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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巡抚蔡仁早年也是御林军里的少爷兵出身,无论丑俊猥琐不猥琐的,总归年轻时候是个“少爷”,如今变了巡抚老爷,真的也就成了个“老爷”。
如今他人在席间,喝着花酒听着小曲儿,就着大小官员接连不断的奉承,一挺那活像有喜了七八个月一样的肚子——看这意思别说能撑船,至少能撑俩大象。
蔡仁了留了一把山羊胡儿,稀松地挂在早就已经变成两层的下巴下面,黑漆寥光地倒是很显官威。
蔡仁虽然这些年在草包的路上越走越远,但到底惜命,惜命的人就总会留几分嘀嘀咕咕的小心,乍一听那猪油当粉彩的掌柜说城里来了个戏班子想在临江仙开堂会,小胡子一抖,问道:“哦?唱戏的?可靠吗?”
那掌柜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回大人,可靠不可靠小的不敢说,只不过这是蓝采蓝老板介绍来的人。”
“蓝采”两个字在掌柜耳朵里不过是个名伶,到了那心怀鬼胎的蔡仁耳朵里,就又代表了另一个意思——蓝采是江湖如今明面儿上的一面旗,不懂门道的人只晓得“名伶”俩字儿,顶天儿看个热闹,而懂得人早就对此心照不宣。
蓝采轻易是不肯出来的,他平时只在各方达官显贵的戏台子上安安稳稳地唱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但只要在戏台子以外的地方露面了,就不是什么小事儿。
没等蔡仁从蓝采的名字里琢磨出个准意思,那猪油蒙了心憋着气儿使坏的掌柜只当他是担心江陵城之前的古怪重演,抖机灵道:“蔡大人,蓝老板介绍的人是错不了的,只那个姓秦的戏子曼妙的很,依在下看来,足够跟蓝老板唱个对台,更妙的还不止在此呢……”
胖掌柜语焉不详地拖长了语调儿,暧昧的去引蔡仁的兴趣。
蔡仁果然被他这语调儿成功带跑了,顿时从思索那些见不得人之事的心思转成了另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思,顺了顺胡子道:“哦?”
胖老板立刻溜须拍马地跟上了意思:“与这姓秦的戏子一同来的还有个班主,姓孟……嘿嘿,大人,您府上许久没有可心的人儿了吧。”
胖掌柜明面儿上管着戏楼子酒楼,背地里兼职为江陵城各位猥琐的冠冕堂皇的显贵们拉、皮、条,只因为这蔡巡抚的口味一向清奇,这路数的人实在不好找,然而他刚才一见那姓孟的戏班子班主,登时心里一亮,暗暗把此人从头到脚与蔡仁的吩咐比对一遍,只觉得桩桩件件都对的上,顿时不动声色的欣喜若狂。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老板点头哈腰的谄媚之色里闪过一丝狠毒的阴险,依旧哈巴狗儿一样笑着,低下了身子只等蔡仁回话儿。
蔡仁闻言果然有心情大悦的趋势,然而人在席间,他正道貌岸然的腆着官威,只好悦得十分拘束,双下巴一折一折地笑道:“蓝老板现如今红透半边儿天,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对他无不趋之若鹜,我若是不给蓝老板的面子,岂不是伤了多少同僚和朋友的一片爱护之心,这戏班子既然是四大名伶之一的蓝老板介绍来的人,想必极好也极为妥当,江陵城里近日不太平,各位大人绅士想必也都不堪其中苦恼许久了,合该蔡某做这个东,请大家热闹热闹。……你去安排吧,务必要让所有人都尽兴啊。”
胖掌柜忙拍马称他英明,转身儿跟个吃饱了灯油后身姿矫健的胖耗子似得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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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外面的秦风和李明远不多时就收到了胖耗子的回信儿。
胖耗子姿态颇高口沫横飞:“也就是本掌柜的心善替你们跑这一遭儿,还是这正赶上我家大人心情好,不然你们这愣头愣脑闯上门儿的,哪怕有蓝老板的面子,该打出去还是打出去,你们现在住在哪儿?堂会安排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们传过去,好好准备别丢了我的脸……你,对,就你,那个不会说人话的班主,到时候收拾利索精神点儿,别以为你不上台就不会碍我们家大人的眼,到时候替戏班子讨赏银还不得你去么?”
