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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三老爷浑浑噩噩,几乎不记得怎么将臧霖送出门的,之后似乎还在门口呆滞了许久,前尘往事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脑袋里一段有一段地回放,头痛欲裂,好容易调节好情绪走回到永德堂正房时,俞大老爷正在审问事情,见他回来,满屋的人都用一种探究和诧异的眼神看他,让他有如芒刺在背,沉寂心底深处十数年的隐秘就这样猝不及防大白于天下,他几乎有一种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的想法,只得拼命忍住,维持着他三老爷的体面。
方才刘庆年连带着刘庆年家的都被被带了来,俞大老爷下令打的板子,三四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刘庆年已经招了,那毒药是他带进府交给吕氏的,因为吕氏拿他独子和全家的前程做要挟,他迫不得已只得应了,除此之外,他素日里依着管事职权之便也对吕氏许多私下揽钱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刘庆年家的几乎傻了,她完全不知道丈夫竟在背后做了这些事,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吕氏要挟刘庆年的筹码。说来刘庆年家的也是可怜,她对吕氏向来忠心耿耿,谁知这忠心竟被主人当成了驴肝肺肆意践踏,现下得知真情,她看向吕氏的眼神全然变成了咬牙切齿的仇恨,若不是有人拉着,只怕当场就上去厮打了。
至于那位吕掌柜,很快也被逮了来,他原是吕氏的堂兄,抄家流放后侥幸活了一条命,大赦后回了家乡,眼见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便起了心思问堂妹要家财,几年前就来找过吕氏,但被她私底下一顿好打,腿都打折了一条,扔在个庄子上做苦力,他被打怕了,这几年也老实听话得很,吕氏这才渐渐放下心。前几个月俞大老爷另有外室的消息传来,吕氏不知动了什么心思,许是恨屋及乌,又或许是心生嫌隙,不愿再用俞家家生子,觉得他们不可靠。思来想去,又从庄子里把这个堂兄提溜来,许给他家财,让他在布行做个二掌柜学着管事,也是想在布行多放一双眼睛,未免让人生疑,对外只说是远亲,谁知那吕掌柜自己不乐意贬低身份,在外喝花酒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吕氏嫡亲兄弟,被有心人知道,便记了下来。这吕掌柜知道自己一辈子富贵都系在堂妹身上,便花尽心思给她筹谋,得知孔姨娘母子回归后,担忧吕氏地位动摇,便让众人传话极力怂恿吕氏做些事情来。半夏之毒,吕氏不愿让别人去做,便悄悄托付给他,吕掌柜也没辜负她期望,凭着三教九流的粗浅关系,托人购得了这药。他做得十分隐秘,很引以为豪,谁知棋差一招,到底还是被暴露了。
吕氏不让自己用惯的人去接触吕掌柜,绕了个圈子让刘庆年做中间人,一则为避嫌,二则也是存心拉刘庆年下水,谁知道全都是白费苦心,反坑了自己。
俞大老爷听得这些肮脏算计,看着那从吕氏房中梳妆盒夹层里搜出来的半夏瓶,不无嫌恶地问吕氏:“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要这般狠毒害我子嗣!”
吕氏那条计谋的确缜密,先将下毒之事栽赃在俞如薇身上,令俞大老爷疑心,继而揭发当日俞如薇用半夏设计之事,整件事半真半假,却环环相扣,俞大老爷几乎是立刻深信不疑,并将丧子之痛都发泄在女儿身上。若不是闵氏闯进来,后又当场撞墙,打乱了她的整个计划,只怕俞大老爷暴怒之下立刻打杀了俞如薇也有可能。那时候俞如薇已死,闵氏必定悲痛欲绝,和俞大老爷决裂,或是和离,或是永居家庙再不回府,而无论哪一种,吕氏都是最后的赢家,前者和离后俞大老爷年纪已大,不宜新娶,而吕氏自己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子女上都是绝对的优势,扶正是板上钉钉,即便是闵氏和离不成,彻底退居庵堂,那她就彻底是个废子。吕氏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太太,嫡女已除,闵氏避居,她再没有后顾之忧。
素日恣意怜惜的枕边人竟这般阴险狠毒,俞大老爷怎能不后怕。这毒妇今日能面不改色算计他两个儿女性命,难保日后不会算计到他头上。
吕氏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恨道:“俞宏峻,是你当初说会对我一心一意,山盟海誓,将我骗到手,却又另纳别人,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为你家挣下那些家业,你休想分到别人手上!你那儿子不过是个奸生子,奴才都不如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儿相争?你那女儿,更是个无知无能的蠢材,竟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嫡长女要服斩衰!你这个做父亲的竟一点也不维护玖哥儿,我若再不为他打算,难道让他堂堂一个男儿将来仰一个女人鼻息?说到底都怪你,若不是你弄出这些子女,我又怎会需要下这个手?你才是罪魁祸首,我便是死也决不让你好过!”
