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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玉终于不再一心求死了!她开始乖乖地配合治疗,让喝药就喝药,让喝汤就喝汤,只每天愁眉深锁地发呆想事情。
两天后,她告诉元春:她要见贾家的当家人。
元春猜到她是想跟贾家谈条件了,便转告了贾代善,由贾代善去跟柳如玉谈,她就懒得管了。
不过贾代善跟柳如玉谈完之后,主动来告诉了元春:“柳如玉答应在公堂上反口咬勇直亲王。我答应她:事成后助她们一家人脱身。”
那就是达成协议了?
元春有些不解:“祖父为何要答应?直接抗衡一位亲王,是否太冒险了?”
如果柳如玉不反口咬勇直亲王,那么这件案子就是贾珍误伤粉头案。贾珍会挨一顿板子,也算受些教训。
元春觉得这对贾珍是有好处的,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行事更加无法无天,闯出贾家兜不住的大祸事来。虽然这年头“族无犯法之男”才算是家世清白,但若一味包庇,只会让这些“爷们”更加目无法纪,对家族的负面影响会更加深远。
如果柳如玉对勇直亲王反戈一击,这件案子就成了堂堂亲王构陷朝中大臣亲眷,案子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贾家与勇直亲王府的正面对决!
勇直亲王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六皇子、御封的亲王!哪怕他彻底输了这场官司,也不过是罚俸降爵,不伤根本。贾家虽是开国八公之后,但往死里得罪一位皇子、当朝亲王,是否有些不自量力?
“为了彰显贾家的‘实力’!但更重要的是:为了阻断勇直亲王的至尊之路!”贾代善淡淡地说,“得罪一个亲王固然可怕,得罪未来的皇帝却更加可怕!”
前者还有腾挪的余地,后者可就死定了!勇直亲王现在就以这样的手段对付贾家,若他日后登基为帝,贾家怕就要被抄家灭门了!
元春恍然:对了!据代善分析,这位勇直亲王以军功起家,在军中颇有势力。而他在皇帝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忠勇诚直”,这从他的封号就可以看得出来。因此,他也有不小的可能拿到至尊之位,端看皇帝怎么想、局势如何发展了。
如果勇直亲王以这种下作手段构陷贾珍的真相彻底曝光,那么他在皇帝面前“忠勇诚直”的形象,就会一落千丈!
一旦他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崩坏了,勇直亲王能依靠的,就只有军中的势力,拿到至尊之位的可能性就要大大降低了!
逼宫造反的难度,可是非同小可。勇直亲王就算有这贼心贼胆,也未必有这贼本事!
代善又有些感慨地说:“这些年,因为贾家后继无人,我虽然颇得皇上信重,却一直行事低调,处处忍让,不敢轻易得罪人。就怕自己死后,贾家无人撑得住事,被我生前得罪过的人算计了。我忍让了这么些年,怕是被有些人当作软柿子了,随便什么人都想来捏两下。正好借此机会,让人看一看,贾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算计的!在算计贾家之前,他们最好先想一想其中的风险!”
元春微微叹息:“那柳如玉可说过,勇直亲王府为何要对付贾家?以祖父在朝中的地位,他应该拉拢祖父才更符合利益吧?”总不可能就因为自己救了十七皇子吧?
代善一笑:“勇直亲王当年在军中时,就曾几次三番地试图拉拢过我。我不看好他的前途,没有理会他,怕是被他记恨到现在了。”
元春登时有些无语:怪不得呢!
等柳如玉的伤势基本痊愈,元春就给她留下了伤药的方子,把她交给了贾代善,自己打道回贾府。
后面的事如何处理,她已经懒得理会了。
据说:柳如玉在顺天府公堂上,不打自招,把勇直亲王府强买她母亲和妹妹,又威逼她做局陷害贾珍杀死戚公子的事全招了。那个引贾珍入局的“贾三儿”,贾代善也根据昭王秘密提供的消息,设局哄了出来拿住了。“贾三儿”根本不姓贾,也不是金陵人士,而是勇直亲王府一个皇商侧妃的娘家人。
勇直亲王府设局构陷贾珍的事证据确凿,贾代善到皇帝面前哭诉。
皇帝大怒,将勇直亲王削去一级爵位,降为直郡王;又亲自派太监,把柳如玉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从直郡王府接了出来,消去了奴籍,交给了代善安置。勇直亲王那个皇商侧妃,也被削去了品级,降为普通妾室。她娘家的皇商资格,也被取消了!