“不会说人话”的世子爷:“……”
李明远总觉得胖耗子掌柜这幅面孔有点儿脸熟,特别像平时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儿仗势欺人的太监之流。
世子爷看着胖耗子掌柜这幅嘴脸,十分之想对他说一句“公公辛苦了”。
秦风早就不指望时刻准备冲上去糊此人一脸的世子爷这时候能说出什么好话,自己含笑应了:“掌柜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准备,听您安排,至于传信儿也不必了,我们落脚的地方离此处不远,遣个伙计过来听吩咐就是了。”
李明远听出秦风不想暴露自己的地方,在一边儿闷着不吱声,只听秦风与那胖耗子你来我往,听废话听得耳朵起老茧。
等到胖耗子终于甩完了脸色,秦风说了告辞,两人才匆匆返回小客栈。
客栈里蓝采不知去向,他们两人从京城带来的影卫们以陈安为首,如非必要都是绝不多说一个字多出一个音儿的存在,因此整个儿小院儿内都不闻人声。
秦风打眼瞧了瞧,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招了陈安来,将此事说与他,让他找人留心临江仙那边儿,一到约定的时候就去探听消息,随后与世子爷一先一后地上了楼。
秦风随手关了门,一回首,见世子爷正襟危坐在屋中的竹椅上,微微一笑:“这一遭走的浅,世子爷看出什么了?”
李明远沉着脸摇摇头,又皱了皱眉:“这临江仙的背后老板真是蔡仁?”
秦风在他身侧的另一把竹椅上坐下,笑道:“世子爷,以您肃亲王府一年的俸禄和皇上逢年过节的赏钱来算,你可支撑的起这么一个销金窟?”
李明远贵为亲王世子,虽然管着家,但是一遇到算账就头疼,对金银概念不深,却也知道个大概数额。
此番前去这临江仙探的不深,只约略看那临江仙中众人一掷千金的派头儿,比他们家老头和李明遥装样子时候的状态可谓云泥,别说多了,这样的日子过三天,他们肃亲王府怕是要把皇上的国库搬了来才够填那败家的窟窿。
但是转念一想,这销金窟的窟窿,可不正是皇上的国库正在填着?
李明远只是不爱算账,又不是脑子有坑,立刻明白了秦风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蔡仁只在其中挂个名头,临江仙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
秦风笑的八面不动:“当然了,世子爷,我从听蓝采讲那刘家村之事时,就问过您,觉得这路数熟不熟?现在还是要问您一遭儿,临江仙这路数,你在京城,当真没见过么?”
李明远脸色一沉:“正乙祠……山河会?”
秦风笑着点点头:“绑着朝廷官员风花雪月,实际上,繁花似锦之后的污秽,却是从没断过呢……世子爷,我瞧蔡仁的意思,他恐怕是还没收到京城中说你南下的消息,这对咱们是有利的,借这个时候,我们也许能把江陵城里丢了的孩子都找回来,顺便,再捞一笔山河会的老底儿。”
李明远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又突然抬起头去看秦风:“江陵百姓丢的孩子在临江仙?”
