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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弈睁开眼已是清晨,他浑身乏力,依旧非常难受,不愿动弹,不过比起之前,不舒服的感觉减弱了一些。
屋内特别安静,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仿佛月宇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了。
无事可做,凉弈闷闷地盯着素色的床帷发呆。
布帘共有两层,第一层的锦布相对厚实,能够挡住光线,同时也能稍稍御寒,布料撩起系在床头。第二层是薄薄的轻纱,半遮半掩,随着晨风轻轻飘动。
料子轻薄,凉弈可以透过轻纱看到外面的动静。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凉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儿环境不错,可就是太静了。凉弈不习惯这样的静谧,他喜欢有人陪在自己身旁说话聊天。
他身上盖着锦被,被窝里十分暖和,他费力地伸手探了探身旁,枕边没有丝毫其它任何人存在过的迹象。他稍稍挪了挪沉重的身体,很快发觉自己身穿白色里衫,里衫面料光滑细腻,布料轻贴皮肤十分舒服。
拂去频频涌起的困倦,凉弈细细回忆。
他记得昨天自己见到了凉夜和呆籽,后来,他服了药卧床休息,听得凉夜他们打开大门的声响,再之后的事情,凉弈迷迷糊糊,不怎么清楚了。
如今他身处魔域,凉夜和呆籽的出现是真实还是他的想象,凉弈不确定。他透过薄纱望向撑起的窗户,屋内很闷,闷的他无法呼吸,这样的寂静会让他胡思乱想,记起许多不愉快的往事,难以自拔。
或许是上天体谅他的心情,凉弈欣慰的听到了急速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月宇殿的大门打开了,脚步声未有丝毫迟疑,一路迅速逼近,最终来到床外。
凉夜掀起轻纱,看到凉弈的表情颇为复杂,既有高兴,又有困惑。
一路过来,凉夜赶得非常急,呆籽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见到凉弈的灵牌,呆籽和凉夜都吓了一跳,凉夜想也不想,立刻拔腿就往正殿赶来,迫切想要确定爷爷当前的情况。
这一刻,凉弈完好无损的躺在正殿的大床内,凉夜顿时放心了不少。
呆籽理顺呼吸,他望向凉弈,正欲开口说话,哪知凉夜朝前迈了一步,把他挡到身后,根本不给呆籽说话的机会。
随即,凉夜系好床帷,他在床沿坐下,认真看了看凉弈的脸色,凉弈的气色比昨天略有好转。他牵过爷爷的手,专心把脉,心有所思。脉象平和了一些,目前的这些无疑证明凉弈在逐渐康复。
尽管恢复的日子比较漫长,但没有继续恶化总归是好事一件。既然凉弈平安,凉夜自然而然的跳过了灵牌这个不吉利的话题,暂时不准备让凉弈知道,免得爷爷心有担忧,影响病情。
凉夜不懂,是谁在折腾这么无聊的恶作剧,好在凉弈目前无事,牌位的问题,凉夜计划过段时间再做打算。
昨夜他在药材屋找到大量珍稀的药材,他根据自己平生所学,冥思苦想,为凉弈调制了全新的药物调理身体。这里药材的筹备充足有余,凉弈只需每天按时服药,身体恢复至从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凉夜为凉弈诊病,呆籽默默地站在后方,从头到脚,反反复复地打量眼前的凉弈。
如今的凉弈气息与昨晚魔物出现时天差地别,不仅是半入魔和魔物的区别,两人力量差异同样相当明显。
暗红眼睛的魔物看起来似乎挺厉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身份。貌似这个魔物和凉阖认识,不然也不会絮絮叨叨说那么久,以凉阖的脾气,早该把对方一剑咔嚓了。
自己体内的魔物认识凉阖,也不知凉弈是否知道这件事。
凉弈的脖子依稀可见昨夜的掐痕,以凉弈这一刻的反应,多半还蒙在鼓里,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一头雾水的还有凉夜,他看了看爷爷颈项的痕迹,忍住没说。
凉弈独自一人,躺久了累得慌也闷得慌,恰好身旁有人,于是招呼凉夜扶着他坐起来。
伴随起身的动作,锦被滑至腰际,呆籽偏偏脑袋,咦,不穿衣服的凉爷爷没了。他记得,昨晚凉阖离开浴池,凉阖和凉弈两人均赤着身体。一夜光景,凉弈已换上干净衣物。
明明凉弈虚弱的需要小孙子照顾,哪来力气穿衣服,况且,凉弈在魔域人生地不熟,新衣服从何而来。
月宇殿住的人,数量少得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人头少到这种地步,能拿来衣服又为凉弈穿上的人估计有且仅有凉阖了。
