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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思思说,聪明的女人用头脑叫男人臣服,其次才是身体,而愚蠢的女人则是先用美貌和身体,当表面上的风光被观赏疲劳后,剩下的是日渐增长的厌弃和乏味。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接二连三的,却几个漂亮的女人能独占鳌头一枝独秀享受尽春色。
所谓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没有接林阳的电话,一连几天都没有。
我大约是想接的,想听听他的声音,清澈如空山流泉般的嗓音,我记挂了这么些年。
他的每一通电话我都没有摁掉,捧着,看它欢快地唱歌,疲倦了休息,一次又一次,看着发呆,脑海中是多年轻在一起的画面。
那些天我请假没去会所,天天放学后往医院里跑,顾承中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本来是想出院的,但他家老太太天天来盯梢,不许他出院,为了陪他演戏,我这个“女朋友”得天天去医院上演贤良淑德温柔多情的戏码,给他端茶送水,洗脸擦身,他也是故意的,这些事儿明明高级护工可以做,他偏偏不要,把人叫走了,让我上,顾承中说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老太太说,“老三啊,你就是被我惯的,找女朋友是拿来疼的,谁像你一样天天使唤人?亏得小唯性格好,换了旁人,谁受得了你的臭脾气。”
顾承中故意拆台,“妈,她脾气好才怪。给根竹竿就上天,很多时候我拿她没办法。”
“没办法才好,得找人治治你才是!”老太太手指点了点他,教训地说,“叫你脾气臭!”
老太太站在一边,我也不能说什么,只好仔仔细细地照顾着,从头到尾都是言笑晏晏的,没一句怨言,老太太连连夸赞我温柔贤惠,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拉着我的手说,“老三平时工作忙,小唯你这么贤惠我就放心了,别看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一直是我心头担忧的头号人物,这些年忙着工作,却也不知道谈恋爱,好在有你啊,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他要是不疼你,欺负你,你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我被老太太抓着手,掌心温热温热的,看着顾承中意味深长的笑,他一脸平静,但底下藏着羞涩,大约是老太太说的话叫他难为情了,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憋着了。
我说,“你放心吧,他对我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
顾承中凝眸盯着我,瞳孔缩了缩,是警告的意思,我挑衅地看了一眼,转身搀扶着老太太去沙发那边,她却不走,上前抓着顾承中的手,故意把我俩的手叠在一起,笑吟吟地说,“看你们俩好是好,可要是早点定下来,就更好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你们孩子落地,这要是我老天爷来得及,没那个福气看——————”
“妈,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顾承中打断老太太的话,面色沉了沉。却不是冰冷,而是一种无声的关怀,他叹气,看着老太太说,“您老人家福气大着呢,以后的孩子还要你来带,小唯性子大大咧咧的,怕是带不好孩子,带得跟她一样调皮,叫我头疼。”
这些话他说得一本正经又云淡风轻,好像我俩真的要结婚生孩子一样,说得情真意切的,呵,我瞄了他一眼,眼神嘲讽地说,顾承中,论演戏,你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你要是去演戏,那些影帝全都没饭吃。
顾承中察觉我在看他,眼神转到我脸上,两道目光相撞,我愣了愣,他眼里竟然是温情,同这一刻的场景相得益彰:闲话家常,其乐融融。我感激闪躲开了,脸颊竟然有点红,开始微微发烫。这不科学啊。
“我带!我带!要是有这个机会,我倒是愿意!那你俩最好是快点来好消息,可别让我等太久了!”老太太拍着我俩的手背说,又打量我。搞得我脸颊发烫,我的天,我这是不好意思了?
打住!
“妈,最快也要明年,她还没毕业,等毕业再说不迟。”顾承中淡淡道。
“可我听说现在大学生也能结婚啊?”
顾承中拧眉道,“妈,不可以的,你别打歪主意。”
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我撒娇的意思,我都看呆眼了,这当真是我认识的顾承中?