随后,柳如玉一家在代善的安排下,远走高飞。
元春问代善:“当初祖父是怎么说服柳如玉相信贾家的?她不怕贾家在事后翻脸无情吗?”
代善微笑道:“她怕的!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相信我们家。”当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代善也从未打算翻脸无情不认账。
心有不甘的直郡王暗中指使御史弹劾顺天府办案没有章法,竟将伤者交给嫌犯家人照顾。但贾氏瀛洲那个“一品尚医”的金字招牌,以及柳如玉伤愈未死的事实,让顺天府轻轻松松就过了关。
贾珍,被无罪释放。
出狱当天,贾珍回府沐浴更衣之后,便跟着贾敬,到荣府给代善、贾政、元春等人磕头道谢。
代善叹息一声,问他:“珍哥儿,你可知错?”
贾珍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却并无多少难过之色:“侄孙儿知错了!侄孙儿信错了人,以至于被那些贱人设局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叔祖父,侄孙儿一向跟那些皇子皇孙们没有瓜葛,哪想得到那个直郡王会费那么大力气,给侄孙儿下这么大的一个套子啊?也不知道是被谁挑唆的!你老人家可要给侄孙儿作主啊!”
这一次,他先是以为自己杀了人,随后又得知那个被他捅了一刀的女人并没有死、被他那个妙手回春的妹妹给救活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后来,他以为自己将人重伤,必定会挨一顿板子,谁知道案子竟峰回路转,幕后黑手勇直亲王被降爵,他却被无罪释放了。
案情审理时,他知道了自己这场牢狱之灾所为何来,不由得深恨柳如玉和背后给他设套的一干人等。
经过了种种大落大起的情绪,又被无罪释放后,贾珍心里便深深地觉得自己无辜起来。而家里居然能将他全须全尾地捞出来,他不由得更加自我膨胀,便一心只想着:要让那些算计过他的贱人付出代价,丝毫也不觉得要反省自己了!
贾代善极其无语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敬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儿子,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这儿子是蠢呢?还是蠢呢?这么蠢的一个人,真是我儿子?
贾政皱着眉头看着贾珍,又看了看默然无语的代善,忍住了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贾代善才无力地朝贾敬挥了挥手:“敬哥儿,你领回去好好管教吧!我懒得跟他说了……”他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这就是贾家未来的族长?
元春被贾珍那副“沉冤得雪”、“我很无辜”、讨好中又带着得意与傲慢的死样子给恶心坏了。
她忍无可忍地冷笑一声:“珍大哥觉得自己很冤枉吗?难道你不曾逛过软玉楼?难道你不曾与戚家公子斗殴过?难道你不曾拿刀追杀过他?难道你不曾在柳如玉身上刺一刀,令她重伤?那些事通通是你实实在在干过的,请问你冤在哪里?”
贾珍给她说得脸色大变,强辨道:“我……我那是被人蒙骗了!”
元春无比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你被人蒙骗了!堂堂贾氏冢子,未来的族长,居然被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和一个青楼女子耍得团团转,险些犯下杀人重罪,你还有脸在这里喊冤?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贾珍给她说得恼羞成怒:“我再不成器,那也是贾家的爷们儿,上有太爷,下有老爷和我爹,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来管!”
元春针锋相对:“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却成了救你脱罪的恩人!我在通慧寺不眠不休地救活了柳如玉,让你免了杀人之罪。你不思感激,却嫌弃我是个丫头片子,不配管你这个‘爷们’的事?敬大伯为了你去跟一个青楼老鸨子说好话,祖父为了你去襄阳侯府求情,又四处为你寻找人证物证……你可知这其中有多少辛苦、多少凶险?如今你刚脱了牢狱之灾,不思反省己过,反而把过错都往他人头上推,想撺掇着祖父去帮你报复人?!