其实这件事另有隐情,月前查账,她格外注意俞大老爷在外经营的店铺收益,从中发现漏洞,暗自命人去查,竟查到孔姨娘身上,原来这位看似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姨娘在海城竟有不菲家财,这些财产从何而来自然不需猜想,俞大老爷为了个外室子竟能做到这地步,她不免彻底心寒,也为自己儿子担忧,更生出浓浓恨意,恨不得取了孔姨娘母子性命,后来意外发现小莲子之事j□j,她心里就生出个想法,找人备下毒药,原就是想推倒俞如薇身上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前日俞如薇回府,执意要服斩衰,亦威胁到俞善玖的地位,触动了她心头最不容侵犯的禁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忍无可忍,这才决定走一招险棋,一箭双雕。
但现在,她定不能将孔姨娘另有财产之事牵扯出,不然俞大老爷被当众揭了阴私,又见吕氏私自查自己的底,他男子傲气被损,定然羞愤难忍,恐怕连最后一丝怜悯都没有了。对她反而不利。
两人一番纠缠,最终俞大老爷头痛欲裂,命人将吕氏拉到旁边屋子看管起来。
“这真是家门不幸,这贱人竟这般狠毒。”俞大老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心力交瘁。
闵严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姐夫想如何处置吕氏?”他带来的证人早被请下去休息,他和俞如薇姐妹便坐在厅里旁观俞大老爷审案,此时真相已然清清楚楚,但俞大老爷的态度仍旧暧昧不明。
俞大老爷皱紧了眉:“这……”论理,吕氏侵占家财,以庶母之身谋害庶子嫡女,即便去报官,毕竟是以长害幼,虽然身为妾室,不是正经长辈,但已育有子女,身份不同一般妾室,也当罪减一等,普遍是判流刑,不会要她偿命。只有一些注重家门门风的世家,容不下这等谋害自家血脉的恶人,便依家法族规一条白绫或是毒酒了断,但也有放过一命的,到底如何处置,不过是看家主的心意。而官府对这些宗族私刑普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妾室的家人纵然事后去告,大多也只判以金代罚,草草了事。
俞家素来以大族名门自居,对这等事自也在族规中有明文,必须严惩的,且俞家族规家训律己甚于律人,若事出在族长家,当比其他族人家惩处更重,俞大老爷是一家之主,更是一族之长,故而若以此来定罪 ,吕氏必死无疑。
但在俞大老爷看来,吕氏固然可恶,但她到底是俞老太太的亲外甥女,还是俞善玖俞元薇的生母,对俞家也是有功,于情却是不能重罚的,族规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故而他自己也十分犹豫。
“此事尚要禀告家母,由家母做主。”俞大老爷不愿正面回答,便将俞老太太搬了出来。
闵严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烦请姐夫这就将老太太请来,当面告知,小弟就在这里等老太太的吩咐。”他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俞家百年世族,律规清晰分明,俞老太太素来公正严明,想来不会姑息谋害俞家子嗣的真凶。姐夫也一向守规尊律,想来更不会违背俞世先祖的家规族律,让俞家先祖蒙羞,地下不安。”一只懒妃出墙来
俞大老爷脸色更难看了:“敏正,吕氏到底是我三个儿女的母亲,如儿和他们也是兄妹,你且念着他们亲骨肉的情谊,就饶吕氏一条命吧。”此等事,若依俞家家训,吕氏罪无可赦,只有死路一条。
闵严只觉十分可笑:“这句话,姐夫应该去对我那还在鬼门关打转的姐姐说,对我那死里逃生的外甥女说,更要对你那吐糟横祸、幼年夭折的儿子说。只不知,姐夫可开得了这个口?还是你想替如夫人找三条命来赔给这三个人?”
