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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的小倌,一向都是勾栏院中最廉价的,除非自掏腰包去医馆,不然着实不值得青楼出银子送去就诊。但基于他们毕竟还能赚钱,尤其是方便一些出手大方,口味又重的客人,基本上,当生病的人数达到一定程度时,青楼会请大夫直接上门服务。
虽说上门服务会比在医馆贵一些,但考虑到人头问题,毕竟还是划算。
韶家产业下也建有勾栏院,加上韶陈自打成年就泡在这些地方,对勾栏院这种已经算计到骨头里的小心思,自然是心知肚明。
生意人嘛,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她们韶家自己的勾栏院,也不见得就大方到哪里去。何况,这其中指不定还涉及老鸨等管事人员的小灶回扣之类。自家生意,总不好断底下人的财路,但别人家的生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已经敲打的如此明白,小老板就算再不明所以,也不至于听不懂她的意思。
连忙点头哈腰的答应着,小老板狠狠瞪了一眼站在韶陈身侧抖着肩膀的少年,却也不敢当面教训他伺候不周,于是只好先按耐下来,照韶陈说的原原本本交代下去,心中暗暗盘算要如何挽回这次意外损失。
“韶小姐,您放心。她们一定会安安全全把朴大夫和安公子送回医馆,一根汗毛都少不了。”手一指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小老板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韶陈的反应,脸上更是献媚到简直要笑出一朵花来,
“奴家想着,后儿个压轴的那四个,怎么也得让韶小姐先过过眼才成啊。要是能得到韶小姐的青睐,不但是那几个孩子的福气,也是我们春香楼的福气不是?朴大夫那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要是敢出半点差错,回头我叫人把她们腿打断!您看这样成不?”
很是损兵折将的一番表衷心,尽管有些没头没尾,但的确是恰好戳中她的喜好。
韶陈仗着个头居高临下的瞥着小老板,脸上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同时,心下却是天人交战到一个不行。
这优惠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挥泪大甩卖,根本就大出血到快跳楼了啦!若是知道她提前挑了压轴的小清倌,谷晓语那个女人一定会嫉妒羡慕恨到不行~那种难以明喻的优越感,完全就是她爱的调调嘛~
痛苦的闭了闭眼,韶陈强压住马上就要澎湃而出的蠢蠢欲动,脸上维持着不为所动的云淡风轻表情,略表遗憾道:“我既然都赶上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朴大夫他们还是我亲自送回去比较放心。正好,我也有些医理上的问题,想要去医馆请教林奶奶。”
最后一句话是朝着朴大夫说的,但韶陈的眼睛却是留意着小老板的反应。见小老板脸上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韶陈放心的收回注意力,故作姿态的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她身边,自小老板出现就更显得神情紧张的少年,态度暧昧的捏了捏少年的手。
“今儿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了。等过些日子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嗯?”
语气尽管温柔,眼神尽管含情脉脉,少年尽管也的确因为她深邃专注的目光,而明显松弛了紧绷的神情,甚至还红了眼圈,老实乖巧的点头嗯了一声……
尽管如此,但在场除了少年之外的人,看到的就只是她游戏欢场撒播温情到泛滥的花花小姐戏码。
在这种地方,温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尤其是她这种拿逢场作戏当消遣的贵族世女的温情。大概也只有情窦初开没经历过多少女人的少年,才会拎不清。
看着少年在保镖的半压制下三步一回头的去向前楼,小老板知道眼下世女是主意已定,却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试探:“……那,这个要不要也给韶小姐留着?”
