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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透,厚重的乌云终归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屋子里的人,灯光剧烈摇晃,几秒后,连最后一束微弱的光源都熄灭了。
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簇拥着冲过来,将何以夏和楚煜分隔成两座孤岛,而爱,便成了孤岛上的一只萤火。黑暗中,唯独楚煜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格外清晰,他眼里的光亮如同泛着冷的利刃,一刀一刀的楔在她心坎上。
“你说什么?”何以夏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捏在指间的照片尽数落地。
楚煜眼底的湿意增添几分,眸光愈冷愈沉,喉头滚动得厉害,音色哑然,“我去找过你。”
他闭了闭眼,有水雾溢出,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何以夏是2008年3月3日走的,楚煜知道她出国的消息是两个月后,他起初不信,直到5月6日,他回了趟公寓,屋内的陈列摆放皆跟他离开的那晚一模一样,他心底漫起恐惧,往卧室跑,拉开抽屉,平日里摆放在角落的身份证不见了。
楚煜这才相信,何以夏是真的走了,她什么都没带走,她恨他,所以才走得如此干净且悄无声息。他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回想起分手的那两个月,孤独、痛苦、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罪恶感都将他紧紧包裹,直到彻底崩溃。
楚煜决定,他要去何以夏。谁叫他千万人中,只爱她。
5月7日的黄昏,楚煜去了趟双流机场,找沈浩初,他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何以夏下落的人。楚煜求他,低声下气的求他,而沈浩初最后,给了他地址。
5月11日10:30分,楚煜乘坐的航班降落在墨尔本机场,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漫长且痛苦,连眼睛都没合一下,他一直在想,见到何以夏之后,他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但楚煜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墨尔本机场,有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沈浩初背对着海关,眼前的女人捧着相机拍来往的行人。即使他站在何以夏跟前,她眼里也只有镜头。
他蹙眉,手指覆盖在镜头上,她才停住所有动作。
“以夏,我要走了。”沈浩初是5月9日来的,他以为楚煜要来找何以夏,她身边没个人,他不放心,接受完公司的调查就直接飞过来了,但沈浩初等来的并不是楚煜,而是赵孜楠跟陈秉克即将举行婚礼的消息,他连夜赶到机场,买了最快一趟回国的航班。
何以夏收好相机,眯着眼睛看他,“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沈浩初放心不下何以夏,但同样也放心不下他最爱的女人,他没办法让赵孜楠摆脱背负家族使命的噩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参加她的婚礼,祝福她,即使她即将成为陈秉克的新娘。
沈浩初视线落在相机的镜头上,眼底的沉郁多了几分,“以夏,你拍的那些人,或许像他,但却始终不是他,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要的,真的只是一张照片,我完全可以给你。”
但如果何以夏要的是别的,他什么都给不了。
何以夏的脸色立时冷了几分,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忽然响起,“你该走了,楠楠还在等你。”
沈浩初不置可否,他的确该走了。
她忽然笑了,扑进他怀里,低声说:“浩初,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向我伸出援手,谢谢你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给你一个拥抱。
沈浩初也跟着笑,伸手摸她乌黑柔软的发,犹豫几秒,轻声开口:“如果楚煜来找你,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如果。”
沈浩初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没把楚煜去找过他这件事告诉何以夏,如果楚煜不肯来澳洲找她,他所给她的希望,就变成了绝望。
“没有如果,他不会来找我。”何以夏知道楚煜的脾性,分手的那晚,他不信她,就始终不会信。
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落入不远处的男人眼里,他眼底的光如同鹰隼般狠厉。
拥抱在一起的人渐渐分开,沈浩初走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关尽头,何以夏才低头摆弄相机,她看着那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面孔出神,相似的眉梢、眼角、唇瓣,每一处,都能让她想起那个她最爱的男人。
