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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韶华逝——浮生未歇】
第叁零章:钿带长中空
(承上)
“什么?”贺千丈一口茶水没下肚,喷了一地。“陛下要和公子对阵?”
军营中诸将面面相覰——依陛下这意思是要和公子兵刃相见?
“陛下真要如此?”贺千丈低声轻问。“这样是不是太狠了些?”
“朕也是没有办法。”赵毅风沉着脸:“他非要护全北璃,也不为朕想想。”抬眼看向贺千丈,无奈摇头:“朕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他单独对决。”
贺千丈苦笑一声:“那此番正是如了陛下的愿。”
“国师。”赵毅风转过身,眼有中有些迷茫,锐利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你觉得朕的青冥有把握赢玉树吗?”
贺千丈一语道破:“没有。”
“为何?”
贺千丈沉思片刻,道:“陛下可知万事万物皆有心定。公子与陛下,陛下已经动心沉沦,双剑对决之时,一招不慎,剑走偏锋,纵使陛下武艺再高超,可心一乱,就不是公子的对手。与其说对阵是陛下和公子较量,倒不如说是陛下的心和公子的心较量。陛下你觉得呢?”
赵毅风静默不答,答案呼之欲出。
江玉树更多的偏向文理,给人一种清秀儒雅之感,可他手里的紫玉萧功夫乃是上乘,赵毅风在他手里可没少吃苦头。
他虽很少用剑,可是赵毅风知道这个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九死一生依旧傲然不屈的坚毅男子一旦剑出手,绝对是青锋划破七尺冰的凛冽。而自己在和他对决是能不能做到‘心若冰清,处变不惊’那就不得而知了。
高手过招,剑与剑较量。
心不乱,八方皆不乱;心若乱,万物皆涂炭。
这一次,赵毅风终于知道他爱上的男人是多么倔强了。
“阁主,你真的要和泓玉帝对阵?”斩离云一脸担忧看着他。
“嗯。”江玉树坐在案几边,端了杯茶,平静道:“我和他之间注定有一场生死对决。当然这也是我能为北璃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个王室负了他太多,也亏欠了他太多。出生时应有的关怀,皇家亲情,第二个孩子的离去……北璃皇室亏欠了江玉树太多太多。
而今,他还在为这座王城做最后的挽留。
大抵在江玉树心中家国永远远胜于情爱的吧。
“阁主,你可以和泓玉帝一起远走的。毕竟陛下是真心待您。”
江玉树抬头看向他,苦笑一声:“我知道。只是北璃子民何其无辜,我……放不下……,我护全的是北璃的子民而已。”
这是江玉树能为北璃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斩离云有些不确定:“公子可有把握赢泓玉帝?”
江玉树默默饮了杯茶,不答。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赢赵毅风,他只知道赵毅风的剑和他的剑注定有一场较量。
是关乎两国生存,也是关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更是关乎心和心的比斗。
当初玉箫可以伤他,也只是因为他的谦让。
一旦真正出手,赵毅风光是在气场和力量上就已经让人折服。
他是在战场上杀敌,九死一生的战神。
青冥剑锋寒,渌水剑凛冽。
两剑相较,答案还真不得而知。
这一刻,江玉树忽然有一种人生的快意。
棋逢对手,可以纵情比斗的快意!
如果说江玉树是北璃的最后统治者,那么赵毅风只需要打败江玉树就意味着北璃可以在手。
而今,江玉树没有继承北璃大统,只是以自己最后的力量来挽留,这大抵也是北璃的福气了。
上佳城
高山之巅
樱红纵乱。
一身玄衣的赵毅风策马而来,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曳凄绝,在漫天绯红中耀眼夺目。
他在高山之下,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马蹄荡起的烟尘。
红衣劲装在身的江玉树立于高山之巅,衣摆随风飞起,一柄泛光渌水剑衬出他温润中潜在的杀气!
抬头。
垂首。
两人在山上山下蓦然相望,一处瞳眸霸气狂飒,凤飞九天流火溢;一处眸光温和藏锋,幽兰寂静生香寒。
赵毅风自下方静静的看着他。
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这个男人兵刃相对。
早已经习惯他白衣似雪在身侧温暖祥和,独自营造属于他的宁静致远,遗世独立。没想到自己心中的这抹纯白还是沾上了剑的杀伐之气。
但是——
只要今日有了胜负,攻占了北璃,他就不用从给北璃卖命。
只有得到北璃江山,就能和他一起共赏山河无限!
