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信

绉浮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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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朗道,“三少爷,你不是病了么?你的侍女说你病重下不了床,才没有入宫,今天要好好休息的。”

    端木谨诺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刚刚觉得好多了,就出来走走。”

    宁朗看着钱小修眼熟,但放他和红袖离去的分明是个少年,眼前的则是姑娘,端木惟真押送粮草,身为重臣,总不会知法犯法带个姑娘同行。“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钱小修从容不迫,“是初次相见。我的这张脸平凡普通得很,大街上就能遇上几个长相相似的,曾经有人上来拍我的肩,问我是不是某某人。你不会也认错我是你某位故人吧。”

    宁朗笑了笑,想来自己是多想了,对端木谨诺道,“端木大人让我过府来是要监督三少爷念书的,且勿要年少贪玩……”

    端木谨诺扣了扣耳朵,“勿要年少贪玩,蹉跎岁月嘛,你念得我都会背了,我现在是身子不舒服,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你让我看书我也记不住。”

    宁朗语气和善,倒是像在和闹别扭的小孩商量,他的脾气如以往的好未曾变过,她忽的记起从前不想念女诫时,宁朗也是一副聊天的口吻对她循循善诱,这人天生就是做老师,育人的材料。“或者我给三少爷讲解你最近学的那几篇诗赋……”

    端木谨诺语气不善了,“你烦不烦人,我都说我头疼了,哪有逼生病的孩子念书的道理。”

    钱小修见端木谨诺鼓着脸颊可爱得很,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他肉一下,“下一回再说自己不舒服,记得往脸上涂一层粉,遮一遮红润血色。”

    端木谨诺一把打掉她的手。“不许捏我的脸,你当我是外头流口水的孩子么。”

    本来就是孩子啊。“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就不要做小孩子气的事,掷镖什么的,玩物丧志,都是小孩子玩的。”

    “谁说的,二哥就常玩,难道他也是小孩不成。他房里还有一个木靶子,就在一副字画后头。”她以为他为什么初初找她掷镖就那么掷得那么准,十支有八支中。都是和二哥学来的。

    宁朗道,“三少爷天资聪慧,就是心性不定。端木大人十三岁便高中全因为他好学不倦。”

    “二哥是二哥,我是我,二哥喜欢读书,日日与书为伴他也快乐,我可不喜欢念书。且你教我的东西我都会背了,既会背了还看来做什么。”

    钱小修道出名句,“温故知新,可以为师矣。”

    宁朗附和道,“姑娘这话讲的好。”

    端木谨诺辩道,“我又不要做教书先生。当别人的夫子做什么。何况他教的那些都是笨人做的事,我要是按书里的来做,不也就是彻头彻尾的笨蛋么。”

    钱小修好笑。书里的知识全是和他端木家的作风背道而驰,忠信仁义怕在他们端木家眼里都是狗屁,要他们贯彻忠君爱国,在朝中不排除异己,不就等于让老虎不吃肉改吃素么。

    一阵足音由远而至。端木谨诺扭头,看到下朝的父兄。严父一词从来不是这三兄弟的父亲所担的名称,他的父亲是个温和的人,只对着钱小修和宁朗柔和的笑了笑就和端木勿离走开了,反观端木谨诺见到端木惟真反而是怕得如老鼠见猫。

    端木惟真道,“今日怎么没进宫。”

    “……我身体不舒服。”端木谨诺低头,小声道。不再像和钱小修他们说的时候那么自然,这借口对于长期面对表里不一的朝廷官员,与之周旋的端木家人来说,拙劣得很,连钱小修都没骗过,更不可能骗端木惟真的。

    宁朗帮话道,“三少爷是书读太久了,头有些晕,我才想让他今日放松一下。”

    端木惟真看着宁朗道,“我知道谨诺坐不住,府里人宠溺他也不愿多说,才想你来帮我看着他,三年后他就要考科举的,不能让他这样任性妄为。”

    过三年!钱小修想着这矮不隆冬的孩子过两年也才十三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端木家的孩子也要一早踏入仕途壮大家族。

