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镣铐锁住了邢战的魂魄,只要他稍有逃跑的念头,镣铐就会有所反应,如同受到鞭挞,痛不欲生。
前方出现一片广厦,虽然光线很暗,但并没有阴森之感。大大小小的鬼差忙进忙出,手里还捧着厚厚的文件,他们彼此吆喝着,电话铃声不断,一派繁忙工作的景象。
崔判官带着邢战进入大门:“这里是地府十殿的第一殿。”
地府十位阎君掌管人生死轮回,其第一殿司人轮回,阎君为秦广王,功德圆满者超升,功过相半者送第十殿转世投胎,为恶者送后殿发地狱受刑。
阎王很忙。
他坐于高高的桌案上,喷了发胶的头发稍嫌凌乱,额头青筋暴起,衬衫最上面的几粒纽扣敞开着,领带歪歪地挂在脖子上,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文书。
有小鬼送来文件,他飞快地看完啪的一下盖上大印再丢给小鬼,气势汹汹地冲着众鬼差吼:“就按照这个计划严格实行!今年的综合评比要是输给第五殿,我要你们好看!”
众小鬼唯唯诺诺。
邢战进门时差点被一慌慌张张的小鬼撞翻,秦广王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一眼,一看是崔判官便觉头痛:“崔判官,如果你是来请安的,谢谢你可以回了,如果你是来给我找麻烦的,谢谢你也可以回了。”
崔判官无视秦广王的嫌弃,泰然自若地把邢战带上殿:“大王,我是特意带个人来给你看的。”
秦广王眯着眼睛,盯着邢战看了许久,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是你啊。”
邢战将镣铐晃得直响,在脑海里思索有关这位阎王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
“是啊,你肯定不记得了。”秦广王嗤笑,一转身变成身着长袍头戴官帽的模样:“那时候你多生猛啊,刚来阴间霸着奈何桥就是不肯走,我亲自去请你来做我的阴帅,没想到你还不领情,跟我大战三百回合,差点把我阎王殿的屋顶都要掀翻了。结果呢,耗你个百年,还不是乖乖地入轮回,在人间受苦?”
原来是遇到冤家对头了,邢战心里喊苦。
“你的那个老相好呢?等到没?”秦广王揶揄道,从鬼差手里接过邢战的档案袋,将编号输入电脑,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你看看,原本是个小富长寿的命,可惜中途又遭了劫难改了命,没富起来还成了短命鬼。可怜啊,又落到我手里了。”
秦广王嘴里说着可怜,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做我的阴帅多好啊,有权有势还逍遥自在,你说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受罪了吧,活该!”秦广王噼里啪啦敲打着电脑,“让我看看这回能让你再吃点什么苦头呢?”
邢战终于按耐不住:“我要回去。”
秦广王冷笑:“我当阎王几千年了,你猜这句话我听了多少遍?”
邢战哑口无言。
秦广王把档案袋往边上一丢,懒洋洋地向后一躺,穿着厚底皂靴的脚架在桌子上晃悠:“你这个老相好呀,我也是听说过不少传闻的。你说你们这是何苦呢,你以为月老牵的每一根线都是好线吗?你们缘分不够啊,所以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其实他的功德也就比你厚一点点啊。啧啧,还不如来当我的阴帅呢,保证你福利待遇一步到位!”
秦广王的话,邢战一句都听不进去,脑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些杂乱的画面,人生在世,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水月人家怎么办,苍家老小还有宋老板是死是活,郎谦还没考上大学,最后宫牧定格在他脑海中。俊俏可爱的少年与芝兰玉树的男子交替出现,愤怒的,嬉笑的,翻着白眼的,全都是他。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容人的量,主要是你上辈子死后,仙缘太浅,如果……”秦广王还在喋喋不休,忽然看见下面邢战动了。
缠绕在身上的锁链发出嗡嗡的共鸣声,不停地抖动发出微弱的光,邢战的魂魄在被灼烧,但他感觉不到似的依然在试图挣脱,光忙逐渐由暗转亮。
邢战终究跟普通亡者的魂魄不太一样,本身有仙根,又经历过化忌鬼的魔化,尚有些怪异的力量藏在他的身体里。
“没用的!”秦广王沉下了脸,“你要再胡来,伤了根本,下辈子连人都做不了了!”