赵毅风在心里告诫自己:他要这山河无限,也要他常伴身边!
山巅之上。
两人四目相看。
赵毅风眸光灼灼,如山一般冷峻且带有森严杀气。冷冷抽出青冥摆手在侧,锐利的青光在阳光下一片明晃,反射的光叫人睁不开眼。
江玉树眸光凛冽,如冰一般清寒而带着坚毅傲然。红纱水袖轻翻,渌水剑在手,璀璨的绿光破空一划,荡起一片樱红纷乱,空中一时落英纷飞。
风乍起,卷起漫天樱花、
剑气袭人,连空中都充满了凄凉萧飒之意。
江玉树右手握剑,挥剑直指赵毅风,眸光始终不移赵毅风的剑。
“来吧!”
他知道赵毅风的青冥剑气灼热,剑气霸道伤人无形,也知道这场较量必定有一伤。
赵毅风握剑的手垂在一边,剑尖扎在地上,他双眼紧紧看着对面的人。
“玉树,你我非要如此?!——”生死较量。
他怕自己下不去手,这是自己深爱的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江玉树眼神一冷,一声喝:“犹豫什么?挥剑!”
赵毅风静立不动,做最后挽留:“玉树,你我何苦如此?”
“这是你我命中注定。何须多言?”江玉树如玉的侧脸凝了寒,手腕使力,渌水泛寒。
“我知道了。”赵毅风微叹了一口气。
手微动,一股强劲的疾风铺面而来,周边树叶沙沙作响。
落地的樱花被震的飞起,在空中盘旋打转。
墨袖一抖,青冥指天!
赵毅风长剑迎风而走,一道青光只劈江玉树左肩。剑还未落,森寒的剑气已劈碎樱红!
江玉树身子向侧边一闪,后退两步,挥手渌水向前格挡,绿光漾开,丝丝寒气凝住青冥灼热!
“呛!”两剑相交。
剑不动。
人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风。
风在动。
风卷起了樱红,细碎的落在两人身上。
四目相对。
火花四溅。
力道相抗。
青冥微颤,渌水轻抖。
“哧~~”
火花四溢。
青冥从渌水剑身划过。
赵毅风足尖一点,飞身而起,青光从天而降,直劈江玉树头顶。剑气霸道,将他的墨发震的随风乱舞!
江玉树静立不动,抬眼上看,眼神一紧。好霸道的剑气!
红纱轻飞,江玉树双手抬剑平举头顶,剑身抵制青冥从天而降的剑锋!
“当!”赵毅风青冥长剑只扎渌水剑身中央,一道火光蹦出!
“好剑法!”一声赞叹!江玉树振臂一抖,渌水剑寒气外溢。将手上长剑震开
“清玉不遑多让!”赵毅风空中翻身一转,轻点渌水剑身,飞身而下。
不待两人反应,赵毅风挥剑青冥,一道青光直逼江玉树咽喉,剑还未到,江玉树脖间已被剑气灼伤,丝丝血水外溢,落入红衣。
江玉树平举渌水当胸,抵挡赵毅风由远处刺来的剑,袖中手腕用力。
“哐!”
一横,一竖。
两剑再次相撞。
江玉树只觉手间有丝丝粘滑,低头下看,虎口竟被他剑身力道震裂。
他轻笑:“想不到泓玉帝为了对付我,连‘君子藏剑’都用了。看来你我今日是要不死不休!”
赵毅风只觉手上剑向前刺去受力道阻挡,寻眼下看,渌水剑赫然挡在青冥剑身前。
他决绝道:“玉树,你我走至现在,兵刃相交已经没有回头余地!今日必须一教胜负!”
“是吗?!”
“看剑!”
江玉树右手挥掌向前,掌力积聚,竟将赵毅风直入脖子上的剑震开来。
赵毅风全身一震,岔气不稳,后退七步,背脊贴上了一棵树。
江玉树剑随招变,笔直刺出。
赵毅风退无可寻,身子沿着树干滑上去。
江玉树轻哼一声,冲天飞起,渌水绿光化作一道长虹。
他的人和剑已经合二为一。
逼人的剑气,摧的枝头的樱花都飘飘落下。
这景象凄绝!亦艳艳!