    端木惟真喜欢念书,年少悬梁刺股的挑灯夜读,或者坐在桌前捧书如老僧入定不动,可怎么可能人人都和他一样呢。

    钱小修插嘴道,“小孩子就该玩乐,蹦蹦跳跳的,老坐在桌子后只会拔苗助长适得其反。”端木惟真斜来一眼,“也不是说就玩乐不读书,但别逼得太紧。”

    “其实三少爷很聪明,举一反三。”

    “学习和做事一样总要张弛有道的好。”

    她和宁朗一人一句,一唱一和,端木惟真看向端木谨诺没什么光彩的小脸,他在担心一会二哥会用什么方法罚他。他该找谁去搬爷爷来为他说情。

    “巳时再进书房吧。”虽还是板着脸,但毕竟松口了。

    端木谨诺有些不敢置信,二哥对他管束几严的,谁说情都没用,他看了看那傻乎乎的钱小修。

    “钱小修,我有话和你说。”端木惟真将她带到一旁。“你是为表哥来的吧。”

    “我是和大夫人一块来的,她来求丞相,可惜丞相不愿出手。”

    端木惟真道,“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皇上要对付表哥,爷爷想置身事外无非是为了端木家着想。何况爷爷告假没上朝没有落井下石也已经算是帮屠家了。这点你该明白。”

    她平静道,“我明白。”

    他忽的郑重问,“你心里是不是另有打算。”

    她眨眨眼,“没有啊。”

    “屠家对你而言就和端木家对我而言是一样的,你若是心理没把握,此刻已经是方寸大乱了才对,甚至有可能和我说话时出神着急想法子,怎么可能还像现在没事的样子。”

    她笑道,“那时太子诬陷屠家造反,屠家的女眷一律都被软禁了。情况不比现在更糟糕么,既然那次难关都能过了,这次同样也可以。”

    “你真的是这么想?”她嬉皮笑脸的,和她待久了,更是了解她虽是平时漫不经心的但一旦有了目标,便会有惊人之举。“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么,有什么想法必须征询过我,我准了你才能做。”

    她想借住端木家的势力,但端木鹤延不愿意出手她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是屠家的事。是该屠家人自己解决。

    何必让端木惟真插足进来左右为难。

    “大人为我好,我心里清楚,承大人的恩情那么多回。若是有一日大人要我帮忙,我绝对绝对会义无反顾的。虽在大人面前显露过几次窝囊,但我能存活到今日,也是有我的生存之道。所以也不必为我忧心。反倒是——”她欲言又止,考虑了一会。还是打算问清楚再说,“把宁朗留在端木家,是大人的主意,还是宁朗主动希望留下来的?”

    端木惟真坦白道,“他确实是个人才,我是有留下他为己用的打算。但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就是宁朗自己也同意了,“夫子是个正直的人,大人若是希望他与你们一道。我看,还是另挑人选吧,免得将来他与你们意见相左,要对付他还要费你们的精神。”

    “你以为我要他与我狼狈为奸?还是怕他会变成端木家的棋子?要做棋子也是要有本事的,你觉得我是识人不清么?”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她承认她是那意思,只是不好当面评论他端木家的作风。“能不能不要留他在端木家?”

    端木惟真问。“为什么?你既做这样的要求总要说出个理由来。”

    她最近总觉得越来越难招架端木惟真了,与最初相遇时,那个冷眼睨她,对她这个仿若路人甲乙丙,是生是死都漠不关心的端木惟真,态度是天差地别。

    句句紧追直问的,好像要把与她有关的事都搞明白弄清楚,把她人也由里到外剖析干净。

    端木家的人只会对亲人与别不同。

    她这个表妹能占去表哥关怀备至的一席之位,是该高兴,还是该哀叹在他面前没有*和人权。

    他道,“宁朗有真才实学,留下他让他督促谨诺的课业也算是学以致用,总好过他之前与那些山贼为伍,浪费了一身的才干和抱负。他已不是戴罪之身,若还有心科举,只要他有本事金榜题名,我也不会阻着他的出路。”

    “如果我说他和三姐有过过去呢?”