俞大老爷被小舅子这样奚落嘲讽半日,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够了!这是我俞家家事,想如何处置都由我,就不劳你闵家人费心!”那桌上恰好是半夏粉的小瓷瓶,被他拍得震了震,歪倒在一边,滚了两滚,停在桌沿边。
闵严一噎,起身道:“既然姐夫下了决心,也好,想来臧兄尚未走远,他既然了解前因,我便去将后果告知,想来他更是个局外人,当有一番公断。”说着便要往外走。
俞大老爷大为慌张,忙将人拦住:“敏正,有话好好说。”若被臧霖得知,只怕在这方圆几百里,数座城中,俞家都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闵严只管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俞大老爷无奈,回头看俞三老爷,俞三老爷靠在椅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心头乱麻,对大哥的事实在有心无力。俞大老爷到底怜惜俞善玖这个独子,不肯让他背上个生母因罪而死的名声,最后四顾之下看向俞如薇:“五丫头,你来劝劝你舅舅,让你庶母去家庙吃斋念佛一辈子就是,何苦多添一条性命?”
俞如薇一直静静坐在一旁,此时站起身,不紧不慢道:“父亲,您昨日才教导过我欠命还命,天经地义,如今如夫人欠命还命,自然也是天经地义。况且二哥身为您的独子,将来要承继家业,他的生母自然更不能是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不然,有了这个把柄,他何谈未来前程?”
门外忽然传来隐隐的啼哭之声,还有人连声叫着父亲,听声音像是俞元薇和俞善玖姐弟,间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哭声,想来是乳母把九姑娘也抱了来。俞大老爷更加矛盾纠结,俞如薇这话有道理,人死如灯灭,有再大的罪过都是过眼云烟,但若吕氏一直活着,他就是俞善玖一生洗不脱的污点。他已年近五旬,恐怕此生也就这一个儿子了,他愿意为儿子饶了吕氏,自然也愿意为了儿子将她处死。
俞如薇看了眼院外,道:“大姐和二哥就要进来了,父亲打算如何对他们说?”
俞大老爷心一横,对外面大声命道:“若放了一个人进来,你们便都不用活了!”
院子里看守的看了这半日,那院角上刘庆年打板子的血海未干,触目惊心,三十板子已经血肉模糊,若是一百板子铁定是没命了,他们吓得不轻,更不敢有违俞大老爷的命令,一群人堵在门前,不让俞善玖几个进院子。
姐弟三个便被硬生生阻在院门前,哭泣求饶,那声音撕心裂肺,几如杜鹃泣血。旁边屋内吕氏也痛哭出声,两边哭声此起彼伏,彼此呼应,凄凄厉厉,好不悲惨。
俞如薇充耳不闻,上前几步,将俞大老爷手边小桌上歪倒的半夏瓶扶正,摆好:“我是晚辈,自然听从父亲,该如何做,还请父亲示下。”她神态这样淡定从容,平静无波,叫人看了暗暗称奇,但惟有俞宪薇知道,从开始到刚才起身前,俞如薇一直在她旁边轻轻颤抖,手更是一片冰凉,即便是此刻,俞如薇背心已是一片冷汗。
俞大老爷眼睛定定看着那个半夏瓷瓶,小儿子惨死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半晌,他恨道:“好!欠命还命,既然那贱妇做得出这等恶毒之事,就让她自己了结这债吧!”