赵毅风双臂一震,已避开剑气飞虹,碎樱红飘落。
江玉树手上动作不停,浅笑勾唇,凌空倒翻,一剑绿光突然幻化成无数幻影,向赵毅风当头洒下。
这一剑之威,以足以震碎人的魂魄!
赵毅风周边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闪躲,都似乎避不开了。
心下一声惨笑:这个自己爱的男人竟然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赵毅风手里的剑,竟不偏不倚迎上了江玉树的剑锋。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绯红的樱花慢慢落下,江玉树静立在漫天绯红中,他的剑拖在地上。
剑还是原来的剑。
凝寒凌厉的剑,只不过——
上面有血,斑斑点点。
那是——全身力气积聚的剑气被赵毅风一剑反击后震出的内伤。
赵毅风青冥在手,可剑锋上多了一道口子。
他嘴角流出一丝血,在俊朗的面容上那么耀眼。
他静静的看着江玉树,江玉树也静静的看着他。
两个人已经彻底无话。
彼此心里都知道:将才积聚力道一战,两人气息调动,内伤袭来。
江玉树的剑在他手里,但是剑锋和赵毅风的剑一样,锋刃上多了一道口子。
他知道:赵毅风的剑已经无法出手。
青冥灼热,剑气摧发,就是全靠剑气支撑。
气势恢宏,毁天灭地,但刚才对阵渌水,其剑锋被破,剑气有损,速度威力大大受损。
赵毅风眼有不忍,劝解道:“玉树,你就不能成全与我。何苦对阵?”
江玉树冷道:“不可能!”
彼此都知道了。
赵毅风眼神一冷,手上青冥剑气积聚。
“玉树看剑!”
江玉树偏头微动,手上渌水寒气划过。
“江某在此!”
青光绿光交织,飞花与青丝共舞——这是青冥和渌水的宿命!物及必伤,相爱相杀!
“呲!~~~~”两剑剑锋摩擦。
赵毅风手臂力道一带,红衣水袖轻翻随青冥游走,两剑共指地面,渌水赫然被压在青冥下端!
樱红不语,樱花在看着这两个男人比斗。
樱花落下,风大了。
赵毅风手腕用力压住渌水,左手得当,一掌向江玉树胸口袭去。江玉树反应,水袖轻翻。
“啪!”两掌合力一击。
两手摇摇颤颤,丝毫不让。
血从两人掌中落下,染红了樱花。
江玉树笑。袖中手动,那里有一枚飞刀,他问自己:真的要用飞刀袭击他吗?
赵毅风冷、默。
江玉树忽觉右手上剑的力道一松,一道青光划破眼前。待回神睁眼,眉宇微皱,凝成一线:“嗯!!”
两掌分开,江玉树缓缓垂下了手,渌水剑落在地上。
抬眼下看,胸口的疼痛中一阵灼热的剑气翻涌,抑制不住,终是吐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了青冥剑上。
消殆。
青冥还是嗜血!
江玉树惨白着脸,平静的寻眼看去——赵毅风青冥在手,剑尖直扎在自己胸口。
殷红的血从胸口氤氲而出,和江玉树身上红衣重叠,一朵血花,说不出的妖冶。
红衣热烈,遮不住千疮百孔的心。
玄衣霸气,挡不住深情惊鸿一瞥。
冰冷的剑尖一点点刺进江玉树的身体。
赵毅风手上动作停住。他没有拔剑。
江玉树淡然的看着他,没有要求他拔剑。
剑没有动。
人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风。
风带着樱红落下。
遮掩江玉树苍白的脸。
江玉树静静的看着他,袖下飞刀在手,亟待而出,脑中一个声音在叫嚣:江玉树,你真要用飞刀伤他?
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江玉树轻垂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注定了,江玉树赔了心。一早就输了。
袖下手中飞刀回鞘。
先不说自己伤他伤了那么多次,光是用剑对阵已是有违天和,而自己伤了他四次,这一剑就当偿还罢。
他终究狠不下心来!