“难道你轻轻松松一个‘被人蒙骗’了,就想把自己洗白了不成?人家骗你,你就要上当吗?一个粉头不搭理你,你就要用强吗?打架打不过别人,你就要拔刀吗?一无智慧,二无品格,三无自制之力。就你这样儿的,除了长成了个爷们的样子,哪一点配得上‘爷们’这两个字?除了给家里招灾惹祸,你还有什么本事?还不如我这个丫头片子呢!”
贾珍益加恼怒,口不择言起来:“你再有本事,也就是个赔钱货!将来嫁的男人,也许还不如我呢!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哭!”
元春讽笑道:“你还能有点儿出息吗?自己是个混账,便盼着我嫁个比你更混帐的?那等你当上了族长,是不是也会盼着族人都比你更混帐,好显得你高人一等?”
“珍儿住口!”贾敬吼道。
“元丫头住口!”贾政几乎同时吼道。
元春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代善说:“我知祖父政务繁忙,可家里这些‘爷们’,也要好好管教一下才好!家里的女孩儿若没有教好,还可以嫁出去祸害仇人;家里的‘爷们’若没有教好,祸害的,可就是自己全家了!”
微一点头,元春转身就走,完全不想再多看家里这帮“爷们儿”一眼。
今天算是彻底跟贾珍翻脸了!
若能闹得两府分宗,那再好不过。可两府分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成功的希望不大。但若能动摇贾珍的冢子地位,那也是值了。至于贾珍冢子地位动摇后又怎么办,就让那些“爷们”去头痛吧!
她自己,只需要防着贾珍使坏就行了!
代善看着元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淡淡一笑:“元丫头平时总是一副谨慎持重的模样,想不到她的词锋竟能如此犀利!看来,真是气坏了!”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贾政一眼,言外之意是:元丫头做得对,你不许找她麻烦啊!
不等贾敬等斟酌出合适的话来,他又朝大家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我乏了……”
第二天,贾代善便亲自来对元春说:贾敬已经以贾珍“品行不端、流连烟花之地”等为由,狠狠敲了贾珍一顿板子。
说完这个消息后,代善又问元春:“可气消了?”
元春默了默,叹息道:“祖父,我不仅是生气,更是忧心。贾家未来的族长,竟是这样一个无智、无品、无自制之力的人。贾家还有未来吗?”
她第一次跟代善认真讨论两府分宗的问题:“……现在皇子们正在夺嫡,我与昭王殿下牵涉甚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贾家就会成为别人算计的目标。不如两府分宗?这样荣府和宁府便算是两家人了!就算我们家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连累了东府。旁人要算计我们,也不会再拿东府的人下手。这也是保全他们的意思……”
她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理论,向代善安利了一遍。昨天已经骂过贾珍了,今天得从另一个角度来阐述利害关系了。
代善先是吃惊地看着她:“历来家族,总是越壮大越好!常听人说要连宗的,哪有轻易分宗的?珍哥儿这次的事,若不是倾尽两府之力,如何能够扭转过来?若分了宗,若咱们府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岂不是少了帮手?”
元春也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又继续安利:“祖父只知人多力量大,可想过有些祸事,不是人多就能扛过去的?若是没有扛过去,从本朝定鼎传承至今的宁荣二府,岂不要让人一锅端了?再说,敬大伯一心求仙问道,珍大哥又是个拎不清的,他们不添乱就是万幸了,祖父还指望他们帮什么忙?这一次算是幸运,那位戚公子是个人物,没被人害死了。否则,珍大哥这杀人之罪就要坐实了。东府现在是三代单传,若他们被我们连累,被人陷进坑里白送了性命,将来到了地下,祖父要怎么去面对东府的长辈?”
