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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缰绳让马慢慢溜达到陈家街区巷口,韶陈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周遭无比熟悉的一排排民房,不厌其烦的叹了一口每次来明滨都要叹上一次的长气。
没错。的确是街区、巷口、民房。
海上第一家族的核心所在,皇亲国戚的陈家,在这偌大的海港城明滨,的的确确是,没有自己的庭院府邸。
世家当成她们这样的,放眼整个奉临都绝无仅有。就是历史上估计也是空前,照她看,相信绝后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陈家在海上兴起这都多少年了?可陈家掌舵人住的宅子,却依旧是当初母亲刚来奉临不久,初到明滨时住的那套简陋民居。
根本不差钱的母亲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放着明滨城好几处湖亭相映的深庭广院不看,附带跑马草场的大宅大府不要,非要走什么念旧路线,还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忆苦个头啦!
敢情老妈她是一年在明滨也住不了几天,偶尔怀旧一下也就走人了,整个一个甩手掌柜。倒是苦了守着陈家家业的江叔叔,数十年如一日的窝在屁大的老宅里,哪像个世家掌权人的样子?!
“大小姐过来啦!”
“看,是大小姐!”
马蹄子一拐进街头,两边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看到她立刻笑得跟什么一样,口吐沫星子的凑过来跟她打招呼,兼之大声招呼其他没看到她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了似的。
“郭老,张老。大半年没见了,近来身体可好?”尽管心头多少有些不耐,但这些毕竟也算是陈家的下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江叔叔,该有的亲切客套,她还是半点也不会少的。
“好,好。前些日子三小姐还叨咕大小姐来着,说算算日子,你也差不多该到了。”
眼看着老太太有要闲话家常的意思,韶陈略感烦躁的挑了挑眉梢,可到底还是翻身还是下了马,一手牵着缰绳,笑容可掬的配合着老人家慢悠悠的步伐,哼哼哈哈的应和着老太太的喋喋不休。
为了安全起见,以老宅为中心,周围的几条街道巷口都被划为陈家范围,就连紧挨着老宅的两个寺院,都被老妈出马搞定,清一色换成了陈家人马。原来这片街区的住户也经过三番五次的审核筛选,那些底子不干净的,或者不愿意受限于人的,陈家都给了大把银子让其搬走了。如今住在这儿一左一右的,除了那些特别安插过来保护江叔叔的各路高手外,基本都是名义上为陈家服务的平民。
说是服务,其实做事、甚至传话什么的,陈家基本都用不上她们。这些人充其量是享受着陈家提供的良好保护兼之其他便利,然后继续过她们的平民日子罢了。
“……托当家的福和三小姐的福,我家柱子今年终于也能跟船了。”
“是么?这是好事情啊。”冲一个坐在屋顶上正向她挥手的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韶陈心不在焉的应着老太太的话,心里期盼着能快点看到老宅大门。
“大姐。”
一个声线略低的熟悉嗓音从侧面唤住了她,停下脚步望过去,果然是三妹陈羽,看样子大概是谁去通知了她,特别过来迎接自己的。
陈家两个少主人碰面,老太太总算不至于没眼色的继续缠着她唠叨,终于默默退散在视野中。
“我刚刚听老太太说,她家的孩子终于跟船了?看样子,当年江叔叔的主意已经开始见到效果了啊。”
拜老宅这边复杂的周遭环境所赐,韶陈的传音入密功夫是她所有技能中,练得最好的。在这边哪怕是家人间的闲聊,很多时候也需要用到传音入密,她都已经习惯了。
“是。陈家街区的年轻一辈超过九层都在为陈家做事。”陈羽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来表情,但那语气中隐隐的自豪,却瞒不过韶陈的耳朵。
当初江叔叔提出——归属于陈家街区的孩子,长大后就读航海学院可以免一半学费,出师后可以优先安排上船——这样的意见时,底下那些头头目目的,简直各个都是不屑一顾,认为此举着实多余浪费,是软弱男子没见识的仁慈。
而如今,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正是这项花不了多少银子的意见,用子孙后代牢牢牵住了周遭“邻里”的心,让她们真正融入了陈家,死心塌地为陈家服务,为陈家所用。
真不愧是,江叔叔啊。
“你的脸怎么样了?还有痒么?”说罢,韶陈伸出手去摸了摸妹妹脸上面具的边缘,心痛的表情和语气都是发自肺腑的。
明明可以很轻松的避开,可陈羽还是没有回避韶陈的触碰,只是配合着韶陈的步子保持着并肩的距离,任由姐姐的手指怜惜的来回抚着脸上尚且完好的皮肤。
她的妹妹陈羽,在五岁时的某天夜里,房内突然发生了至今原因不明的火宅。尽管捡回一条命,也没伤到什么筋骨,但陈羽的大半张脸却是彻底毁了。
“没事。娘去年带回来的药很管用,基本不会痒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走到了老宅的门口。未等叩门,一个年龄不轻的男子已经带着星光闪亮的笑脸先一步打开门迎了出来,显然已经得到了她们过来的消息。
“蓝叔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来开门的是陈氏航海制服的指定成衣坊老板,据说年轻时候,曾是江叔叔身边的小厮。
“大概四五天吧。就知道你这丫头差不多这几天过来,专门来堵你的。”
“蓝叔叔要是想我了,随便到哪个韶氏驿站传个话给我都成。不管天南海北,我一定随叫随到。”
“你这丫头,就是嘴贫。”
马匹自然是由随后跟过来的马童接管。韶陈一手半撒娇的挽着蓝叔叔的胳膊,另一手探过去握住陈羽的手腕,嘴角的笑容止不住的就开始上扬。
这宅院虽然小,但朝向和位置都颇为讲究,也难为当年初来咋到的母亲能弄得到。绕过影墙,前院西侧四块长方形土地上,种得还是她去年从海崖带回来的品种,绿叶红花的好不娇媚。东侧两棵高树之间牢牢绑着的横杆也是记忆中样子,横杆上并排吊着的两个秋千,更是她年少时的最爱。
无论多少岁月过去,这栋老宅都保持着她最初见到的样子,就好像时间从未在这里流逝过一样。
谈笑间,几人已进了主屋。第一时间松开自己两只勾勾搭搭的手,韶陈定定看着挺拔站在主厅中间的男子,心头不由得一暖。
“韶陈,你来了。”
和记忆中一般不差的磁性嗓音,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双墨色的清澈眼眸,气质更是端庄优雅,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番让人如沐春风的风采。与父亲一样,男子也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只有眼角处浅浅几道细纹,在宣告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江叔叔!”