邢战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我不知道什么上辈子下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要全力以赴,不留悔恨。”
镣铐抖动的频率骤然变高,光芒覆盖全身,在强光之下,锁链出现裂痕。
秦广王的脸色愈发难看,光芒映在他眼睛里,将他的瞳孔照成了亮白色:“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停下来!否则等着你的就是灰飞烟灭!”
邢战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决然之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他的态度。
押送邢战的鬼差还没见过被戴上镣铐后还能挣扎的鬼魂,均是大惊失色,如临大敌。崔判官则不慌不忙地向一旁避让,他是文官,动嘴不动手。
秦广王勃然大怒,只见他一掀衣袍,跃出桌案,掌心凝力,扇出一股烈风。
邢战毕竟没有什么深厚的修为,在秦广王的全力一掌下,光芒被瞬间拍灭,虚弱的魂体无法再支撑,单膝跪地。
“将他发去第二殿!受地狱诸刑!”秦广王下令。
鬼差得令,架起邢战将他拖往第二殿。邢战意识不清,步伐不稳,摇摇晃晃,几次要摔倒,都被鬼差强行拽走。
就在这时,一小鬼慌慌张张地冲进大殿:“大王不好了,有人打进来了!”
秦广王内心吐槽了一下这句台词,眯起眼睛遥望殿外一抹红云:“这么快啊。”
笑眯眯的崔判官连忙站到秦广王身边:“请大王退后,这里我来应付。”
秦广王斜视:“有你什么事啊?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保护大王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滚!”
宫牧一人独地府。他单枪匹马惯了,一个人上天入地,撒过野,闹过事,吃过苦头,背过骂名,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一个人。
他用枪挑开一群阴兵,直奔阎王殿。挡路者千千万万,他的蟠龙枪舞成一团烈火,阴兵阴将无不畏惧,但他不敢下杀手,能避则避,避不过只能将其打伤。
独自一人面对地府千千万万的阴兵,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进去,无论如何都要冲进去,找到那人,并把他带回家。他忽然想起化忌鬼发疯时说的那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确实如此,后果如何,他不想不计,只求现在什么都不管,哪怕得罪整个地府也在所不惜。
阴间小鬼如何是他荧惑战神的对手,宫牧长枪横架,奋力一推,将前路扫清,阎王殿出现在眼前。他足不点地径直向前冲,龙枪如盾,撞开一切试图阻止他的阴兵,一鼓作气,冲进大殿。
进门的刹那,一股森冷气息扑面而来,宫牧气已衰,一个不慎,被阴风打得重心不稳,跌入殿中。
“你的做客方式很特别啊,荧惑星君。”秦广王居高临下,衣袖鼓起,冷冷注视宫牧。
宫牧看都不看秦广王一眼,一眼就看见了邢战,顿时眼睛一热。
幸好,他还没走!
邢战惊愕地看着宫牧,似乎没想到他凭着蛮劲就这么闯进来。
宫牧用长枪支撑着起身,一路打来,他衣衫凌乱,发丝飞散,但丝毫无损霸道强横的气度,他一步步走向邢战,但凡有阴兵试图拦住他,都被他一招打飞。秦广王寒着脸注视着宫牧,一言不发。宫牧就这么一步一杀走到邢战面前,蟠龙枪奋力一砸,镣铐应声而裂。
魂魄没了束缚,邢战顿觉无比轻松。
“荧惑星君!你未免太目中无人!”秦广王怒喝。
宫牧一把抓住邢战的手,再也不肯松开,红着眼睛道:“我要人,条件你开。”
“可笑!你当阴曹地府是什么地方,你想要什么人就能要走什么人?他入了地府就归我们管,不可能为了你坏了规矩!”