老太太头发花白,可反应却是一样快的,狐疑地盯着顾承中说,“老三,你可别想骗我,我在家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的,那新闻上说的难不成还有假?你骗我老了是吧?”
“没有,”顾承中难为情地抿嘴,无奈道,“妈,这事儿不急,你别把人吓着了。她还小。”
他撇了我一眼,见我在笑,眉头皱了皱,我赶紧收敛了笑容,这时老太太拉着我问,“小唯,你的意思呢?这么多孩子,老三最是不听我的话,你可不能跟着他学坏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笑得很慈祥,眉眼弯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让人看了暖到心里去,“听我的话,我疼你!”
我羞赧地看了眼顾承中,他歪着脑袋靠在枕头上,好似在打量我会怎么回应,那一秒钟的瞬间,我感觉像是触电了一样,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我和顾承中好像真的是那种情投意合到谈婚论嫁的情人。
“老三,下个月可要把小唯带回家让亲戚朋友见见,这么才一直藏着,你想让人说小唯闲话么?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点也为女孩子家考虑。”老太太埋汰顾承中说。
老人嘱咐多,顾承中倒是耐心,一句句的听着,点头说好,知道了,您放心。
我在一边看着,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人能治得了顾承中的,他也不是一直如人前的冷漠和霸道,生活里,其实还是非常有人间烟火气息的一个人。等我反应过来时,顾承中盯着我,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浅浅的,“你盯着我傻笑什么?”
老太太已经乐得合不拢嘴,又说了几句。带着佣人回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顾承中。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我坐过去,我依言坐下,他捋着我的卷发温声问,“刚才看着我笑什么?嗯?”声音浅浅的,讲真,顾承中少有这样的时候,声音里没有城府和算计,没有冰冷和漠然,柔柔的,低沉中带着迷人的磁性,让人忍不住放松了警惕,好像他不是那个冷面心狠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他有衣服好皮囊,长得好看的男人再有一副好嗓子,那是迷倒女人的利器,我也是个女人,自然也有神志不清的时候,譬如现在。
我扬眉笑,低头看着他,“笑你也有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时候。从前的顾先生可不是现在这样,方才我算是见识到了。”
顾承中哼了声,淡淡的,若有似无,“可你方才那样子分明是赏心悦目,想来应该是因为我帅。”
我登时无语了,看着他,“顾先生倒是自恋?不过,我承认,你确实帅。虽说男人喜欢看好看的女人,女人何尝不是喜欢看长得帅气的男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我看你,也是人之常情了。”
“哦?那你是喜欢我的长相了?”顾承中故意给我挖坑。
我抬着眉毛,轻哼说,“兴许你可以稍微谦虚点。好看的男人多看几眼,不一定就是喜欢。世界上那么多好看的男人,要是因为我多看几眼就说我都喜欢,那我岂不是太忙了?”
顾承中凝视着我,慵懒地将左手放在脑后撑着,右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丝儿,淡淡道,“杨小唯,少一点口是心非,你会过得轻松很多。”
“顾先生,教训别人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是否有资格说这话?”我嘲笑他,微微俯下身子,把他眼角掉落的一根睫毛捡起来,温柔地说,“您教了我这么多道理,可从来没教过我要活的轻松自在。师傅身上都没有的道理,我怕是学不会了。”
我手指捻着那根睫毛,笑眯眯地说,“论口是心非,我跟您,你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顾承中嘴角噙着笑看我,不再言语。我的头发丝儿在他手指尖穿梭,根根顺滑,他看着我的发丝发呆,半晌,忽然叫我的名字,“小唯。”
顾承中很少这样叫我。他总是习惯叫我的全名,杨小唯,杨小唯。生气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正常的时候,都只叫我杨小唯。叫小唯,是偶尔的偶尔。
单独叫两个字总是显得亲昵和温柔一些。我知道。
我下意识嗯了一声,看着他,可他又不说话了,阖黑的眼底一片迷茫,一片兵荒马乱,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我想起来重要的事儿,“顾先生,我这个名义上的女朋友,您打算要留到什么时候?该不会真要带我去见你们顾家的三亲六戚,七大姑八大姨吧?”