二话不说先扑过去,韶陈全然不顾蓝叔叔含笑的目光和妹妹鄙视的视线,整个人都窝进男子怀中蹭来蹭去,忽视自己如今已不是当初的小女孩模样。
“这么大了还撒娇?”
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江叔叔配合的回抱了她一下,便轻轻推开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
“切,再大在江叔叔面前,我也是个孩子吧?”所以,撒娇什么的,应该还是被允许的。
“是啊,看着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已经老了。”
“谁说的?江叔叔永远都这么年轻,出去说你是我哥哥,都会有不少人信。”
那边蓝叔叔已经听不下去她的粘腻,笑到整个人都趴在椅子上,半点没有长辈的样子。陈羽眼睛里的鄙视更是满到快溢出来,估计正恨不得立刻与她划清界限,当做不认识她。
“我比你父亲还年长几岁呢。”眼睛里含着笑,江叔叔转过身慢条斯理的收起身旁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显然是她进屋之前正在写字。
“江叔叔还在临摹念风雨的字么?”拉了把椅子贴着桌子坐下,韶陈双手拖着下巴,视线扫过那些尚未收好的纸张上,熟到不能再熟的字。
“说起来,之前江叔叔送我的三幅画,被我手下一个孩子卖了七百六十个银币。那买家完全将其当成了念风雨的真迹。我以前就说过,江叔叔你画念风雨,早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你说的手下,可是住在华月巷的一个张姓鳏夫?”将纸从她眼皮底下抽走,男子听似随口的一句话,却让韶陈心头一跳,整张脸都诧异的抬了起来。
“这,江叔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蓝月和陈羽皆是一愣,随后便心领神会的起身离了开,只留她们叔侄两人独处。
用得着支走蓝叔叔和三妹么?难不成,江叔叔打算一见面就念她?= =||
低下头看着韶陈一脸吃瘪的样子,知道这孩子误解了他的用意,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估计,离开的那两人也以为自己是要对这孩子说教吧?
“送你的画出现在明滨城,我自然会查一下缘由。不过,我并不打算过问这个。你都这么大了,我相信个人问题,你自己能处理好。”
听着那字正腔圆的嗓音,韶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心下开始有些发虚。
江叔叔你这是给我下软刀子啊!听起来简直比我爹那个雷霆之怒还让人脊背发寒。
“我让她们两个回避,是想问你过来之前安排在航海学院那个宅子里的少年。”
啊?
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韶陈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冷汗颗颗往外冒。
她这前脚才刚离开……
“……江叔叔……”
各种念头光驰电闪的划过脑海,干干咽了口唾液,韶陈看着男子那双清澈的仿佛能看到底的眼眸,决定坦白交代,
“那个孩子,是谷晓语在桃花镇醉乡楼带出来的。听她说,那孩子是三十年前那个犯了叛国罪的李氏王君的后人,如今先安置在我那里,帮着照顾几天。”
不是她出卖朋友不够义气。既然特别和她提起这一桩,想必江叔叔是心中早已有底。她随便编瞎话胡乱编排,怕是无法瞒过江叔叔那双清澈到透澈的眼睛。
“谷家那个孩子有说,她为何会找这个少年?”
“那倒是没有。谷晓语只是告诉我,她是受人所托。”
她知道那个陈年旧案颇有蹊跷,没那么笨的会去趟那摊浑水。所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顺手帮朋友照顾一下小情儿而已……
“就这样?谷家那个孩子没再说别的么?比如,她是否还要找其他什么人?如果找到了,是否还要安排在你那里?”
“……这……”这还真是,一点都瞒不住啊,
“似乎那少年还有一个哥哥,就在明滨城。谷晓语这几天大概会去泡,店,打听一下吧?”
“还有一个哥哥么……”
脸上难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韶陈愣愣看着犹自陷入思考的江叔叔,一时有些弄不清楚眼下的情况。
难不成,那少年是比她认为的更加麻烦,麻烦到连江叔叔都在关注的棘手人物?
“韶陈,明天开始你去和谷晓语一起行动吧。”
啊?
用力掏了掏耳朵,韶陈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这个陈家掌舵人的男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江叔叔,你是说,让我去和谷晓语一起泡店么?”
“是。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向我汇报。”
……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看这架势,难道,她是不小心被谷晓语给拖进什么,禁忌的事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