相处了这么多年,元春对于贾代善是什么样的人多少有些了解。若只是因为东府有什么不妥就要分宗,贾代善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但若说分宗也是为了不让东府被连累,那还是有一点点成功希望的。
代善听了她这话,脸上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
从元春这里离开后,代善想了几日,想着现在皇子们之间的那一团乱麻,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构陷贾珍的人是六皇子,不是十七皇子,那么这一次贾家能顺利过关,就承了十七皇子的大人情。
看十七皇子如今这行事作派,怕也是想争一争大位的。虽然他现在实力还很弱很小,但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这就很不寻常了!朝争虽波谲云诡,充满了算计,但这些阴谋诡计,最怕让人看破了!被人看破就不灵了,甚至还可能被人反向利用。十七皇子只凭他消息灵通的这一个长处,就能避开绝大部分陷阱,甚至将计就计,因势利导,把局面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引。
就比如这一次:想算计自家的是六皇子,十七皇子不过是悄悄给自家透露了几个消息,他自己面都没露,就将对他威胁最大、最恨他的六皇子削去一级王爵,还卖给了荣国府一个大人情。
自己虽不知十七皇子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光凭这一点,他的确有资格去争一争大位,不算是自不量力。
贾代善苦笑着想:欠了这样的人物一个人情,可以不还么?虽然是元春先救了十七皇子的命,认真算的话,两家的恩情可算是扯平了。但这些皇家人不想讲道理的时候,谁又能跟他们讲通道理呢?
另外,孝恭亲王也在借着王妃的病,不着痕迹地拉拢元春,将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呢!
荣国府,的确跟夺嫡的漩涡越靠越近了!靠得越近,风险就会越高,连累亲族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代善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给贾蓉保的那个媒起了变数。
女主的家长、代善的那名旧部亲自找上门来,说:他家老太太嫌他们找的道士不好,重新找了一个道士合八字,竟没有合上!这门亲事,我们不便应承了,免得两个孩子命相不合,过不到一处去!
实际情况是,她家老太太放了狠话:“你要是敢拿了我孙女儿的终身大事去做了人情,我就带着孙女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代善唯有苦笑:换了自己,也不愿意自家女儿有一个逛窖子、还差点杀了窖姐儿的公公啊!
他只好跟贾敬说了一声,两家互相退还了庚帖,婚事作罢。
一时间,代善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也懒得再管贾蓉的婚事,心想着,只要不是那个秦氏就行了,且行且看吧!
他又想了几日,始终难有万全之策,只好悄悄找到贾敬,商议两府分宗的事。
贾敬却任由贾代善怎么说,也死活不同意分宗,定要与荣府共进退。
他对代善说:“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认真说起来,也是我那不肖子行事不慎,连累了善大叔家才是!就比如这次的事,即便是分了宗,善大叔和大侄女还会坐视不理不成?在外人看来,仍是一党。看似一党,劲儿却不往一处使,反容易让人各个击破了了。不如仍旧像现在这样!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两府之人齐心,再大的坎也能迈过去的……
说着说着,他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善大叔若是执意要分宗,定是嫌弃了侄儿和侄儿那个不肖子。养出这么个不肖子,侄儿也无脸见人了!这便寻个道观出家去,一家子大小,便托付给善大叔了……”
贾敬耍赖不肯分宗,除了担心自家势单力薄,分宗以后在朝中立不住脚以外,也是另有私心的:大侄女可是遇仙之人!若分了宗,两府便不算一家人了,他想再向大侄女求教,就没这么方便了!
代善无奈,只得不再提分宗之事。默了良久,他才又说:“我听说你最近去道观去得少了。不如在家多陪陪你媳妇,再生一个嫡子才好!”多一个嫡子,也多一点选择的余地。
贾敬一叹,朝代善拱了拱手:“侄儿明白了!”
心里琢磨:敏丫头过门多年无所出,去年底却突然有了。莫非从大侄女那里得了什么生孩子的秘法不成?得让媳妇去向敏丫头请教请教!她们姑嫂之间,好说话些……
分宗之事就此作罢,知道的人不过三个。
元春十分遗憾,只能静待下一次时机。或者两府分宗,或者将贾珍扫地出门!
而让她不知该遗憾还是该幸灾乐祸的是:贾政秋闱落榜了!
她笑眯眯地想:眼高于顶的贾政贾存周同学,这读书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啊!
贾政大受打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贾代善看不下去了,亲自去书房将他教训了一顿,又把他拎回了后宅,丢给了王氏照应。又吩咐贾政:“三个月之内不许再饮酒!”
贾母和王氏都有些失望,却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言宽慰他。贾珠和贾琏兄弟都不大敢去见他,每天上学回来也只往代善那里去,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此情此景,让元春忍不住暗暗摇头:贾存周同学不仅考试的本事不咋地,这心理素质也很差啊!
摇完头,她不厚道地在心里大笑三声,往孝恭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