秦风只是笑,留给李明远一个意味深长的“你猜”。
李明远:“……”
不管世子爷猜不猜得着,秦风交代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他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堂内一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临江仙的安排来的也快,也许是因为江陵城中闹鬼闹得人心惶惶,无论是做贼心虚还是心怀鬼胎的,晚上都不敢出门儿,太阳刚刚有偏西的意思,陈安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明天中午开戏。
秦风得了回话儿,点点头,打发人出去,竟然什么细致的都没安排,笑着命人抬了行李箱子来,认认真真挑起了行头儿,好像把粉墨登台的事情排在了第一。
李明远被他这样子弄得一头雾水,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南边儿的人听戏跟北边儿的口味不一样,北边儿尤其是京里,多数人都爱听个打打杀杀的粗放,南边儿这儿婉转的多,连登台的伶人脸上的油彩都比北边儿素雅。我许久不唱南边的戏了,这回倒是赶上了。”他手里挑挑拣拣,比对了两身儿云缎的旦帔又放下,笑着问李明远道,“世子爷,您说我是唱段儿《南柯梦》,还是来段儿《空城计》?这两个我倒是都唱的来。”
李明远压根儿没走心,知道他是唱戏方面的行家,生旦末丑,有人点不出来的段子,没有他唱不出来的戏文,心不在焉地应付道:“都行,反正这帮东西也听不出好坏,那什么……你上台了,其他的安排呢?你心里有数儿吗?”
秦风最终选了一身儿清丽无双的旦衣,上身儿一比,那戏文中贵气清雅的公主就好像从台上走了下来一样,微微一笑:“那就定了《南柯梦》吧。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那就让他们听一出转眼就醒的鲜花着锦。”
李明远:“……”
谁问你这个了?
李明远被他笑没了脾气,只好耐着性子:“行,你唱什么都行,明天你在台上小心着点儿,趁你唱戏的时候我带几个人去他们那园子探探。”
秦风却回过身来,面带疑惑地看着李明远:“世子爷带人去干什么?”
李明远一愣,完全没明白秦风那点儿心思:“我不带人怎么去?难道我自己去闯?万一被人缠住了,脱身是个问题。”
秦风桃花眼闪了一闪,随即笑了,那笑容里似说似不说的意思平白让人心痒痒。
只不过他一张口,道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好话:“世子爷……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您是装傻还是真傻……”
李明远最近被他调侃出了能撑船的宰相肚量,这一两句不伤大雅的话已经让世子爷觉得不痛不痒,当即反驳道:“我当然不是真傻!”
话音未落,就看见秦风拿一种“关爱傻子”的目光看着他,顿时无名火起。
世子爷的火儿在秦风面前一向比火星子还弱三分,是一踩就灭的那一种,这次也一样,还没等那火发出燃烧的“呲呲声”,秦风那一脚已经踩过来了:“我的世子爷,这一回呢,我在戏台子上唱什么不重要,甚至于我唱不唱都不重要。感情您刚才没瞧出来,那胖耗子突然之间的殷勤,可不是冲着我,可是冲着您来的。”
李明远全然还没有适应自己新鲜出炉的“小白脸儿”身份,被秦风这么一解释,整个人都升起了“这个尘世不适合如此单纯不做作的我”之感,眼神儿和表情都不约而同地扭曲了。
李明远顶着那张扭曲的脸,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去抄了这王八蛋全家!”
秦风却不以为然,淡淡一笑:“不行。”
李明远:“……”
“不仅这次不行,世子爷,您还得明天跟我老老实实地去做小伏低,贞洁烈女见过么,就像当初你那便宜舅舅强抢的易家丫头一样,宁死不屈的那一种,怎么演,世子爷还需要我教么?”
这说的便是那肃亲王府曾经的小舅子,“断子公“孙决。
这段儿糟心的破事儿被秦风冷不丁的拿出来说,李明远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那不是本世子的舅舅!……严格来说也不是我家老二的舅舅!”
“好,好。”秦风敷衍道,“不管舅舅是谁的,这一遭儿,世子爷您不仅要以身试险,还要反抗,最好反抗到让那蔡仁把你关起来……我们才好顺藤摸瓜,您说是不是?”
……终于明白自己被当成了鱼饵的世子爷整个人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