宫牧举起蟠龙枪往地上一杵,阎王殿地面的青石碎裂,长枪深深扎入地底兀自颤动,冲出一道红色的龙影咆哮着盘旋一圈后,又回到枪上:“我要人!我只要人!”
邢战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痛,明明只剩下魂魄应该不会再有痛觉,可还是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力量。忽然邢战很害怕,他害怕宫牧会闯祸,会因此再遭罪,这比他自己受罚还难受:“宫牧,别乱来,我不要紧的……我……”
宫牧一把抱住邢战:“别说话,交给我。”
邢战是个脸皮薄的人,做人时还没被人这么大庭广众抱过,更别说做鬼了,他僵硬地敞着双臂,尴尬地看旁人。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当我不存在吗?”秦广王愤怒了,地狱之火在他肩头燃烧。
红龙再一次现身,盘绕在他们身边,将他们牢牢护住,赤色焰光冲破地府阴沉沉的天顶。
可这里终究是地府,秦广王岂能容宫牧跑到他的地盘来疯,双拳黑焰吞吐,尽显阎王本色。
这时,躲在一边的崔判官忽然开口:“对了,大王,有件事忘记向你禀报了。”
“待会儿再说!”
“很重要的。”
秦广王心里骂崔判官不看形势,手上黑焰还是弱了下去:“说!什么事!”
“天庭的人说,荧惑星君捉拿化忌鬼身有功,免他最后一世修行,即刻重回天庭。”
这个消息说出来,不仅是秦广王,就连宫牧自己也十分惊讶。这些天他在水月人家设了结界专心养伤,积蓄力量,就为一闯地府,所以并没有收到通知。
重回天庭就意味着官复原职,他又是真正的荧惑星君了。过去他是戴罪之身,跑来地府自然不适宜,现在他是天庭星君,来向地府要个鬼魂,就不是不能商量的事了。
“你怎么不早说!”秦广王瞪起眼睛。
“我本来是想说的,可一见到你就忘记想要说什么了。这种事常有的,我想大王应该能体谅我。”崔判官无辜道。
宫牧苍白的脸上重现光华,连声音里都带着急切:“那我能把他带走了吗?”
秦广王不甘心地咬着牙:“荧惑星君,你是糊涂了吗?他入我鬼门,肉身已经没了,你带他回人间干什么?做一个孤魂野鬼吗?”
阎王一语中的,邢战不是正常死亡,他甚至连尸体都没有,还怎么回阳间,如何能死而复生?
两人俱是茫然,似乎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明白了吗?回人间也是没用的!就乖乖留在地府……”
“要人!”宫牧打断秦广王的话,“不论如何,我都要人!”
宫牧抬起右手,手上冒出红光,缓缓伸向眉心,三指一拈,一朵红莲自眉心飘出。他竟然把代表他修行的九瓣莲硬生生从额上挖了出来!
红莲晶莹璀璨,光彩夺目,将整个殿堂照得光芒万丈,其中八片花瓣红得耀眼,最小的第九片稍显暗淡。
“宫牧,你在干什么!”邢战大惊。
宫牧死死地盯着秦广王,将旋转的红莲送到他面前:“我八世修行,够不够帮他重铸一个肉身?”
一位星君的修行那是何等深厚,更何况只是铸一个不过百年的肉体凡胎?
邢战急道:“宫牧,你已经功德圆满可以回天庭了!这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你把八世修行拿出来,不是又要重新开始了吗?”
天庭免了他一世的修行,但他甘愿用前八世换邢战的肉身,甘愿继续在人间受苦,重新修行。
若为了邢战,八世又如何?永生永世,都在所不惜。
宫牧不理会邢战,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对秦广王道:“如何?够不够?”
华光四溢的红莲将宫牧的脸映成红色,眼中如有火焰在燃烧。
秦广王最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