“不用。”
毫不留恋的将视线从少年的背影上抽离,韶陈挑了挑眉梢,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是意味深长的,“我更期待后天的节目。”
将纨绔姊弟的戏码演到十足十(原本也是好哇),韶陈留下一脸了然于心的小老板,用下巴点了点后门的方向,对两个沉默无言的男子说道:“那些病人赵老板会负责直接送到医馆去,我们先走吧。”
作为陈家长女的好处之一,就是母一辈,子一辈的复杂关系。陈家当家人,她的母亲,当初是从普通的平民海客一路爬上来的,接触的人物方方面面,与那林氏医馆更是有着不是秘密的密切往来。
单冲这一点,她出面照应林家医馆的人,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况且,她虽然花名在外,但这些年在明滨城却一向守礼有分寸。眼下遇上会有这种“懂事”表现,简直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她也小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风流本性。该做的都做了,应该没留下什么舌根可嚼,用的是谷晓语最喜欢的,自然不突兀的低调风格。
搞定了正事,接下来就该是闲事了。
让赵老板知会了谷晓语一声,韶陈走在两个男子前面,从后门出了春香楼,直接绕过正值热闹初始的花街,拐进一个挺偏门的小胡同。
两个男子大概也明白这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避开那些见了男人就“估价”的寻欢客——两人都没出声,只是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倒是生怕跟丢的样子。
熟门熟路的三绕两绕,花街的鼎沸人声已然渐渐听不真切,两个男子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见对方眼里也是迷失方向的茫然,于是只能双双安分的跟着不快不慢走在前面的女子,心下都多少有些惴惴,不知那人会带他们前往何处。
当又拐出一个胡同,海岸线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两个男子都是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比较起身后的幽深小巷,他们脚下是一段不太矮的陡坡,一排海咸树深深植根在坡下,刚好将满眼的宽枝大叶展现在他们面前。从树干和枝叶的缝隙望过去,面前的海滩宽旷而渺无人烟,白色细沙左右延绵数里,又被白色的浪花一次次洗刷在边缘,再一次次褪去。远处夕阳西下,海面金光点点,淋漓至天边。
站在坡边站定,韶陈回头看着两个已然为这峰回路转所惊叹的男子,伸出手在两人面前摊开,然后用下巴点了点陡坡下面。
“从这个海滩过去,前面有个斜坡,上去就可以绕到医馆。当然这么走是绕远路了,不过,我正好也有话要问你们,这地方比较安静。”
看着她伸出来的手掌,两个男子面面相觑,却都没有动。大概明白他们的踌躇,韶陈的眉毛挑了挑,又说道:“把胳膊给我就成,隔着袖子,我也不算碰到你们。”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男子都有些尴尬。虽说有礼数在前,但他们毕竟都比韶陈年长,更别提一个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另一个身为大夫也没少接触过女性。眼下四下无人,防备的太多,反而有做作之嫌。
如她所料的,到底是朴大夫更大方些。一声不吭的将手腕放在女子手心里,下一秒,女子的身形一纵,便直接架着男子的胳膊肩膀,从坡上跳了下去,然后稳稳落在沙滩上。
看着朴大夫有些惊到的表情,韶陈微微一笑,又一个纵身,踩着树干三下两下晃到坡上,稳稳站在安欣面前,再度伸出手心,压着嗓子,用只有男子能听到的传音入密,微笑道:
“这片海滩是我以前偶然发现的,很漂亮是吧?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你。不过,我还想是说,虽然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但我很高兴能与你再度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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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光从成片的墨绿宽叶中散碎下来,点缀着女子流光溢彩的双眸,更显得韶陈笑眼千千,气质风流。
心中的某跟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安欣看了看女子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女子脸上的诚恳相邀,发觉自己的嘴角竟是不由自主的,就勾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罢了。
就算只是一个打发无聊的闲暇游戏,但被这样俊美无双的女子用这般心思讨巧,应着这样如诗如画的安和美景,又是这样温暖惬意的气氛,着实,让人不忍打破。
反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拉扯一把而已。
这么想着,安欣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伸出手臂,将自己的腕子隔着衣袖,轻轻的放进了女子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掌心中。
