定是故意的,就因为开口求了一次,他一定心里憋着,拍一掌报仇才爽快。木子虚暗暗咬牙分析。这个项宝贵!
——
二人说完这些话,项宝贵便约木子虚晚上去一趟苗园。
出了书斋,却见冷知秋拉着青霜,母子俩一起逗曹细妹怀里的女婴。
女婴安安静静的性子,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看冷知秋,又看看项青霜,充满探究和疑惑。
冷知秋对青霜道:“青霜你看妹妹多乖,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喜欢乱动了,恨不得跟你爹打一架似的。”
曹细妹噗嗤笑出来。
青霜背着手,绷着脸,“我现在也想和爹爹打一架。”
冷知秋抽嘴角。“为什么?”
“爹说,我不打他,他便来打我。这个世界,弱肉强食。”
“咳!”冷知秋生起气来,“什么弱肉强食?你这点大懂什么?夫君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教孩子!”
青霜道:“孩儿懂的。现在打不过爹爹,所以娘总被爹爹‘抓’走,等孩儿长大些,打得过爹爹,便将娘从爹爹手里‘救’回来。”
说着,拉住冷知秋的手,一副保护母亲的战士模样。
曹细妹听得笑弯了腰,连带怀里的女婴也莫名其妙笑呵呵,口水都滴了下来。
木子虚和项宝贵走近。
木子虚小声道:“项爷,真是虎父无犬子,小公子小小年纪,竟教得如此老成。”
这是赞美,还是挖苦?
项宝贵得意的把玩胸前长发。“不需要教,吾儿乃是天生奇才。”他本来就没教过青霜任何东西。
……
到了晚上深夜。
项宝贵俯身亲吻怀里的娇妻,轻轻的将她挪到一边,盖好薄丝被,随后便无声无息的离开。
苗园,如今再没有精卫潜伏。这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小花园,供项沈氏和冷知秋发挥兴趣爱好,继续栽培奇花异草,守园子的只有一个精卫,专职放狗打跑闲杂人等,狗还是那条狗——小英子。
木子虚等在苗园门外,项宝贵将他带到原来的地宫入口处。
“木大夫,你知道我项家的秘密就埋在这地宫深处,我也没必要瞒着你。所谓秘密,我一直都没有解开,不然也不会屈居苏州这些年,没有趁朱家叔侄打仗的工夫‘趁火打劫’、‘渔翁得利’,你说是不是?”
木子虚不知项宝贵把他叫到这里的意义,也不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项宝贵叫守园的精卫取了一根两丈长的铁杆。
“大家都以为朱鄯死了,其实他没死。”
“当真?”木子虚惊诧,项宝贵果然知道朱鄯的下落?
项宝贵竖直举起铁杆,纵身飞跃,人在空中,将铁杆直挺挺插进地宫入口的土石,“噗”一声闷响。
铁杆一直穿透土石层,最后声音变得沉闷而柔和。
木子虚张了张嘴。
“木大夫耳力不错,看来已经听出来了?”项宝贵落回地面,拍拍双手。
铁杆已经几乎全部没入土石中,只留一小截在外。
“朱鄯不仅没死,他还通过曹公公等密探,知道了我项家的地宫,悄悄运走一大口箱子,最后炸开太湖水,水淹地宫——我项家千百年来最后一点财富,就这样毁之殆尽!”
项宝贵把这个惊人的“秘密”告诉木子虚,万分“沉痛”。
“我追踪过朱鄯,追到泉州失了踪迹,只能回来将地宫封死。木大夫,我将你带到这里的目的,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木子虚是明白了。
项宝贵这是向他证明,所谓项家的秘密宝藏,已经被朱鄯偷走,和朱鄯一起藏在不知何处。项家的地宫也被毁了。
所以,新帝朱宁以后不用惦记着项家,要惦记,就去惦记逃跑的朱鄯,宝藏在他手里!
——
随后,木子虚果然将这情况禀报给了朱宁。
朱宁将信将疑,前后又派了三拨不同的人去查探项家苗园的地宫,答案都是一个:毁了。
“朱鄯将成为朕的心腹大患。”朱宁坐在御书房,暗暗皱眉。
他的皇位本来就是从朱鄯手里抢来的,现在朱鄯拿走了项家的宝藏,偷偷藏起来,其用心,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此后几十年,朱宁励精图治,果然成为一代铁腕圣君;但同时,他却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悄悄派出亲信,搜遍明国疆土,又派大海船,远赴重洋海外,秘密搜寻朱鄯的踪迹。
朱鄯不死,宝藏未到手,朱宁就一直不宁。
——
宣武元年八月二十六日,是徐皇后的册封大典。
(章节最多5万字,不够写,此处删除皇后册封大典描述性文字,近千字……)
红尘万丈,宫娥如云,百官肃立。
那一头百尺高台,玉墀四象威武,朱宁龙袍加身,通天冠微仰,半抱玉如意,伸出另一只手,迎接徐子琳。
这一头,人海之中,冷知秋和项宝贵手牵手伫立,微笑着,看徐子琳克制步伐,微微蹙眉,顶着沉重的九龙四凤冠,一身彩织云龙翟衣,披挂厚实的大小绶,手持玉谷,缓缓走近朱宁,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朱宁待徐子琳站在身侧,与他比肩而立,便松开了她那冰凉的手。
是,徐子琳并不高兴,她是无奈的接受了他,接受了悲剧的命运,如同飞蛾扑火。
这种沉闷的心情,影响到朱宁。
他举目远望,终于看到了人群中那个似曾相识的故人,依然粉雕玉琢清澈如水,娇滴滴似弱柳扶风,却在骄阳下玉肌无汗,茁壮生长。
她的身边,是一个把她看作整个世界的男人,因为在项宝贵眼里,根本没有皇帝、皇后以及这红尘万丈,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朱宁小声问徐子琳:“你是不是羡慕冷知秋?”
徐子琳鼻子一酸,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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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尾声——◆◆
五年后,徐皇后病逝。有宫娥告发,是玉妃买通银匠,在徐皇后的首饰里涂了砒霜,徐皇后喝茶时,拔银簪试毒,反而把自己毒死了。
朱宁红着眼睛,关在御书房一个多月。
玉妃则被关在徐皇后的寝宫,用铁烙每天烙一次,活活烙了三十六天才死。
玉妃死后,朱宁才从御书房走出来。
——
而在苏州项园,冷知秋正在产房里努力生孩子。
项宝贵等得心焦,拎着木子虚的衣衿,问:“你确定这次会生女儿?上一胎都说是女孩,结果还是个臭小子!”
在不远处,七八岁的青霜拉着四岁多的无影。
青霜面色冷峻。“女人生孩子那么辛苦,我以后的女人,绝不让她生孩子。”不像某个爹,又骚又喜欢播种。
无影长得像冷知秋,粉雕玉琢,笑起来甜蜜蜜,人们总以为他是个女孩。
“哥哥,我想看娘亲生孩子。”
“……不能看。”
“哥哥,那我们去看弟弟吧?我好像听见弟弟在祖母那屋哭了。”无影又提议。
“你又不是顺风耳,那么远,怎么听得见?我只听见娘在叫痛。”青霜心疼而焦急的盯着产房的门。
“无影真的有听见哦,弟弟嘘嘘了,所以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