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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堂
周老太太看着端砚上“洛砚书屋”四字落款,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深意来。
她看了良久,才将手中的端砚放回了红木匣子里,视线落在坐在下头的傅沅身上。
只见她的身子挺得笔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沉稳得很。
周老太太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既是人家送来的赔礼,你就好生收着吧。”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傅沅应了声是,心里明白这事情再没后患了,便陪着老太太说起了别的事来。
正说着,就见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何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笑着叫人将她引了进来,傅沅才要站起身来,就被老太太开口阻止了:“你坐着,她一个姨娘,无需你多礼。”
傅沅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点了点头,视线便朝门口看去。
很快,就见着何氏从外头进来。
因着有孕在身,何氏的双颊略显丰腴,气色更是格外的好,穿着一身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梳着流云髻,发上簪着一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缓步上前,竟叫人眼前一亮。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何氏福下身子,恭敬地道。
傅沅听着这“奴婢”二字,微微诧异了一下,这何氏也跟了父亲好些年,如今有了身孕,反而是自称“奴婢”了。
傅沅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见着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绿檀木手串,哪能不知她这是故意讨好老太太。
也是,何氏如今有着身孕,便成了黎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没老太太撑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定能不能生出来。
她听万嬷嬷说,老太太派了贴身的丫鬟语桃去清月轩服侍何氏,入口的东西都要细细查过,因着这事儿,黎氏生了好大的气。老太太就差明说,她是在防着黎氏这个正室谋害何姨娘腹中的孩子了。
“你有着身孕,起来吧。”周老太太看了何姨娘一眼,抬了抬手,又叫身边的丫鬟给何姨娘看了座。
何姨娘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看着坐在那里的傅沅,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四姑娘。”
傅沅回过去一个笑容,不知该和何姨娘说些什么。
老太太知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这里难免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对着她道:“回你院里去吧,抽空去陪陪你大姐姐。”
傅沅听着,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怀青随着她从屋里出来,忍不住道:“自打何姨娘有了身孕,老太太是愈发给她脸面了,隔三差五过来请安,老太太竟也肯见她。”
听着怀青这话,傅沅忍不住一笑:“她能得祖母喜欢是她的福气,你管她做什么。”
怀青嘴角却是撇了撇,不以为然道:“奴婢只是听着她讨好的话太过刻意些,一口一个奴婢,内里又哪里是安分的。”
怀青说完这话就不再说了,到底是个姨娘,不值当自家姑娘费心。
哪怕何氏真能生出个儿子来,难不成还能越过三少爷去?左右自家姑娘不受委屈便够了。
“这会儿还早,天也不大热,奴婢陪姑娘去园子里逛逛吧,姑娘每日闷在屋里都要闷坏了。”怀青提议道。
傅沅听着,便点了点头,向西饶过一个石桥,便到了宣宁侯府的花园里。
园子里种着各色的花,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使得整个花园既古雅幽静,又不失大气。
园子正中是一处凉亭,亭外围着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金鱼。
怀青引着她走到台阶,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早有丫鬟见着傅沅过来,忙上前请安,又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池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一边喝茶,一边赏花,见着池水中游鱼嬉戏,更是一种别样的闲趣。
傅沅喝了一盏茶,赏了会儿花,见着快到晌午了便打算回蕙兰院。
才从花园里出来,却是在石桥不远处的亭子里,见着自家哥哥正陪着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喝茶聊天。
傅沅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转过身去,拉着怀青飞快地藏了起来。
和自己哥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傅沅最怕见到的宋淮砚。
怀青被自家姑娘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到两人在灌木丛后藏了起来,才诧异道:“是三少爷在亭子里,姑娘怎么不过去说话。”
“哥哥陪着客人,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从别处回去吧。”
怀青瞥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是说道:“姑娘难道不知,从这花园回蕙兰院只有一条路。”
“......”傅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吧。”
等兄长和宋淮砚离开了,再回去。
她就不信,两个男子聊天,能聊到什么时候。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亭子里的人还没有要走的迹象,傅沅却是因着蹲的太久,腿麻了。
傅沅觉着,要不上前见个面,行个礼,然后堂堂正正走过去。
可偏偏,这个时候见着亭子里的人站了起来。正当她心中欢喜的时候,却见着二人从亭子里下来,朝花园的方向过来了。
傅沅凝目看着两个人,顿时深刻地体会到不作死就不会死其中的道理。这个时候若是站起来,一下子就被看到了。
“姑娘,三少爷朝这边来了。”怀青也有些紧张道。
此时,傅询和某人已经走下了石桥,傅沅低着头,心扑通扑通跳着,心里暗骂自己,刚才躲什么躲啊。若是不躲,这会儿也不用这样费心藏着。
一阵微风吹过,灌木随风轻轻晃动。
宋淮沅走过来的时候,正巧见着灌木丛的空隙中露出来的一只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眉间便带了几分深意。
见着他停下脚步,傅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感觉到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上回听你说府里藏有二十年的岭南琼琴酿,不如拿来摆在这花园里。”
“我只提过一次,你倒是记得清。你等着,我回去拿了酒来。”
说话间,傅询就转身离开了。
傅沅藏在灌木丛后,心里却很是有几分惊讶,从上回在书房到现在,她发觉兄长和宋淮砚要好得很,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一点儿客气都没有。
若是今日换了旁人,一来不会直接开口要酒,二来便是提了出来,兄长怕也不会亲自去拿。
正当傅沅想着,耳边却是传来一声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出来吧。”
傅沅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会让人如此紧张,她低着头,想着自己能不能装死过去。
心里更是奇怪,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藏在这里的?
到了这会儿,她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自家兄长是被他寻了借口支走了。
傅沅想了想,磨磨蹭蹭站起身来,怀青扶着自家姑娘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因着腿发麻,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姿势便有几分僵硬。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傅沅顿时尴尬起来。
宋淮砚上前一步,怀青吓了一跳,忙侧身挡在了自家姑娘身前。
“下去。”宋淮砚声音清冷,语气中却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怀青瑟缩一下,脚下却是一步都没动,只是脸上带了几分紧张和不安。
宋淮砚一愣,看了她一眼:“倒是个护主的奴才。”
说完这话,宋淮砚便意味深长瞥了傅沅一眼,傅沅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便对着怀青道:“你先下去吧。”
怀青听自家姑娘这么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着她眼底的认真,这才转身走到了不远处。
幸好,这个时候花园里没人,方才的那个丫鬟收拾了茶水和点心后便也退下去了。
不然,叫人见着自家姑娘和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在一处,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议论自家姑娘。
“我之前得罪过姑娘?”宋淮砚开口道。
傅沅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压力,下意识摇了摇头。
“哦?既然我没得罪过姑娘,姑娘怎么见了我就躲,方才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不想真是如此。”
傅沅知道他口中的这样是哪样,脸一红,愈发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了。
正当傅沅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时候,突然听他问道:“你说,我若是将姑娘躲我的事情告诉你兄长或是府里老夫人,姑娘会如何?”
听着宋淮砚这话,傅沅一时愣在了那里,若是叫祖母知道了,她定是要受责罚的。
傅沅咬了咬嘴唇,却是不死心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又没别人看到。”意思是,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承认的。
她平日里最懂规矩,从不惹事,才不像他,那日在南阳王府的那一幕,想来在祖母心中留下的印象很深。
这般想着,傅沅愈发松了一口气,却是不知,自己这神情落在某人眼中,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宋怀砚唇角勾了勾,眸子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来,叫傅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退后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