“那是老太太的命令,与我无关。”
“去不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我笑了笑,把身子坐正了,扭着脖子舒展筋骨说,“我劝您呢,还是好好再想一想,这件事不是小事,不能马虎,我呢,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断是进不去你顾家的高门的,您也知道,我就一个乡野丫头,那种上流社会阔太太的生活我融不进去,在外面装装有钱人家的女孩儿我都心虚,这些年要不是您罩着,我那些同学——————嗨,”我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适可而止吧,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小唯,你就没想过,也许我是真的想娶你呢?”顾承中看着我,阖黑的眼底苍茫一片,要不是他嘴角嘲弄的笑,我还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跟我说这话,哎,杨小唯,我要是真想娶你呢?
我心尖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胸口,在一寸寸敲打我澎湃的心。
我说,“顾先生,您的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话?”
我站起身来,正儿八经地看着他,平静地微笑说,“我只是您养的一条流浪狗。”
顾承中怔了怔,表情木呆呆的。
大约是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放肆吧。
我收起笑脸,往窗口去,用力推开了窗户,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真有点快要窒息了。
我仰起脖子看外面的阳光,已经十月份了。再过一段日子,外面那些梧桐树的叶子都要掉光了,然后光秃秃的,孤零零的度过寒冬。
我忽然回忆着,这几年的冬天,我是怎么度过的。
“现在你的进展太慢了,杨小唯,我警告过你,我没多少耐心。林阳的性子比你想象的要有韧性,不出点狠招,怕是激不起他的斗志。”顾承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的脸,迷离的阳光从窗户外跳进来,斑驳地打在地上,一寸寸,一缕缕,都是明媚的。
“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让你妈知道我的存在,故意让我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林阳看了自然是着急过头,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是这样么?”我问。
顾承中哼了声,眼角是自大的笑意,他远远看着我,眼皮耷拉着,慵懒,但是分明步步算计,“着急了?怕最后闹得一身难看,林阳他妈坚决不会要你这个儿媳妇?”
说完他就笑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顾承中这么做的意思,不单单是为了刺激林阳,还为了整我。一箭双雕的是,在我帮他完成要做的事后,我成了众人眼里水性杨花的女人,因着我和他的情人关系,那我和林阳,便再也上不了台面。叔叔曾经要过的女人,侄子接盘?顾家清高的门风。怕是容不下我这样的女人。
而他所谓的完成事情之后放我回到林阳身边,就成了一章空头支票,因为那时候,就算林阳肯要我,我也成了千夫所指,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他会将胜利的果实炫耀于人前,并且说,你看,这就是你一心护着的女人,她都做了什么?
心头一震,重重的落下,震撼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我对顾承中的认识。
这人太可怕了。
“你真卑鄙。”我相信,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顾承中掀开被子下床,扶着脑袋缓缓走到我面前,我们俩站在阳光里,他忽然拥抱我,像一个温柔的情人,用最宠溺的方式拥抱,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轻缓,温柔,他比我高处很多,下巴抵在我脑门儿上,我闻着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心里是慌乱的,我像是走在黑暗的甬道里,看不到方向,不知道面前有什么。
“杨小唯,你可以责怪我埋怨我,但你我都是魔鬼,都不是善茬,一路货色而已。”他轻哼了声,声音淡淡的,“其实,结果才重要,像你这样的女人,你还会在乎最后别人怎么看你吗?你的愿望不是和林阳在一起就好了么?”
我怔怔地站着,心里空落落的。
顾承中,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你又如何知道?
“顾先生,您太可怕了。”我贴着他的胸口说。
顾承中推开我,四目相对,都是平静的,冷淡的,互相对峙的,那种互相欣赏的模样,当真只有我和顾承中才有,他双手放在我肩膀上,笑吟吟的,“你说,林阳最后看清楚你的样子后,还会爱你吗?不过,别担心,倘若最后他不要你,我可以娶你,顾太太的位置留给你,也算是给你帮我的回报了,如何?”