吕氏立刻又被提了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已经发丝披散,衣衫起皱,像披了快抹布在身上,她一向自诩官家千金,衣服上的褶皱都是笔直精致的,俞如薇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狼狈。
许是已经认罪的原故,吕氏全没了精神气,瘫坐在地上,眉眼下吊,嘴角松弛,活活老了十岁,那原本精致的妆容像一层面具一样浮在脸上,看上去可笑又诡异。
俞大老爷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恶妇,谋财害命,恶毒之至,若还有一点念着儿子,就该自行了断,拖延至今,莫非还想留下贱命去害别人么?”
吕氏惊呆了,她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道:“老爷,你说什么?!你,你要我死?”
俞大老爷脸色铁青:“你下毒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吕氏双眼瞪如铜铃,脸容扭曲,十数年压抑的悲苦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她狰狞着张开双手狠狠抓上来:“俞宏峻,你这畜牲,你到底有没有心!”
旁边下人忙将她手臂拉住,却不提防,被她挣扎着伸长脚一脚踢在俞大老爷脸上。
俞大老爷猝不及防被重重踢了一脚,鼻血横流,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倍感羞愤,直接吼道:“给我把这药给她灌下去。让她也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几个下人都吓了一跳,却不敢动手。
俞大老爷狠狠一拳捶在桌上:“还不快动手!难道要让我亲自来么?!”
那几人只得取了瓷瓶,加一点水将粉末化开。
看到那熟悉的瓶子,吕氏怒火燃烧的双眼便如被一盆冰水浇下,彻底没了火势,她像是陡然看到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踢着脚拼命往后挪,一边挪动一边哭喊:“不……不,老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吕氏被吓坏了,她完全没料到俞大老爷会有这个狠心,她的嫁妆钱财,她和俞老太太的亲缘关系,她的三个子女都是她的护身符,她曾想过或许可能东窗事发,但预计的最坏结果不过是被关在庄子上,但俞善玖年纪已经不小了,最晚四五年后定会娶妻,那时候前尘旧事已被渐渐淡忘,她仍有返回俞家的可能,谁知,今天她就要殒命于此了。
她凄厉地惨叫起来,那是一个面临死亡的人内心深处最大的绝望和恐惧,听的人心头发毛,那拿着药瓶的人一时竟不敢下手,去看俞大老爷。
吕氏不想死,她绝望地挣扎着,对俞大老爷道:“老爷,你饶了我!老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念在我生养了几个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把我赶出去,扔到庄子上,扔到庙里……”她又涕泗横流看向俞如薇,“五姑娘,五姑娘,我再也不敢害你了,你大慈大悲,就当为你母亲积德行善,饶了我吧!”[进击的巨人]尤尼娅的士兵日记
俞大老爷鼻血流个不停,因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这会儿只能自己用袖子擦拭着血,他对吕氏最后一丝怜悯和情谊都被这一脚给踢光了,见此情景更加光火:“给我灌!”
下人正要动手,忽听得院外一阵喧哗,有人慌乱地喊着二少爷。
众人一看,俞善玖推开下人跑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把染血的刀,那刀是小厨房里备着切西瓜和水果用的,虽不大,刀背却厚,刀口也颇为锋利。
俞大老爷吓了一跳,先是怒喝:“孽子,你这是要弑父么?”继而定睛一看,俞善玖脖子上还割开了一道长长口子,献血留下来染红了衣襟,想必是用自己的命要挟了下人才得以闯进来,俞大老爷怒气微消,又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俞善玖一看看到了被众人制住的吕氏,顿时眼一酸流下泪来,他跪在吕氏身边,对俞大老爷道:“父亲,请饶了娘亲一命吧,有什么罪儿子愿意承担。”