下一秒,安欣只觉得握在腕子上的手一个用力,眼前一花,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前踉跄了一下。还未等反应过来,他的鼻子已然陷入一股清新柔和的气息当中,腰身随之被一个充满力量的手臂牢牢扣住,紧接着,整个身体便被温暖拥着,一下子腾空而起。
悬空和失重带着隐约的风声,夹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薄荷香,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神经。脑海中模糊的忆起,那是只有实力足够的家族才用得起的高级香料,这种味道曾经紧紧的包裹过他,沾染过他身体的每一处。
眩晕还未散去,耳边微微撩起的风已经停了下来,双脚已然踩在了软软的沙滩下,握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很有风度的没有流连,礼貌的适时移了开。
眨了眨眼睛缓过神,那个缠绕在自己周围的柔和气息已经彬彬有礼的撤离退去,充满鼻腔的薄荷香也已然消散,而随之替换上来的,则是让人为之清醒的,海风中的咸。
看着与自己拉开了几步距离,正微笑望着自己的女子,安欣定了定心神,收起了心头一闪而过的恍惚。
看了看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再看了看那个不太矮的陡坡,韶陈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安欣腰身上紧致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但对方那个不为所动的平淡表情,却再度提醒了她,别太自作多情。
再度偷眼瞄向男子,确认安欣对她的猛然贴身亲近没有半分脸红心跳之类的表情,韶陈不由得,再度深深叹了口气。
失策了啊。
亏她还特别带他来这片海滩!以她三脚猫的功夫,这个陡坡高度恰恰好是她可以优雅上下的极限。本以为夕阳西下的良辰美景,加上风度翩翩的世女形象,能为自己挽回一点分数……
这个在别的男子身上屡试不爽的招数,在安欣身上根本就没有效果嘛。
连一丝气息紊乱都没有,脸也完全没红半下,这也实在是太打击她身为女人的自信了吧?!
“韶小姐带我们来这边,是有话想说么?”
人生词典中估计就没有“眼力价儿”这样字眼存在的朴大夫,根本没看出某世女的内心正在无比沮丧的纠结。见两个人都安全落了地,朴大夫便将自己一直挂念在心头的疑问,迫不及待的摆到明面上来。
收回跑掉的心思,韶陈端正了面上的颜色,规规矩矩做出带路状,嘴上则拿出饶有趣味的腔调,淡淡反问道:
“难道,朴大夫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明知道是绕远路,还肯一句不问的乖乖跟在她后面,这里面固然是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但韶陈相信,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个男子各自心中有鬼。当然,这也是她决定带两人过来这边的目的之一。这一片儿,走出那排海咸树林就是一览无遗的海滩,风景如画不说,也是个适合谈事情的好去处。
果然,被她一将军,原本就涉世不深的大夫立刻着了道,忘记是自己先提出的问题,垂下头咬了好一会儿嘴唇,犹豫着开口道:
“韶小姐,我想拜托你,药的事情,不要告诉师父知道。”
宾果!
果然与她料想的一样。
尽管在心里小小的比了一个胜利的V,韶陈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听到朴大夫的话,也只是略表惊讶的挑了挑眉梢,顺着往下接道:“怎么?那个药,林奶奶是不知道的么?”
见朴大夫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韶陈在对方未开口之前,又故作思考分析状:“这么说来,也是。我们走的时候那个厥过去的女人还没醒,这么厉害的药,的确不像是林奶奶会同意捣弄的东西。”
她语气中的暗示着实明显,对言下之意一向领悟迟钝的朴大夫,这次也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驳道:
“那个药不是害人的!”
见韶陈不以为然的哦了一声,朴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解释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真的不会对人有伤害。那个药虽然能让人瞬间昏厥,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并不会影响人的健康。照时间看,应该是我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那个人就自然醒了。而且,如果用冷水激脸,是立刻就可以醒过来的!”
听起来很好用嘛。这东西交给父亲、江叔叔或者陈羽,应该都能派上用场。
“朴大夫怎么能确定对人没伤害呢?”
不冷不热的截断男子的解释,韶陈凉凉丢下一句,“难道,这药曾经在人身上做过实验?还是说,以前就用过很多次了?”
一举踩中对方要害。朴大夫猛的消了音,嗓子被什么卡主一般,张着嘴半天没找到解释的语言。
“我们一直是用这种药物防身的。原来朴大夫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后来证明,对人也很有用处,而且也没见有什么伤害。”
大概是看不下去朴大夫一脸着急,却又说不出话的模样,走在朴大夫身侧的安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声代为解释了一句。
一直?
