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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都这么诚心了,那么就比一比吧。”春风园里筵席末尾,终于因为这句话而告一段落。许宣朝方纪达摊了摊手,阳光下可以看到他脸上并无紧张的神色。从容淡然如秋光。
眼下文人间的斗争无论激烈到怎样的程度,最后的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大抵便是手底下见真章。谁的学问过硬,谁的才华过人,谁真的能硬气地压过谁一头,这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只要比一比,就能看出来了。虽然有人有文无第一的说法,但眼下既然有几位大儒在场,这些想来问题是不大的。
方纪达望着许宣,先生微微愣了愣,半晌,也露出一个笑容。他原先是怕许宣不肯答应,眼下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他便也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呵。”他轻笑一声,声音里某种遮掩不住的自信。
待我胜了你,再来看你的面目便是了,到时候,李笑颜的事情也要你给个交代,她本来会是我的女人呢。他心中想着,一直以来的自傲情绪,在脸上化做一个似乎已经得胜的笑容。他胜券在握的姿态落在很多人眼中,都有些为许宣捏一把汗。
因为许宣“人生三境”的说法,无论是原本知不知道他的人,眼下对他的感官其实都有些不错,虽然方纪达在事情中表现得很强势,但很多人都是中立的姿态并没有受到影响。而另外一些受到激励的人,这个时候甚至有些为许宣担忧起来。
方纪达在南山书院的学子之中,八股制艺方面的水准向来都是高的。这个并不是偶尔一首诗所造成的虚名,而是很多次成功的积累坐实了的名声。而在科举方面,他也已经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了。另外,他为人心性虽然高傲,很多时候不把一般人瞧在眼中,但这种目中无人的背后,是有实力在做支撑的。他治学的态度很严谨并且勤奋,近些日子以来,因为积累到了某种程度,在八股文章上的火候更足了。这般情况下,在随后便要到来的科考中,他很被看好,在很多眼中已经是准举人的身份了。如今,乃是风头正盛的时候。
而反观许宣,平素名不见经传,很多人先前都不曾听说过,只是凭借了一些诗词以及某些同学问无干系的事情才在近些日子进入众人的视野里。八股制艺同诗词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即便才华横溢,诗情纵横的人,在八股上折沙的并不少见。
至于他之前所言的“人生三境”,虽然得到了肯定,但其实也只是以一种比较新颖的方式讲述一些人所周知的道理,比较具有冲击力罢了。
“程兄!”
范阳不知道何时走到程子善身边,朝他拱了拱手:“方纪达同程兄你素来友善,眼下这般局面,程兄是不是去劝一劝?不然闹得不好收场,大家面子上过不去啊。”
“劝?”程子善闻言扬了扬,随后苦笑着摇摇头:“方纪达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平素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住,也是因为这股执拗,他在学问上的造诣比你我都要强。眼下,因为临仙楼的事情,李家娘子身死,他心中又有怒火,不发出来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汉文他事先并无准备啊,有心算无心……”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程子善在范阳的肩头拍了拍:“如果你是担心许宣的话,那大可不必了。他这人你应该也知道,若是无把握……岂会这般轻易就答应方纪达比试的要求?”他这般说着,目光望向许宣,微微露出复杂的神情:“现在就要看他想把事情做到哪一步了……”
“你是说汉文有依仗?”范阳挑了挑眉,心中有些疑惑,程子善何时对许宣如此了解了,随后声音有些迟疑地响起来:“能赢?”
程子善注意到范阳的疑惑,随后笑道:“在他手上吃了几次亏,还是不小的那种,岂能对他没有了解?”