我很恶心他现在的态度。凭什么站在上方像天神一样俯视我?凭什么?
“顾先生,您说了,我是个不折手段的女人,自然,我要结果就好。至于最后是什么,不走到最后,咱们谁都不知道。您那顾太太的名分,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就是一条流浪狗,无福消受您的好意。”
我推开他,拎着包,淡定地离开房间。我目不斜视,脚步坚定,我告诉自己,不怕,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午夜,卡萨打烊后,我醉醺醺地裹着外套出门,张骏搂着我肩膀,跌跌撞撞的准备送我回家。然后林阳就出现了,穿一身休闲装,在午夜的风里走向我,步伐坚定,目标明确。
他从张骏手里接过我,答应张骏一定安全把我送到家,张骏没多说什么,扔下我就走,这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戈的。
他把我挎在肩膀上,我站不稳,他索性直接把我抱起来,打横抱着,我不哭也不闹,其实没有多醉醺醺,至少意识还是很清楚的,但我就想赖着他的怀抱,这么多年不见,我想知道,还是不是那个温度。
他怕我掉下去,一直紧紧搂着,把我往他怀里塞,车子停在路边,他把我塞进副驾驶,贴心地系好安全带,我一把抓住他领子把他往下拉,脸贴着脸的距离,“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安心坐着,别闹。”林阳抿嘴说,拍了拍我脸蛋,叹气的时候,有当年的样子。
车子没入夜色中的上海滩,我摁下车床,手招摇在外头,竟然唱起了国歌,林阳一边开车,一边笑,还不忘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里面拽,宠溺又无奈地说,“你进来点,这样不安全,小唯,乖——————”
我忽然一转头,盯着他,“你就不怕你小叔弄死你?林阳,你小叔很可怕,你不知道吗?”
林阳叹气,却不会打我,只是抓紧了我的手,安慰地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真的吗?”我盯着他的眼睛,快哭了。
“真的。”
“可是晚了啊。”
“只要我们有心,一切都不晚。”林阳信誓旦旦地说。
“怕只怕,我没了心啊。”我嘟哝着说,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却刚好被风吹散了,天注定。
“你说什么?”林阳看了看路,又看我,“风大,没听见。”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睛里在闪光,笑得眼泪都要僵了,“林阳,我们去江边好不好。”
“外滩?”
“嗯,外滩。”
“好。”
他松开我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下。
很温热。
我们到外滩时,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停车后我迫不及待跳下车,像个疯子一样在长廊上跳来跳去,欢呼雀跃,高兴得快飞起来。下班后我高跟鞋走路很疼,基本上我都会备上一双球鞋,所以现在我的装备很奇怪,性感的裙子搭配一双球鞋,画风太美。
尽管只是十月,但夜晚的江边,风很冷。很大,非常刺骨,拍在脸上,浑身鸡皮疙瘩,风??而来,把我头发都吹乱了,三千青丝在风中狂乱舞蹈,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束缚。林阳腿长,没一会儿就跟上来了,抓着我的手奔跑,我暂时忘掉了我是谁,忘掉了从前,忘掉了我们的隔阂,忘掉了那被偷走的五年,和他一起奔跑,疯狂的,放肆的。
浦发银行和工行的邮轮在江边停靠,霓虹灯闪烁着单调的光芒,路灯昏黄,照亮两边两抹纤长的身影。我抓着阑干,让风把我?起来,在风呼啸而过的时候,我问他,“有烟吗?”
他怔了怔,然后傻傻地点头,“有。”
“给我一根。”我眨眼睛说。
他掏出烟盒子,抽了一根给我,是很普通的利群,我笑了笑,火光点燃的时候,他帮我撩开头发,我猛吸了一口,吹出来的烟雾和风一起跑远了,“没想到你喜欢这个牌子的烟。”
他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林阳抽烟,以前从未有过,没够刮干净的下巴上,青色的胡渣有一节,和他的打扮串联在一起,有点点颓然的味道,但是,又很帅。他叼着烟,站在我身边,背靠着江边护栏,淡淡道,“习惯了,丢不掉。”
“美国也有这个烟?”
