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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望着迎面而来的老者,脑海里浮现起前几日钱府晚宴时候的情景,这个人叫汪汝才,他是见过的。
汪汝才走进人群里,一些事情就得以看得更清楚了。鲍明道微微蜷缩着身子,斜斜地侧躺在青石路面上,疼痛大概有些难以忍受,以至于他的身体会不时地抽搐。脸上比较凄惨,污血流了一脸,随着他不时的轻微颤抖,在地上染了斑斑驳驳的一大片。如果不是平日里熟悉对方,眼下仅凭面相,大概已经认不出对方的身份了。
汪汝才眼角抽搐,血腥的气息弥漫过来,他伸手在眼前挥了挥,眉头皱了皱。这样的举动其实未必有效果,所以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代表着他对眼前某些情况的不喜。
“通知家中没有?”汪汝才朝着地上的鲍明道指了指,他的大商贾身份,让他在这样的场合说起话来的时候,能够保证必要的威严。
“呃,还不曾……”卢四在一边看了许宣一眼,躬身回答道。对于王汝才同鲍家的关系,他心中是清楚的,因此在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便知道事情有转机了。
“混账!还不快去?”汪汝才朝他喝骂一声,他唯唯诺诺地样子,随后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个颜色,那下人便飞奔着出了人群。
人群因为鲍家下人的离开微微骚动了一下,这个时候,对于后面事情的发展,很多人便更家好奇了。这个、简直比说书还要精彩。
“把人扶过来罢!”鲍家的下人眼中露出一丝窃喜,都在想着,汪老爷既已发话,那么事情大概可以结束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卢四,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许宣跟前,而对于这一切,许宣也确实没有阻止,任由对方将鲍明道从地上扶起来,抱着回到人群中去了。另外,他在卢四离开之前的眼神里面,把握到憎恨、愤怒以及某种……类似于怜悯的情绪。而后一种情绪,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汪、汪世叔……那个混蛋,他偷袭……我、明道啊,替我做主、做主!不能放过他,要他活不过今天,我要他死……呜,痛死我了……明月、明月初升啊……呜呜”鲍明道正处于半梦半醒的当口,卢四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因为身子晃动,大概又恢复了部分意识。
日光下安静得有些奇怪的长街,人群围堵的一方小小空间里,于是响起一些类似呓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连贯,但是也足够让人听出大致的意思,感受到某种憎恶的情绪。下一刻,这种情绪随着一声凄厉的嗓音喊出来,才被推向了最高的顶点。
“他不死,我便死!他不死……呃……”
鲍明道全身的力气在这句简短的话语上用光了,全部的痛楚、羞辱、憎恨都压在上面,伴着口中的鲜血飞射而出。说到第二遍的时候,一口气息未能接续上去,很干脆地晕掉了。鲍家的下人们便随之手忙脚乱了一阵。
“有没有事啊?”
“不会死了罢?”
“混账,你说何蠢话!”
“救人,赶紧救人……”
汪汝才对于这样的场面只是稍稍看了两眼,待确定鲍明道只是昏迷之后,便收回了目光。他经历的事情多了,倒不至于在眼前失态。随后朝着许宣看了两眼,越发觉得这个书生是认识的。
“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汪汝才扬了扬眉毛,朝依旧蹲坐着的许宣问了一句。
“呵。”许宣摇了摇头,站起身子,一些血迹沾染在衣袍上,他伸手拍了拍。随后转身便要朝人群外走去。
“这边算了么?”
身后传来汪汝才有些怒意的声音,许宣转过身来,见到他圆睁的怒目,皱了皱眉头:“哦你说这个么?没什么要说的啊。”
汪汝才微微眯了眯眼,身边的轿夫下意识地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这个、老爷好像要生气了,躲远一点。随后汪汝才朝许宣点了点,虽然他只是商贾出身,但是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和各行各业的人打过交道,真正厉害的人物以及大场面也见过不少,因此随手点了点,便也能让人感到几分不怒自威。
“年轻人做事冲动,这个可以理解。老夫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明道做事情有时候确实缺乏考虑,惹到一些人也属正常。今日发生了何事,以及事情对错,老夫不去关心,毕竟这些事情自有他家中长辈定论与教训,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你来。”
许宣沉默地望着汪汝才,眼神平淡。对于这个老人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觉得有些好笑。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曾去关注,便来教育人,又有什么说服力可言?