自从昨日知道了俞善瑛的死讯,他就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心里便如压了一块巨石,今天下人匆匆来知会他原来吕氏才是真凶时,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惊讶。以吕氏素来的心机,做到这一步只怕是迟早的事,他身为人子,也曾委婉劝说过,但他到底年纪小,吕氏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满心无奈,只好多分心在能力所及之处照看好幼弟,谁知前日俞如薇回来便要和他争嫡子之位,他心里不痛快,晚间便独自在屋里闷闷不乐,第二日也是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跟着孔姨娘守灵的俞善瑛,直到噩耗传来,他才知道吕氏已经下了手。
俞大老爷见儿子如此作践自己,不免有些不忍,但只能狠狠心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若被人知道,你还要不要前程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且退下。快把二少爷拉走,关到外院去。”俞大老爷已经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部,俞善玖这一闯,更是乱上添乱,消息是瞒不住了,吕氏必死。且这个场景俞善玖不能在场,不然,母亲死于眼前而亲儿不能相救,这更是一条不孝的大罪过。
下人们正要夺了刀拉扯开俞善玖,他突然发力,将周围人推开,却将刀拿在左手,右手伸出大拇指放在地上,泪流满面道:“娘亲谋害四弟,全是为了儿子的前程,父亲要杀娘亲,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既如此,儿子宁可不要前程,替娘亲担这个罪,还请父亲留下娘亲一条命!”说话间他将刀抵在指边,狠狠一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大拇指已经被切了下来,顿时鲜血从断口喷涌而出,俞善玖剧痛攻心,歪在一边。
吕氏眼睁睁看着儿子断指,一声尖叫锁在喉咙来不及叫出,眼一翻晕了过去。众人都是一呆,都愣在原地。
此时,院门前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放肆,我不过是去了会儿后园子散心,这怎么就反了天了?”
俞老太太扶着俞元薇,一路飞火流星似地进了院子,连声问道:“慧丫头呢?慧丫头呢?”
俞大老爷顾不得母亲,扑上去抱着儿子,一叠声叫人请大夫。
俞老太太一进门,看到满地的血,还以为吕氏已经遭了秧,心头一阵惊怒,正要发作,却看见俞善玖那截断指,顿时也慌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来!给我把二少爷给治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手指已断,除非神仙下凡,否则俞善玖此生也只能做个残废了。律法有定,手无大拇指者为残疾,虽然可以应举,但毕竟不是完人,难有好前程,更不必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俞善玖这般自残,必为人诟病,这辈子在科举之路上是不可能出头了。俞家两位年长的少爷,王氏所出的俞善理心思不在读书上,唯有俞善玖身为长房长子,也还算勤学好问,连俞三老爷也对他寄予厚望,但这样一来,俞善玖就算是废了。
俞老太太曾养出个传胪儿子,科举之事也知晓一二,她向来身体康健,自信可以活到四世同堂乃至五世同堂,看俞善玖最有出息,自然也是有心以后倚仗他的,看重吕氏未尝没有俞善玖的缘故。现下看着这个孙儿成了一招废棋,如何不恼怒心痛,转头一眼看见旁边静静坐着的俞如薇姐妹,不免发怒,骂道:“都是你们这两个祸星,若不是因为你们挑起事端,玖哥儿何至于此?!早知今日,不如昨天就将你们母女打杀了赶出去,许对俞家还是好事!”
闵严怎容得她这样对俞如薇泼脏水,忙挡在两姐妹前面,道:“老太太说话还请慎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俞大老爷的吩咐,三老爷自是见证,却和如姐儿何干?!”
“你们可闹完了没?没闹完我们可等不得了。”忽而又是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随着这声音,外头呼啦啦进来好些人,头一个的正是王氏,她一脚踏进门来,看见一根断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本就乱糟糟的正房更是乱成一锅粥。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俞二老爷和王氏夫妇打头,后面还跟着几个本族的老太爷,俞家几代都是人丁不旺,旁系不多,这几位老太爷已经是血缘最近,也最说得上话的人了。
俞老太太本就怒意未消,又见了最不讨自己喜欢的二子夫妻以及几位本族太爷,不免惊怒道:“老二,你们这是做什么?”
俞二老爷有些难以启齿,微微错开视线,王氏推开搀扶她的丫头,挡在俞二老爷跟前,道:“老太太,大哥、三弟,我们要分家!”