    果然见端木惟真面色一沉,一国皇后和一个老百姓有过暧昧,传出去是多大的丑闻。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这么问不是要把知情人杀人灭口吧,“刚才若不是宁朗运气好,与大夫人错过,他已经没命了。曾经大夫人要杀他,是我偷偷把他放了的,他明明清楚这地方对他而言只有危险,我实在猜不透为什么他会留下来。”

    他对屠弄影念念不忘,那份情谊实在是危险,也不知是有别的原因还是……记起那日宁朗以为自己必死还是托她将屠弄影赠的荷包一同入葬,她就觉得宁朗留在皇城不是明智之举。

    端木惟真弹了她额头一下,她错愕的看着他。

    “你能看顾好自己就是万幸了,别人的事自有他自己去操心,何必轮到你这外人记挂,这个也要为他想,那个也要为他想,你不觉得你多管闲事了么。”

    她承认她做人是有些失败,拖拖拉拉偶柔寡断的当断不断,“大人,请看在我的份上不要为难夫子。”

    他道,“你是怕我和姑姑一样想要斩草除根,端木家的人无所不用其极,让人守住秘密,杀了那人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感情用事的人成不了大事。”

    本想回嘴他们端木家的人玩弄朝政,却偏偏看重亲情,难道又不是感情用事的表现,不过算了,这时候她没什么心情孩子气的和他辩驳。“我也没想过要做大事。”

    端木惟真考虑了一会,估计在衡量若是要放宁朗一马,会不会后悔无穷……“我答应你。”

    钱小修笑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了,丞相答应了大夫人,可以送她进宫。”

    端木惟真意有所指道,“你和我说的‘生存之道’若只是想要借住二表姐和三表姐帮忙,最好是有两手准备。人无时无刻都在变化,何况还是隔了十年,即便是沧海桑田,都不及人心变得面目全非……”

    第二日她先回了台秀楼一趟,阎悯之不在,问过伙计,知道他是去姚府了,她估摸着是为了为开采铁矿的事。便上了厢房,吩咐小二阎悯之一回,便说一声。

    等了好几个时辰——

    阎悯之推开门,“不是说要在屠府待上一段日子,不过来了么,伙计说你急着找我,什么事?”

    碍于她的身份,这些年,她虽脑子装着很多东野商人视为奇思妙想赚钱点子,但总不敢将生意做得太过于张扬,只想着能让她衣食无忧,养活手底下那些员工,让他们也有能力养家糊口就行。

    论人脉,论产业规模,都不如阎家发展的快、壮大得快。

    她取出怀里的信,道,“我记得阎家的产业里有信局,若是沿途一路换马,不出半月,这信就能到北狄,我想请你帮我把信送到容和郡主手里,务必要快。”

    阎悯之不解,“你才从北狄逃出来,必然不想再和那处有牵连,怎么这次又主动找到容和?”

    “屠逐日被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得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所以法子是在这信的里头么?”他瞥一眼信封,上头没落款,倒是小心谨慎,要他把信神不知鬼不觉不通过管事送懂啊容和郡主手上,她一开口,请求的就不是简单的事。“屠家与你非亲非故,何必淌混水。”

    钱小修打马虎眼,笑道,“非要有关系才能帮忙么,之前我落难屠副将千里迢迢救我,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呢。”

    “商人是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这是你教我的。”

    是她教的么?她有教过这么没良心的话?对了,是有过,在她教他如何和官员勾结吞并别人的产业的时候说的。“阎家的产业在我手上也只是能守成,真正把它发扬光大的是你,由此就可以得知,我不是个成功的商人。悯之,人家说择善从之,千万不要学我做人,优柔寡断一无是处。”

    阎悯之道,“你若是一无是处,我娘也不会惦着你这么多年。”

    “夫人是个善心的人,人家说祸福相依,我虽然有点埋怨老天总让我遇到那么多倒霉事,但还是很庆幸,每一次倒霉过后,总会遇到让我感觉到温暖的好人。你爹娘是,你也是。”

    阎悯之饮了一口茶,移开视线不看她,“让我帮你也不需要说那么多好话来讨好我。”

    钱小修举手做发誓状,“这是大实话。”

    阎悯之提醒道,“屠家的事很棘手,你要帮,也要记得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不要把自己赔进去,明知不可为还硬要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