汪汝才把握住许宣眼神中某种戏谑的意味,便觉得有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虽然这样的感觉其实要说起来也算不得大事,若是放在平时,他也未必会和一个后辈去计较这些。
但是他心中清楚十分清楚鲍明道的为人,岩镇就这般大,平日里虽不曾亲眼见过,但是鲍明道干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是时时会有耳闻的。眼下事情大概也很类似,他做出立挺对的举动,心中确实没有底气的很。但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若是真的不能将许宣压住,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看模样,你也是读书人,读书人老夫见过很多,没有真本事却如你这般自命不凡的也不少。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何东西,长辈面前便是这般姿态么?家人如何教的你?有爹生,没爹养的混账。”汪汝才原本便是急躁的性子,年轻的时候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有过很多次。眼下因为上了年纪有经历了人情世故,所以稍稍收敛一些了,但是许宣的态度却成功地点燃了他的愤怒。
“你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了?当街与人斗殴,将人打得生死不知……莫非书读到狗身上了?哼,简直糟蹋圣贤之书!想来你在读书上也不会多大出息,不然,我大明朝若是让你这等人入仕,简直是耻辱之事。”
汪汝才骂骂咧咧地说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附近众人脸上古怪的神色,但是并没有止住话头。
“今日之事,你必须给老夫一个交代,给鲍家一个交代!如若不然,老夫和一些本地士绅都有往来。另外,城北东篱先生是我三子之师,平日最恨品行不端的读书人。他在徽州府这边的影响力,你应该知道的。若是让他知晓,仅凭你今日所为,此生怕是可以绝了科考的念想了!”
许宣静静地将他的话听完,似乎并不在意对方语气中的威胁之意,随后“呵”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汪汝才说完这些,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这个书生身败名裂。对方没有功名的,他做起这些事情来,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但是随后察觉到身边众人望过来的眼神那种莫名的意味,心头才微微泛起些疑惑。怎得?莫非老夫的话没有力度么?他这般想了想,才意识到还不知道这书生的姓名,于是随口问道:“对了,你叫什么?”
“许宣!”
轻飘飘的回答声起来,秋日的城市沐浴在日光之下,书生有礼地朝老者拱拱手,某种蔓延了很久的奇怪的情绪才陡然间露出端倪来。人群中有人掩嘴轻笑,有人无奈地摇头,更远的地方,临仙楼的小二们拱卫着李笑颜,正在台阶上不住地朝这边瞧着。日光将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涂上秋日的黄晕,人、树、街道、房屋……
仿佛陡然间被一种怪异的情绪袭中,汪汝才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临仙楼前的长街上,里里外外的人群,此时都鸦雀无声。在离得远的茶楼里,说书先生已经将手中的木块拍了下去,唱戏的一曲已罢也在休息。庸庸碌碌的日常生活里,所有物事都遵循的既定的节奏朝前发展过去。
一顶墨绿色轿子,从桥上过来,河风偶尔将轿帘掀起来。轿子下桥之后,朝左折了一段,复又朝右的时候,轿夫们被眼前的人群难住了,于是止住脚步颇为苦恼地向轿中之人请示一番。轿中人大概询问了几句,随后依旧让轿子朝人群处驶去。
黄于升今日心情不错,在茶楼饮茶的时候,楼下急急的有脚步声,他伸出头朝外看了看,见一群人正急急地自远处过去。
“好像是鲍家的人,你去打听一下。”黄于升撇撇嘴,生活已经无聊透了,这个时候遇到和鲍家有关的事情,就好奇一下,也算打发一下时间。下人们领命下去,不多时就回来了,脸上古古怪怪地神色,随后在黄于升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话。
“嘭!”桌子被猛地拍了一下。
“我草你娘的,鲍明道!”暴怒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说书的先生以及唱曲的姑娘,以及歇了一阵,正准备重新下一段表演。都齐齐被这声音惊了一跳。随后望着华服公子领着一种下人“蹬蹬蹬蹬”地下楼,脚步急得踩得茶楼的阶梯似乎要断掉也似。
人不见了声音还远远传过来。
“你、速去喊人,鲍家去了一群狗腿子,我们人太少……”
“妈的,诗、老子写的!”
“去死罢你……鲍明道!”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