呆籽颇感意外,凉阖看弟弟不顺眼,没见过这种又要折磨别人还帮对方穿上衣服的奇怪魔尊。
稍稍回顾昨夜的经历,呆籽心潮澎湃,魔尊就是魔尊,不仅在魔域面子足,身体也足,好得让人看着淌口水。
其实,凉弈也值得夸奖,身材匀称,修长挺拔。可惜他被坏哥哥欺负狠了,走到哪儿都关着,估计关的胃口不好,略微偏瘦了些。往后少受点苦,多吃一些,认真补一补,身材将更上一层楼。
昨夜对呆籽影响很深,这种影响源自各个方面,呆籽捏了捏胳膊软乎乎的肉,痛定思痛,暗下决心以后勤奋锻炼,练就一副好身材。
提及身材和锻炼,呆籽不得不想起一个人,懒到极致的师父息景。息景不仅冬眠,还四季眠,除却与瑜国公秦霄宇的夜间运动,息景平时不能出门,蜷在微雨山单调的看看书,晒晒太阳。
跟随息景的六百年,呆籽吃惊的发觉,息景怎么睡都不长胖,怎么吃身材都一如既往,绝色美人的风范从不改变。
呆籽深信,师父是神人。
自从白玉面具现身,呆籽不难觉察,大家认为玉面罗刹是厉害角色。偏偏,呆籽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师父散发出让人深深敬畏的气息将是怎样的杀戮画面。
据呆籽了解,师父的喜好是与情郎激情幽会,师父的日常是每天想念恋人,情郎是师父的一切。至于玉面罗刹,重要程度肯定排在情郎之后,多半没有出场机会。
兴许是师父低调,不喜张扬,刻意掩盖了自己的能耐。呆籽只见得到息景居住山岭的悠闲,与瑜国公在相拥的欢愉,没有见过息景浴血杀敌的骁勇身姿。
呆籽所见过的人,师父永远是最好看的,不过论及身体,目前当属凉阖第一。
身材耀眼,凉阖的伤亦是触目惊心,堂堂魔尊,身边既然有四个厉害的魔将跟随,大半夜出门折腾了何种境界的大事,才能带着一身伤归来。
呆籽疑惑凉夜通过何种方式了解凉阖的伤情,但又不敢问,他担心一问就露馅,自己的话全被引出来。
当着凉弈的面讨论自己偷窥凉阖和凉弈,呆籽没勇气开口。
凉弈服了药,精神状态不错,思考片刻不由显露忧愁。凉夜和呆籽来到魔域,凉弈怎能不多考虑他俩的安危,唯一庆幸的是,这两人目前留在自己身旁安然无恙。
凉弈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关了凉宅关魔域,迟早有一天,他会在沉闷里发疯。
他挥挥手,示意呆籽走上前来,有些话,他必须和呆籽再确定一次。
呆籽趁机凑近,望着凉弈:“爷爷,有什么事吗?”
凉弈微笑点点头:“你昨天说从下九层掉下来是怎么回事?”
凉家的下九层居然能到达魔域,凉弈万万不敢想会发生这种不可能的事。
呆籽询问的目光转向凉夜,征求凉夜的意见。奈何凉夜不闻不理。呆籽郁闷,他真想掰开尸体兄的嘴,看看他嘴里有什么限制了说话次数。
介于凉弈灵牌的事情目前不方便透露,呆籽连同祠堂莫名少了两块灵牌一并跳过了,他仅仅把掉落的经过简单明了的复述了一遍。
呆籽慢慢说,凉弈静静的听。
最开始,呆籽和凉夜到下九层查看那里的情况,凉夜见到一个没有关魔物的空笼子,于是走进去看。随后,呆籽在笼中捡到一只有裂缝的玉镯交给了凉夜。
两人正在研究镯子,岂料地面红光一闪,他俩就掉了下来。
一头扎进妖魔堆,一个凶巴巴的妖艳女子恨不得扒了他俩的皮,幸好这时来了一个高大个扛巨剑的家伙领他们前往月宇殿,说是魔尊要见他们。
呆籽没找到魔尊,结果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凉弈。
听到这儿,凉弈心底隐隐不安,凉阖要见他们又不出现,是何目的。凉弈问道:“那你们见到他了吗?”
呆籽给了肯定回答:“见到了,不过他半夜才回来。”
凉弈稍稍迟疑:“他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诡异的难倒了呆籽,抛开他在浴池偷听的那部分内容,凉阖从始至终没怎么和他们说话,思来想去,呆籽决定捡第一句说:“他说,你们住偏殿。”
凉弈:“……”
凉夜:“……”
凉夜不懂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颗种子,这类无关紧要的废话,呆籽完全可以跳过,根本无需说。不过,假如仅有的几句废话全丢掉,那么确实没法回答凉弈的问题了。
凉阖出现后,他们之间不存在丝毫交流,与凉阖谈话十分艰难。
哪怕凉夜直言指出凉阖受伤,凉阖也未有多少反应。
凉阖打一开始就没交谈的打算,兴许留他们一口气仅是顺手为凉弈调养身体。
凉夜感到,凉阖不愿和自己多接触,也不乐意涉及其它人其他事。
凉弈将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徐徐问道:“镯子在哪儿?”
这次,呆籽不回答了,把这个问题转给了凉夜,凉夜略微犹豫,取出了玉镯。
看清手镯的刹那,凉弈眼底欣喜与诧异共存,他细细抚摸镯子,有点激动:“想不到是它。”
闻言,凉夜立即提起了精神,明白事情有所头绪了:“爷爷,你见过这只镯子?它是谁的?”