“有,在唐人街,有的小铺子里有。”他倒是诚实。
然后我就笑了,他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这么问。
林阳吸了吸?子,吹着脑袋,忽而抬头看我,“小唯,你相信吗?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当年,不会走。”
我轻笑了声,抱着胳膊看他,“林阳,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那被偷走的五年时光?”
林阳深锁着我的目光,非常冷静地吐出一句话,“我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南城歌剧院的舞蹈演员,一次到上海公演,认识了我爸爸顾启中,两个人很快在一起,并且有了我,我爸把我妈安顿在南城,说是回家和家人商量好了,就来娶她。但是直到生下我,他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妈被歌剧院开除,一个人在南城生活不下去,把我丢给我外婆照顾,一个人只身来了上海找我爸爸。很快,他找到了,并且知道他结婚了,家里有一个剽悍的妻子,我爸没有办法兑现承诺,只能把我妈养在外面,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妈流产了一次,我爸的老婆过意不去,加上家族里老人的建议,允许我妈踏进顾家大门,成为大房的二夫人。”
“她踏进顾家还有个条件,就是不允许我认祖归宗,这辈子都不可以姓顾。她在南城给我买了房子,我和我外婆住,后来外婆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因为奶奶牵挂,我一年会回去上海一次,并且不能在顾家过夜,不管多晚,我都只能住酒店。我和我妈没什么感情,和那一家也没感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
“直到后来,就是高一那年,我爸的老婆病重,我妈开始筹划怎么让我回顾家,小叔把我从南城接走,希望我去和她求情,但我到她病床前,一个字都没说。她同意让我回顾家其实是盖不住家庭的压力。因为她的亲生儿子,顾骏,没有办法撑起家族的未来,小叔还没结婚,他们只能指望我。”
他说到这里,我是明白的,为什么顾骏撑不起家族的未来。因为,顾骏是个gay。还记得之前我说我看着顾骏,总觉得哪里奇怪么?后来我才知道的,他是同志,有男性伴侣,顾家人也都知道。这件事还是顾承中跟我说的,他让我不要在顾骏面前说错话。
林阳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黄浦江对面的陆家嘴高楼,眼神怅惘空洞,娓娓道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太清楚,我妈在上海出了车祸,我急吼吼飞过去,她也不告诉我怎么了,就说安排我尽快出国。说是为了我好。如过我不答应,我妈在顾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只能答应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我妈说,这件事除了小叔和她,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我很清楚你的脾气,要是告诉你,你一定会等我。可我的未来茫茫一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面对什么,我该如何告诉你?我会在国外呆多久?几年?十年?谁知道呢?我多想全都告诉你,让你等我,等我回来,可那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小唯,可能你会觉得我比较绝情和现实,但那时候,我们毕竟才高一,我们的实力远不成熟,又怎么来面对两个人的未来?那时候太年轻,爱得太用力,却没有抓住彼此的能力。”
“我不想让你忘了我,我选择了最苦痛的方式,其实,当时也是机缘巧合,小叔来得及,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再见,我想那可能是上天注定,兴许这样的刺激,能让你永远的痛恨我,忘不掉我,痛苦过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用等我,等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握不住的人。”
林阳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无奈和愧疚,那种怅然若失的悔恨感将我紧紧包围,他的侧脸在风中岿然不动,一根接着一根的烟燃烧在风尘里,远远飘去了。
“所以你提前安排好了一切,不管是两个人的旅行,还是你的小叔,都是你提前做好的准备?”我问他。
现在想想,那些事情,全都能串成线。
“嗯。”
“所以你觉得,我会忘记你?会痛苦一番后,有新的情人,有新的人生?”我盯着他,苦笑着说。
林阳凝望着我,薄唇轻轻颤动,欲言又止,最终嗯了一声,“是。”
我冷笑,走上前拍他的脸,然后猛地一巴掌下去,厉声说,“在你眼里我杨小唯就是这样一个不在乎感情的人?在你一眼里一切都这么容易过去?林阳啊林阳,你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你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我哽咽着说,敲着胸口,咆哮说,“你陪我经历过什么你不知道吗?那些深刻的记忆全都刻在我心里你叫我怎么轻易忘记!你轻飘飘的来晃荡一下又像风一样吹走,可曾想过我会记挂一辈子!”