俞大老爷脸一黑:“混账!父亲的还没出殡呢,你们闹什么分家,可还有一点良知孝心?!”又向几位老太爷赔罪,请他们去旁边花厅休息。几个老太爷看见屋内情景,都很是后悔,他们收了钱财好处,只是想为俞二老爷助助威,却没想到竟碰上了俞府这么大一桩乱事,他们也是尴尬无比,心里暗暗叫苦。听了这话,忙不迭地都走了,临走前都没有问俞二老爷一声。
俞大老爷摆出大哥的样子,但王氏显然并不买账,她冷冷一笑:“大哥你休要提良知孝心了,方才我和二老爷在门外,什么都听见了,你屋里如夫人闹出这么大一桩丢人的事,私敛家财,残害子女,现在还逼得玖哥儿自残谢罪,若老太爷还活着,只怕都要被你气死了,亏你还有脸提良知孝心!”几个月不见王氏动静,她嘴皮子倒是更利索了,看她白胖了一圈,气色极好,显然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俞大老爷只觉有些下不来台,再加上心烦意乱,索性道:“你们和母亲说吧,若她同意,我亦无话。”他体胖,抱不动儿子,便将俞善玖放在一个下人背上,背着去旁边屋子里好止血治伤,那根断指也有人捡了起去。而吕氏和,早在之前就被俞元薇和跟着老太太的丫头们搀扶出去了。
王氏见他要走,忙挡了过去,口中冷嘲热讽:“今日这事未完,大哥休想出这个门,不然我立刻就去前院,将这件事说给来祭奠的宾客们知道,到时候看你如何下这个台。”王氏性子越发乖张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也是俞家人,这事情闹开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都市女茅山道士
俞老太太看不得大儿子吃亏,忙喝道:“休得放肆,我这老婆子还在呢,你们要分家,除非我死!”
俞大老爷却还是站住了,王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冷笑不止,为了今日,她筹谋了那么久,怎能轻易就放弃,却不接老太太的话茬,只管对俞大老爷道:“大哥休要将事情都推到老太太身上,我还有事要问大哥你呢,大哥你在海城经营这些年,家里生意不见什么起色,可是私产却多了不少啊,便是那孔姨娘名下财产都已经抵得上咱们荆城一个中等人家了,怪不得如夫人定要对四少爷下手呢,那小孩儿的产业便抵得上她这些年在俞家辛辛苦苦熬到的所有了,叫她如何不怨恨?只是,这其中之事,大哥你是不是该和我们好好说一说?”这话一出,连俞老太太都吃惊地看向俞大老爷。
俞大老爷满脸涨红:“妇道人家,一派胡言!”
眼见那两人连刚死了人都不管,只在那里争吵,俞如薇只觉得满心无趣,她拉了拉俞宪薇:“咱们走吧。”闵严本是读书人,也有几分视钱财如粪土之心,见自己事情已了,他们闹起来难看得很,自然更是不欲细听,摇了摇头,和她们姐妹一起走了。
一路上俞如薇都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我虽早知道二哥和我必是仇敌,但今日他遭此事,我心里却也难受得很,一丝畅意之感也无,六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俞宪薇摇了摇头,握着她冰冷的手,道:“你死我活的事,怎容得妇人之仁。如夫人毒死俞善瑛陷害你,可不见她有一丝自责。”
俞如薇叹息一声,自嘲一笑:“也是,若不是她死就是我死,我还是留着这点好心,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远远看到熟悉的院子,俞如薇又叹了口气:“六妹妹,你曾说过,我们一个科举,一个内务,便能将这俞家握在手心,让别人再不能操控我们命运,而是我们自己来做这个主人,但这样一个污秽不堪的俞家,我们要来做什么?”