凉弈不经意想起了从前,嘴角一抹浅笑,语气轻缓:“这玉镯共有两只,是一对,它们是母亲的嫁妆,母亲特别钟爱这对玉镯,一直戴着它们,我小时候总能看见。后来有一天,不知何故母亲换了一对新手镯,从那以后我再没见她戴过了。”
“这是曾祖母的手镯?”凉夜喃喃自语。
凉弈应了声,虽说小时候的往事有一部分已记得不太清,但母亲和凉阖经常陪伴幼年凉弈,母亲珍爱的玉镯,凉弈对此多少有印象。
记起曾经,凉弈不由唏嘘,童年的时光美好的如同一场梦。
无力回到从前,凉弈收起了自己的回忆,他抚了抚玉镯,倍感惋惜,镯子的裂缝太深了,说不准何时断掉。这只镯子仅能收起来,不适合再佩戴了。
凉弈不懂,母亲的玉镯怎跑去了地牢,这种感觉说不出哪儿不对。
他如今进退维谷,下一刻说不准是祸是福,凉弈看了看镯子,把手镯交给小孙子,让凉夜小心保管。
得知手镯的原主人是谁,凉夜的思绪反而混乱了。
他和呆籽在凉宅下九层的囚笼找到属于曾祖母的手镯,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是囚笼内关的魔物抢走了手镯,还是囚笼内关着曾祖母,凉夜猜不准。
比起这些,凉夜更渴望知晓,刚刚他在魔域见到的黑影是谁,为何手镯如此眼熟。佩戴着另一只手镯的人,是不是曾祖母。
倘若对方当真是曾祖母,她留下那一块刻有凉弈名字的牌位有何用意,预示凉弈将遇到危险,或者在告诉凉夜另外的事情。
如果是凉弈面临危机,身为母亲,曾祖母怎会不通知凉弈,反而去找自己的小曾孙和呆籽这个外人。
根据凉弈的反应来看,凉弈并未见过这个人,不见儿子的母亲,不合常理。
凉夜说不出来,到底是在那儿出了错。
呆籽与凉夜相似,满脑袋的线团,但呆籽比凉夜的疑惑更多。
曾祖母的手镯出现在地牢,戴着手镯的黑影现身魔域。凉弈体内居住了魔物,且凉阖和那个魔物闹得不怎么高兴。
凉阖与凉弈交谈的重点,弟弟对哥哥的真实想法,起初凉弈持有的情感是憧憬崇拜,后来他不理解凉阖莫名其妙对自己态度恶劣,再往后,他们说道,凉哲是凉阖的儿子。
呆籽苦闷的一脸血,深感这家人的关系真心复杂。
还是微雨山好,关系简单明了,呆籽的师父是息景,呆籽的朋友是白乌鸦,息景喜欢和情郎约会,白乌鸦爱喝酒,然后,他们之中就没有其它乱七八糟的存在了。
呆籽偷瞄凉弈,里衫掩住了凉弈的身体,呆籽无法确定昨夜凉弈胸口腾起的那团黑气的来源,他瞟了眼凉弈的额头,魔纹消失更是无从查起。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
之后凉弈与凉夜商量家事,凉夜淡然的给了呆籽一个眼神,呆籽识趣的走出月宇殿,在大门外的石阶坐着。
凉夜语气肯定:“爷爷,为什么那时选择跟他走?”
尽管凉夜尊重爷爷的决定,可是他不理解,那时候,只要爷爷说一声不走,凉夜纵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凉阖带走爷爷。
对于小孙子的想法,凉弈急忙摇了摇头阻止他与凉阖动手。此事万万不可,触发了凉阖的杀意,一切将无法挽回。
对此,凉夜不明白。
凉弈叹道:“以目前的形势,硬拼只能埋葬自己,没有好处。况且,我和那个人有赌约,我赌输了,理应履行承诺。”
“我们凉家无需向大魔头履行承诺。”凉夜不服气。
凉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理解你讨厌他的心情。不管他是谁,我作为凉家的上任当家,竟然输了,就不能逃避,不然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况且,他终归是我的哥哥,有些事不弄明白,我死了也不甘心。”
“可你的肉身太虚弱,半入魔进退两难,要么立刻走出魔域细细调养,要么从此遁入魔道。爷爷,你真的决定如此吗?”凉夜问道。
凉弈扬扬手,示意小孙子别再说了。凉弈懂得凉夜的不安,然而,困住自己几千年的谜团若是解不开,他一辈子都过得不开心。
呆籽一个人坐在石阶,双手拖着下巴,爷爷和小孙子说悄悄话不让呆籽听。
他闭着眼睛打盹,慢慢的等。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做梦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师父的声音。
他听来听去,惊愕声音来自怀中的喇叭花。
呆籽好奇不已:“师父,是你吗?”
“是我,”息景略微顿了顿,“找一个没有旁人的清静地方,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