林阳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他胸口,隐忍的眸子里,闪着泪光,他喊我的名字,一声,一声,声泪俱下,我的手掌被他紧紧贴在胸口,他艰难地开口,“小唯,是我自以为是你会忘了我,就像我以为我会忘了你一样!可过去美国我才知道,我根本忘不掉你!这些年,你一直在我心里,没有一刻离开过!你知道吗?你成了我在国内唯一的期盼!”
“期盼?你期盼什么?破镜重圆?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风噼里啪啦地打在我脸上,把眼泪也吹跑了,我红着眼睛看林阳,他的双眼也是红的,带着隐忍和无可奈何,悲伤地看着我,我说,“这些年我也想过你有苦衷,你应该是有苦衷的,可怎么办,我凭什么要为你的苦衷买单?林阳,上帝给你一些,必定要让你失去一些,人生都是公平的。你心有所向,根本无需选择。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挽回不了我们之间被偷走的五年,也许现在我能原谅你当时不辞而别的无奈,可我无法原谅你后来的不联系,不过问。别给自己找理由了,我等你的消息等了多少个日夜,哪怕一次,只要一次你联系我,告诉我等你回来,我都不会这么绝望。”
想起先前的几年时光,我心里一片寒凉,尤其是那一次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分明是听见了我的声音不是么?
“林阳,难道你现在还想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和你小叔在一起?两年前那通电话是你打来的吧?你小叔的,是我接听的,美国的座机号,你当时不说话,是因为听见我声音了吧?为什么不说话呢?你可知道后来我——————”
罢了,罢了,往事而已,重提有什么意思。
林阳看着我,喉结上下涌动,欲言又止,夜风里双眼猩红,噙着热泪,倔强又孤独,临风而立,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篮球场上挥汗如雨青春飞扬的少年,日至今日,到底是谁偷走了时光。偷走了爱?
他伸手来抓住我肩膀,漂亮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捏着我瘦削的胳膊,用力量告诉我他的决心,“当时我只是没勇面对你,忽然听见你的声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无法解释当时为什么会摁断电话,小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连自己都顾不住,我怕自己没有能力顾及你,我是个男人,我又自己的自尊心,如果我不能好好照顾你,又怎么可以自私的把你栓在身边?小唯,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为自己解释和开脱,但你相信我,这些年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一直都没有变过,你相信我好吗?”
“林阳,我现在谁都不相信了。”我沉沉地看着他,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我曾相信他,但他不辞而别,让我重回黑暗。
我曾相信顾承中,但顾承中把我推进火坑,让我备受折磨。
我也曾相信自己能有一个美好人生,但我顺手用顾承中的刀,把自己戳得遍体鳞伤。疼痛告诉我,我还活着。
我推开林阳的手,转身缓缓走在江边上,要是一切能回到最初的地方,我一定选择不遇见他。
林阳追上来抱着我,我脑袋被他摁在胸口,感受着他剧烈的不规律的心跳,一阵一阵,紊乱又急促,“小唯,过去都是我不对,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会在放开你!”