江玉树只觉的天意总爱捉弄人,自己一手缔造的英雄,到头来相爱相杀。
“我输了,跟你走。”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和,他对赵毅风说。
大局已定。
一直倔强坚毅的江玉树,战场上算计天机,征战一直胜利的江玉树,此刻败了赵毅风手里。
如果说江玉树以前是倚靠谋略和算计来取得多次大战的胜利,那么这次用武比斗,他是实打实的和赵毅风较量。
樱花落的更汹涌了,他胸口的血也流的更多。
连樱花都在哭——
一直清雅坚毅的江玉树,算计沙场的江玉树此刻受伤中剑。大概是在给曾经在战场上付出那么多,有那么多辉煌的他最后一丝哀痛。
风狂舞,樱红如雨。
江玉树微微一笑,笑容宛如凋零的樱花:从你我再相逢的那一刻起,江玉树就知道一定是你,那个君临天下,傲世六国的人,必然是你。
看到江玉树胸口的剑,赵毅风怔忡原地,手上的剑不知该如何动作。
想拔剑,但又怕亵渎了他;想抽剑,可又怕他痛。
赵毅风就那样手持青冥剑静立在他对面。
虽然江玉树败了,但他依旧是他,那样温和儒雅,坚毅不屈任谁也无法代替的风姿。还是和记忆中的他一样,单薄,清雅,只是眼中有着倦怠,让人心疼。
他就静静在那,不是天涯,也不是海角,就在青冥剑尖所指的地方。
赵毅风只觉的手上像灌了铅,使不上一份力道,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樱花落下的微动都害怕他破碎。
终于,他心痛闭眼,墨袖轻翻,手腕一记用力,青冥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光,一道血色在空中喷薄。
江玉树再次吐出一口血,身子如枯叶般飘飘落下,红纱曵地长袍和樱红的颜色重叠。
赵毅风心下大惊,利落一丢青冥。两步并作一步走到他身边,抄手扶起遥遥坠地的他。看着他胸口的血花,惊慌失措。
“玉树,你可还好?”
伸手抚上他的胸口,他看到那触目惊心的颜色,红的刺眼。
“玉树,是……我不好。”
看着那抹红,赵毅风心下难安,愧疚自责。
自己竟然伤了他,这个他舍不得触碰的人啊,他竟然伤了他?!
该死!
这一抹红是在控诉他的狠辣吗?
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江玉树倚在他手肘上,脸色惨白的看着他,气若游丝,淡淡一笑:“赵毅风,我安好。”竭力压下胸口那一道腥甜,江玉树缓缓伸手轻触赵毅风眉峰,竭力笑道:“都赢了我,还要皱眉么……”
赵毅风握住他的手,摇头哽咽:“如果早知道要伤了你才能赢,我宁愿你当初杀了我。”
江玉树疲倦的闭了闭眼,失笑道:“你真傻,这是我的选择。”
赵毅风紧紧握住他的手,怜惜而有心痛的一声喟叹——
“玉树,你为何总是这般倔强……”
闻言,江玉树唇角微勾,清亮的双眼渐渐阖上,双手不受力道控制下垂。
赵毅风一怔,双眼大睁,惊恐一唤:“玉树!!”
这是要离他而去了吗?
为什么他的气息越来越薄弱?
为何他的手越来越冷?
他轻摇他水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玉树,我这就带你下山,你别睡”
“玉树,你醒醒,不能睡知道吗?”
“玉树、玉树、玉树……”
伸手将他轻轻抱起,抚平他唇角血渍,赵毅风踉跄惊慌的下山。那背影宛如一只受伤的狼。
他失血惨白的脸色是生命流逝的迹象,看着这样的他,赵毅风心痛如绞。
玉树,坚毅如你,不会轻易离我而去;
傲然如你,才能在我身边,陪我看尽山河万里,风光无限。
这些都没有做到,你怎能离去?
若你真的对这个尘世没有丝毫眷念,那我一定上天入地追随与你,无论是上入青冥还是下达渌水!
我还没有给你一个家,你不能失约?
“玉树,坚持住。赵毅风就在你身边!”
迷蒙中的江玉树只觉得脸上有一滴凉凉的液体。
赵毅风,江玉树会一直在你身边。
山上风依旧,樱红纷扬飘洒。
血蜿蜒在残碎的樱花花瓣上。
又一副血染樱红的画。
这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