俞宪薇不知该说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闵氏下午晌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见到闵严,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待俞如薇将今日之事前因后果告之,她不由得沉默良久。吕氏和她斗了半辈子,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赢家,谁知顺风顺水且不满足,越发胆大妄为,谋财害命,以至于如今满盘皆输,跌得凄惨,连俞善玖也连累了,只怕如今吕氏心里定是生不如死。
俞二老爷和王氏要求分家之事一直闹了一下午,听说还没闹完,第二天继续。而吕氏则被俞大老爷迁怒,被锁在温仁堂一间空屋里,待事情完结后再来料理。但听下人们说,大夫诊断俞善玖已成残疾,吕氏闻讯后神情呆滞,已然是半疯痴了。
傍晚,俞宪薇和杜若秋难得有些空闲在一处用晚膳,听了这消息,不由感慨万千,想来俞老太爷尸骨未寒,才过了头七,膝下三子就闹成这般不可开交,这事怕是会成为满荆城的丑闻了。
“说到分家。”俞宪薇看一眼杜若秋,“二房还有个三少爷过继给了六叔,你肚里这个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若是一分财产也无,将来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让人去老太太那里说一说?”现下俞老太太焦头烂额,未必会想到杜若秋腹中遗腹子。
杜若秋云淡风轻一笑,道:“没有钱财也好,不然,即便硬塞给我,也是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图惹人惦记罢了。就像四少爷,小小年纪就被人算计得命也没了,要了钱财又有什么用。”顿了顿,又道,“只怕孔姨娘也后悔得很,若不是她名下财产太多,又怎么会惹得如夫人动了杀机,要除掉她儿子。”
俞宪薇叹息一声,点头道:“还是你想得透彻。”她低头啜饮一口清茶,忽而想到一事,脱口而出道,“既然二太太早开始查大房之事,只怕会常常派人盯着大房,那么刘庆年所做的事,那位吕掌柜所做的事,他们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杜若秋讶然,但一细想,却也觉得有理:“的确有这个可能。”不然王氏这些日子往外头跑得勤,又专盯着大房,没理由没听到什么风声,而以王氏的脾气,知道了吕掌柜的身份后定然早早闹起来了,不会等到今天。
俞宪薇一回想,心头更凉:“我记得从半个月前就有人说,二太太嫌弃家里采买的瓜果菜蔬不合心意,只让厨房把材料人工都折算成钱财,他们二房单独开火做饭,而且二姐姐也几乎再不踏足大房之地。纵然在一处玩耍,她也不吃喝东西。只怕他们已听得吕掌柜去弄半夏粉的风声,却只冷眼旁观,等着大房自己杀起来呢。”
杜若秋微眯了眼:“只怕果然是如此。”她轻笑一声,“也难怪,都是下毒害人的人,心里有鬼,自然格外当心这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二太太呢。”
俞宪薇挑眉不解。
杜若秋解释道:“你当二太太为何这般急着要分家?她早让二老爷偷偷把家里的地契偷出来,卖了一千亩良田、两处山林和两处庄子,自己拿了钱去南方另外置地,如今府里的地契,是她叫人伪造的。那一千亩地虽不多,却是俞家手上最肥沃出产最多的地,再加上她想要借三少爷六房嗣子的名分,在分家时分走俞家一半的家财,到时候俞家怕真就被她掏空了。”
俞宪薇目瞪口呆:“她这般大胆?!”
杜若秋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何偃旗息鼓这几个月,为的就是稳住家里人,再来个快刀斩乱麻分走家财远走高飞,那地已经交易,明年就要换主人耕种了,她再不加快些可就露馅了。可惜,”她悠然抚过隆起的肚子,“事情不会如她所愿。俞大老爷和三老爷今晚就知道了,就算二太太手里握着大房和三房的把柄又如何?我且看她明日如何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我耐着性子等了这几个月,终于也能为我母子报了当日之仇了。”
俞宪薇怔然良久,忽而感慨:“你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我每次都只能做那个被惊得说不出话的人,果然我心智能力都弱,也怨不得别人会害到我头上。”
杜若秋笑着摇摇头,柔软的手抚过俞宪薇的发鬓,竟已隐隐有了几分做母亲的慈爱:“你若真的弱,当初又怎能将我救下来。是你心地仁厚,还不肯将人心想得太坏。”
俞宪薇笑笑,眼中淡淡的阴霾却未能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情节有些调整,多添了几千字,交代吕氏的结局,下几章可能会有这章改过去的情节,看到勿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