我冷笑,笑的是自己,竟然对他说的话,还有心跳和温暖。
他松开我,捧着我的脸,眼泪倏忽而下,快速地从面颊上滚落,我看着他清俊的脸上疲倦和清冷,心很疼,我们俩算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或许惺惺相惜,能让彼此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有点温暖,我也不知不觉地掉泪,他帮我抹去泪水,颤抖着嗓音说,“小唯,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跟小叔在一起,不可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那天凌晨慌乱的风里,林阳不知道说了多少句我爱你,一声一声,落入我心口,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刻画在我心上。我忍不住狂奔的泪水抱住他,结实的腰板可以感觉到健硕的肌肉,年轻的身体和顾承中略有不一样,我握住自己发抖的双手,警告自己不要去想顾承中,至少这一刻,不要。
然后我们接吻了。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贱人。
一方面又要报复,一方面又忍不住自己悸动的心。
我越发地看不清楚自己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是爱林阳多,还是想报复顾承中多。我现在这么欲擒故纵的把林阳握在手心里,到底是因为这些年走丢的爱,还是因为我想让他变成我手中的利剑,一招致命,戳死顾承中。
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楚。
但我唯一确定的是,我恨顾承中,是他毁了我等林阳的清白,让我变成一个满身污秽的女人,是他让我在地狱里受煎熬,让我面对林阳的时候像一滩烂泥。我恨他让我失去了正大光明爱林阳的权利。
那天凌晨,我们一直坐在车里,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许多年前我们在绿心路生态公园的大树下,我枕着他的手臂,岁月静好。
林阳说,“小唯,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所有事,你只要好好的等着我,等我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为你遮风挡雨,不再让你颠沛流离。”
看着他眼底的星光闪烁,我真的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可我心里发虚,潜意识里有种冲动在叫嚣,在咆哮,顾承中的脸在玻璃窗上若隐若现。
我冷眼看着窗户,暗暗握紧了拳头。
我说,“好,但是你现在和你小叔不是一个水平的选手,你要小心,他不会放过你。他到底想从你手上,拿到什么?”
林阳并没有告诉我顾承中想要什么,他直说,“小唯,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不想你牵扯进来,你只要安心等着。这些年的日子不是白过的,可惜我才知道不久,他的算盘,一早就打好了。无论是你还是我,早就被算计在里头。”林阳握着我的手,发誓地说,“我不会让他得逞。”
第二天我没去上课,在家里睡了一天,醒来时张骏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我回过去,他说徐笶梦过段时间要来上海,有时间组个局出去聚聚。
多年不见了,我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那你继续睡吧,晚上场子肯定忙,先养精蓄锐。”张骏好像在吃东西,刺啦刺啦的,“要不晚上我接你去?”
“不用,我打车过去,对了,骏哥,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查查顾承中。”
“查他?”张骏一下提高了声音,严肃地问我,“为什么查?丫头,你想干啥?”
我捋着头发丝,在阳光里看见尘埃飞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杨小唯,你真的丧心病狂。”
“彼此彼此。”
当年他选择了帮助林阳母子,现在又反过来用我对付林阳,期间转变的目的是为什么?既然知道现在要你争我夺,为什么当年还要帮林阳离开?这不是打脸吗?给自己徒增麻烦?
我不了解顾家,但看样子,顾承中的野心在于顾家的主导权,或者更多。
而这其中的精妙,只能等我一步步去探索了。
之后的一个月,我和林阳经常见面,但都是彬彬有礼的,情不自禁想吻我的时候,他都被我推开了,我说,你别碰我,脏。
他无奈又心疼,就抱着我,说愿意等我打开心结,他不在乎,他爱我,他等得起。
我一次次掉进深渊里,一次次更加坚定了方向。
很快到了十一月,上海的十一月,渐渐冷起来。大四上学期的课程不多,同学大多数都去实习了,偶尔回学校上课交作业,准备毕业论文。顾承中来接我那天,我刚跟导师碰面,确定了论文的选题。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在系里,在走廊上碰面,他穿一件藏蓝色的风衣外套,里头是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很精神,远远看上去,玉树临风四个字,当真不是夸大其词。
他转身看到我的瞬间,我愣了愣,脑海中浮现大一那年,他来学校做讲座,举手投足的儒雅和学识,倾倒一大片人。
“你怎么回来?”我问。
“来接你。”他淡淡瞄了我一眼,提醒地说,“老太太让我带你回去,今夜在老宅有宴会。”
我拧眉,刚要发表意见。他已经率先堵住我的嘴,“老太太的命令,家里没一个人能说不。走吧,时间不多了。”
我们一路并排着走在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少不了注视的目光,一下子成了风景线。梧桐树下阳光细碎,作孽的是,我和顾承中竟然都穿了风衣,就连颜色也是差不多的,看起来活脱脱的情侣装啊。
我尴尬得很,心里别扭,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有点热哈,”然后把风衣脱掉了,只剩下里头的衬衫和半身裙。我刚把风衣搭在手臂上,被顾承中冷冷盯了一眼,妈的,那一个眼神,凌厉得我快吓怂了。
“你发什么神经?”他呵斥了一声,一把抽走我手腕上的风衣,抖了两下子给我披到肩膀上,命令的口吻说,“这么冷的天你热,要不要我给你降降火?穿好!”