防身??
脑海中突地闪过什么,韶陈意味深长的隔着朴大夫看了一眼安欣,试探道:“你也用这种药物?就这么放心?确保那玩意对每个人都有用?”如果安欣身上一直备有这种东西,那么她们之前那一夜,要如何解释?
很显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安欣抬起头隔着人瞪了她一眼,说道:“不是每个人,这药很势利眼,偏偏对大家族的世女没有效果,也不知道世家出来的,和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被那难得埋怨的一眼瞪得很*的韶陈闻言勾起了嘴角,忍不住暗暗得意了一下。
当然不一样啊,她从小就开始吃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强身健体兼防范于未然,很多东西对她都不起作用。当然,并非每个世女都会如此。
看了一眼没有表现出讶异的朴大夫,韶陈暗暗盘算韶陈口中的“大家族世女”可能的人数。被从小如此培养的,除了皇女与影卫,整个奉临国大概不足五十个。看样子,除了她,朴大夫还与别的世女有接触。
不过,以林家医馆与几大家族的关系,倒也不稀奇。
“你这么说,让身为世女的我感到压力很大啊。”讨好的笑了笑,见安欣白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韶陈暗中遗憾了一下,开始将话头导向主题,
“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个懂得看人下菜碟的药很有兴趣。要不干脆,朴大夫你将方子卖给我如何?”
大概是没想到韶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朴大夫惊得整个人呆了一下,甚至连走路的脚步,都随之停了下来。
也跟着停住脚步,韶陈转过身面向显然尚未反应过来的大夫,笑了笑,半真半假的又加了一句:“要是不舍得方子,就干脆给我多做一些也成。按配药的市场价,我下订单出定金,你按我的需要量交药,如何?”
听起来似乎是选择性很大的,很是自由的提议,但韶陈很清楚自己选择的时机。朴大夫不想被师父知晓自己在额外研究不被允许的药物,这是一个非常效果的切入点,对于拉拢这位有独特才能的大夫,她是势在必得。
果然,思考的时间并不长,朴大夫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初步回应了她的提议。
“将成药卖给韶小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呢?我不想自己配出来的东西,是用在不好的地方……”
“这个你放心。”
微笑着接下了对方的犹豫点,韶陈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江叔叔身为陈家掌舵人,虽然周围有众多人保护,但他本身并无功夫傍身。我只是希望,万一真的遇到什么危险状况,他能更安全。”
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这也的确会是这个药的未来用途之一。只是,它不会是唯一用途就是。
陈家与韶家一贯良好的作风明显为她增加了不少分数,朴大夫听了她的解释,尽管也知道有所保留,但考虑到韶陈所在的两个家族,终究还是信任压过了忧虑。
“那,韶小姐想要多少份呢?”
“这个先不急。具体的,以后我需要时再谈也来得及。”
其实,这种药物只是有胜却无,真正有价值的,还是朴大夫的个人能力。只是,这件事情急不得。有了长期合作关系作为突破口,相信这个人为自己所用的日子,不会太远。
搞定了主要目的,韶陈将语气刻意一顿,视线直接从朴大夫转移到了安欣身上。
“比起那个让人厥过去的药,我也很好奇安欣与赵老板谈的生意。你要卖给他的,是怎样的药?”不是她多心,看安欣之前那个难得心虚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测j□j不离十。
当然,虽然药丸是她给的,但安欣如果有本事将其变成真金白银,她也是不会阻止,还会助其一臂之力(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既然都被她碰上了,作为药丸的最初提供者,分一杯羹什么的,应该不过分吧?
看着朴大夫的欲言又止和安欣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韶陈一脸笑容的等待着两个人的反应,心中开始隐隐期待。
虽然那杯羹与她只是蝇头小利,但若能以此为锲机,让安欣为韶家做事……真是无论怎么想,都是个不应该错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