“呵……”范阳想着程家同许家的某些事情,也只是笑了笑,倒不好接他的话头,随后目光四处看看:“那边南山书院几个人,似乎有些兴致勃勃的。”
程子善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的地方,几个南山书院的书生正在小声交谈。其中有人摇摇头,说了几句话,身边的人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随后一齐将头点了点点。
“郑沄,汪百名……都在呢。”程子善笑了笑:“呵,这些人是有水平的,在南山书院里,也是出类拔萃。他们平素同方纪达关系不错,但是内里多少也存了几许攀比的念头。这几年,郑山长对这些暗里的较量虽然装做不知道,其实暗里怎会不知?大抵也是持了支持的态度。今日方纪达同许宣较上劲,这些人心情自然乐得看好戏。当然,若是许宣胜了,他们大概有人会不服,估计轮流上阵也是有可能的。”
程子善出身商贾之家,本身的能力其实也不差,平素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清楚不过,眼下同范阳窸窸窣窣地说了一番。
“程兄似乎笃定了汉文会赢。”
“赢是肯定的,只是要看到哪一步了……”
随后有人过来同程子善说话,他便冲范阳拱拱手,笑着和来人打招呼。日光之下,范阳看了许宣一眼,又看了看程子善,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程子善,是同许宣结了不笑的梁子的,只是眼下丝毫看不出芥蒂来……倒是有些让人看不懂。
对于后辈之间比试的请求,眼下几位大儒既然没有表示反对,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有异议。随后刘守义招来吴家的管事,稍稍吩咐了一番。五家下人们进进出出,又是一番忙碌景象,对一些原先定好的事情做了调整。
不多时间之后,事情定下来,许宣同方纪达的比试被安排在先前的桃李园中。对于文比之类的东西,大多数人都还是存了支持的态度。这样比较容易激励人,比试的人固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取胜,而旁观者也能在这样的过程中有所获益。
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流泻而下,在地面上化作游鱼般的光影。春风园离桃李园有段不短的距离,众人从春风园里出来,三三两两地走在夹道的林荫之下,对随后将要发生的一些事情做些猜测。大抵都觉得方纪达已经胜券在握了。
至于比试的题目,既然要比八股,便还是按照既定的模式来的。要有人命题,有人评判,而这些事情,在几位大儒这里都不陌生,稍稍交谈一下,换了换意见,随后汪祉笑着开口说话。
“今日群贤毕至,比试的事情虽说因为你二人的矛盾,但这些事情,老夫不想管。你们自己把握好便是了。年轻人有火气还是正常的,但不要做得太过。至于比试,便有老夫代为拟题。你二人意下如何?”
对于汪祉的话,许宣二人自然不会反对。
汪祉笑着捋了捋胡须,略略沉吟一番,开口说道:“便以‘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为题,你二人可谈一谈各自的感想。笔墨纸砚都在这里,想好了,便写下来。”
汪祉坐在高台的地方,说完这些,他接过茶稍稍饮了一口,随后冲着蒋通保等人投来目光微微一笑。
“汪公,你……”吴可封笑着摇摇头:“呵呵,也罢,便以此为题吧。若是黄瀚在此,怕是又要与你理论一番。”
“黄匹夫,老夫自然不惧他。”汪祉微微瞥了瞥嘴,这般说道。
“呵呵。”蒋通保在一旁摇头笑笑,而先前被汪祉称为茂秦的秦山老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他喝的是酒,眼下已经不知道多少杯了,却丝毫没有醉意。
“看来还是不曾放下去啊”刘守义看着这一幕,心中也微微摇了摇头。汪祉在南京国子监任司业的时候,与国子监祭酒黄瀚不睦,二人的很多观念相左得厉害,而其中关于帝王之政以及帝王之心的辩论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眼下他将这个题目搬出来看来,便也可以看出,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某种坚持。这般想着,随后稍稍思索这个题目以及背后的内涵,他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啧……不好写啊!
一众文坛宿老的脸上也大致是这般。这样大的一个题目,即便让他们来写,怕都要费上不少心力,而且还未必能写好。而眼下只是一个普通的比试,合适么……
“问帝王之道和帝王之心……这、这、这……”
“这样的题目……”
“太难了吧!”
“怎么破题……我想不出来。”
“破题倒是不难,难的是后面的承题……”
窃窃私语的声音自桃李园中响起来。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样普通的比试中,居然出现这样的题目……
也有人脸上犹犹豫豫地,过得片刻,迟疑地说一句:“这样的题目,怕是可以拿做殿试了吧?”
“嘘,禁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