好,我承认我怂了,乖乖把衣服穿好了,顾承中走在身侧,一股寒气逼人,一直走到校门口。他的车子停在门口,司机见我俩来了。恭敬地开门,顾承中护着我脑袋上车,随后进来坐在我身侧,我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他白我一眼,问我,“怕我吃了你?”
我呵呵笑,心里却在骂,我草泥马。
车子一路开到一家私人订制的店面,早就预约好了,礼服顾问帮我准备好礼服,那是顾承中事先安排好的,一条白色的一字肩蕾丝裙子,贴身的,性感,但是不觉得妖娆妩媚,倒是多了几分娴静和温柔,高贵典雅,款式除了肩膀那里看起来小性感之外,其余都规规矩矩的,和我的风衣倒是很搭,换一双高跟鞋就成了,不需要多余的点缀。
我把扎好的头发放下来,卷发垂在胸口,柔美恰到好处,再添一抹口红,气色也好起来,红润白皙。
车子一路开到顾家别墅。我在上查了一下,才知道,这里是坐落于西郊虹桥的富人高档住宅区,是豪华的欧式别墅。奢贵无度,设备设施完善得叫人瞠目。据说当时开盘,只出售十八席,且大多数买主都是在上海和广东有业务的香港人,能跻身进来的,各个财力雄厚。
下车后,顾承中绅士地伸出胳膊叫我勾住,我挽着他小心走路,一步步随他踏入。
进门时,我有佣人等在一边,开口便叫,“三爷。”又看着我,微微笑着,“杨小姐。”微
要不是亲耳听见,我还以为这种状况只能在电视剧里见着,都什么时代了,还爷呢,我忍俊不禁,笑着看顾承中脱下风衣递给佣人,又回头来看我,眉头微微皱着,温声呵斥说,“看我做什么?”
没等我回应,他已经伸手撑着我风衣的领口,我这才明白他是要帮我脱衣服,我赶紧闪躲,他却命令我,“别动。”
目光灼灼,莫名的叫人失去反抗的能力,他动作很轻,帮我脱下衣服。递给佣人,这才伸手拉我,把我手心扣在他手心里,“走吧。”
“哦------”我有点懵。
“只是简单的家宴,不用担心,没多少人。”顾承中说,“有我在。”
“哦,好。”
结果一抬头,就跟林阳撞上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厅堂门口,穿着一身休闲西装,看着我和顾承中,没有先前那种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的样子,阖黑的眸子里是淡然,隐忍,还有被扼住的怒意。
顾承中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眉毛微微扬了扬,“回来了?”
我淡淡看着林阳,一脸微笑,没等林阳回应呢,他妈忽然从背后窜出来,“阿阳,你忽然跑出来做什么?奶奶在找你呢,你这孩子能不能------”
然后话卡在喉咙里,她看着我和顾承中,脸上扬起冷笑,一身的珠光宝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俗不可耐。
“哟,我说谁呢,原来是三弟回来了,这么恩恩爱爱的样子。当嫂嫂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讥笑地说。
我望着她的眼睛和她满脸的虚荣,忽然觉得林阳有点可怜。
顾承中都不理睬她,拉着我的手往正厅去,一片欢声笑语在这浮华奢贵得如同宫殿的别墅里荡漾,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