她一张一张的翻看,直到男人精致的半边侧脸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何以夏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心脏骤停,呼吸断掉。
白色衬衫,刺眼的阳光,柔软的发,冷硬的线条,那是楚煜的脸,何以夏朝思暮想的男人,即使只有半边侧脸,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把照片放大,寻着背景去找。
楚煜隐于人群的后头,眼底涌起热泪,他忽然转身,迈开步子往外走。人来人往的墨尔本机场,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死咬着唇角克制住如决堤般的泪水。
五月,是墨尔本的夏季,阳光炙热,他却如同坠入冰窖。
十分钟前。
“以夏……”楚煜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他看见了她,他叫她的名字,他往她跟前走,几秒后,却硬生生顿住脚步。
何以夏忽然咧开嘴笑,扑进男人的怀抱,是沈浩初。他攥紧拳头,不可抑制的颤抖,楚煜就那样看着他们,她笑得真好看,他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
他一遍一遍的逼问自己,是否也能让她如此明艳动人,但却始终没有答案。就算见了面又能怎么样,把孩子做掉?亦或他接受孩子?不,不可能,没有人会退让半分,楚煜不会,何以夏亦是。
他们之间,从分手的那晚开始,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楚煜低着头,大步往外走。
何以夏只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一抹剪影,但她知道,那就是楚煜,一定是楚煜。相机坠地,她不顾一切的追上去,撞到一个又一个行人。
她想:我一定要追上你,我要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毫无隐瞒的告诉你,我爱你。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等我滚到你的脚边,我愿意把我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双手捧在你跟前,任你践踏,任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原谅我曾让你变得卑微又低贱,原谅我深入骨髓的冷血和自私;你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看看我现在有多么卑微,卑微如蝼蚁,看看我现在有多么爱你,爱你如生命。阿煜,求你等等我,求你原谅我,求你回头看看我。
眼泪模糊了整个视线,她放下所有尊严,孤注一掷的在人群里寻找他,直到体力透支个干净,直到她被无人认领的行李箱绊倒,直到她躺在血泊里不能动弹,她也仍然在求得楚煜的原谅。
行人匆忙的步伐使何以夏眼前光影交错,她哭着求助,却无人施以援手,不过短短几分钟,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她躺在血泊里,一片一片的捡拾自己的自尊心。
下半身温暖的液体流得越发汹涌,何以夏试着爬起来,腹部却开始抽痛,她在血泊里挣扎,“救救我,救救我……”
路人的冷漠让她彻底恢复冷静和理智,这就是她被楚煜鬼迷心窍的下场。
何以夏意识渐渐涣散,眼皮阖上之前,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如同十八岁的楚煜,她紧紧拽住少年的手,她忽然笑了,“阿煜,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五个月大……”
“好。”傅子祈说。
傅子祈叫了救护车,又跟机场的工作人员求助,用机场交通车将他们送到门口,虽然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手术,但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何以夏从手术室出来后,傅子祈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腹部,原本隆起的小腹变得平坦且生疼。她呆滞几秒,接着便是穿透心脏的惨哭,她从床上跳起来,到处找孩子。
傅子祈将她紧紧箍在怀里,遗憾的说:“抱歉,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原本就有流产的迹象,再加上受到重大外力,孩子……没能保住。”
“孩子在哪?”何以夏歇斯底里的问。
她的偏执,傅子祈拗不过。最终,她在手术里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小小的一团,血肉模糊,医生说,是个女孩。
那天晚上,何以夏蹲在空旷的走廊里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楚煜的出现,不过是一场幻觉。
前所未有的恨意蔓延至每个细胞,但何以夏并不知道她是痛恨自己的鬼迷心窍还是痛恨楚煜的全身而退,她只知道,无论自尊心如何肮脏,余下的一生,她都需要这份自尊心如影随形。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比机场那个更像楚煜的男人。
2008年5月11日,何以夏失去了孩子,楚煜活在地狱里;赵孜楠嫁给了陈秉克,而沈浩初,错过了他最爱的女人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