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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韶华逝——浮生未歇】
第贰玖章:江月见重山
(承上)
薄薄的手书是熟悉的字体。
赵毅风颤抖着手拿着手书,虽只有一句话,但已是他连夜煎熬最大的眷恋——逍遥崖,君记否?从别后,忆相逢。
清丽的簪花小楷。
这是他和彼此都懂的地方。
也是两人心中的世外桃源。
逍遥崖——那是彼此都知道的地方,那里有颗孤独了千年的樱花树,在等待什么,也在证明什么。
赵毅风冷傲的面容上看不出悲喜。平静淡然风云变化皆不惊。只知道他的手颤抖的轻抚上眼,最终一滴泪从指缝间滑落。
玉树——他还安好。
贺千丈拍了拍了他的肩:“陛下,你可还好?”
颤抖着将手放下,却发现手上是丝丝血泪,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贺千丈静声不语,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拍着他的后背。
赵毅风伸手遮住眼睛,试图擦去泪水,无奈泪水不听话,掺杂着血色从眼眸落下,越来越多,止不住……
那个和他七年相伴的人啊,那个他铭心刻骨的傲然樱红。
江玉树和赵毅风早已注定的宿世纠缠,移花接木,并蒂重生,血脉相容。
他的右手何尝没有他的右手触感。就连疼痛都是一样。
得知他离去,本是万念俱灰。
而今——他浅笑一瞬,那本残灭的眷念死灰复燃,重新焕发生机,那一抹樱红在心中吐蕊生芽。
泪水掺杂着血色从指缝中滑落——世间真有喜极而泣一说。
他的清玉公子——一如既往安好。
当贺千丈第二天再次见到赵毅风时,羽毛扇险些没拿稳,结巴:“圣上,您的眼睛?”一如既往锐利,丝毫血红不见。
赵毅风淡淡一笑,轻阖了眼眸,又睁眼含笑道:“朕昨夜睡的踏实了些,一扫心中积闷。心火消退,已无大碍。爱卿勿念。”
“恭喜陛下龙体康健!”贺千丈笑意悠悠的给赵毅风牵了一匹马。
赵毅风淡淡道:“我怕会吓着他,所以昨夜强迫自己喝了药,多歇息了片刻……”
玄衣翻飞,飞身上马,一勒缰绳:“国师,朕去逍遥崖一趟,这几日百万大军交给先生了。”
贺千丈躬身一礼:“陛下一路走好。臣定会为陛下分忧,只是陛下这百万大军随陛下征战在此,回头已实属不易……”
百万大军骑虎难下。
如果无法攻打下北璃,他们面对的将是北璃的反击和其余四国联合攻打姜国边陲。
一方面所有战斗力都在北璃边境,一方面姜国皇城边境其余四国虎视眈眈。
贺千丈没有说下去,聪明如赵毅风在看了一眼贺千丈的眼睛后就已经懂得:如果陛下还顾念姜国万民,还顾念百万将士性命,就不要置百万大军于不顾。
赵毅风眼有迷离:“一直以来,你们都由着朕,陪朕九死一生,朕铭记于心,定当以民为重,以国为重。”
男儿间豪气云天。
赵毅风抱拳一礼:“君无戏言,朕定不负姜国子民和百万大军。国师安心。”
贺千丈躬身:“千丈替天下子民和无数军士谢陛下圣恩。望陛下早日寻回公子。此乃姜国之福。”
赵毅风微微颔首,倏地一扯缰绳——“驾!”马蹄荡起尘霾,疾步飞出军营。
看着那玄衣破世霸气的英姿,贺千丈心有担忧,莫名不安。
北璃境内
逍遥崖
七月中旬,逍遥崖上樱树依旧孤单矗立,似乎在见证什么,亦或是在等待什么。
那个孤单的,矗立了千年的,百年的樱花树下。站立一个人,绯红衣衫曵地长袍,墨发轻垂,清俊容颜恬似玉,眸光温润如春风和煦。
樱花随风轻舞落在他身,红纱水袖轻飞,素带迎风,飘飘乎似乘虚御风。
赵毅风眸光灼灼的看着他,步步靠近,视线不离不移。
待完全走近看清。
竟真的是他,红衣在身的他这般妖娆艳丽,曾经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完好无缺。
那快马加鞭马不停歇赶来的担忧与害怕,此刻随风散去。
终于得见梦中人。
江玉树只觉后背贴上一具温暖胸膛,熟悉的龙涎香在鼻翼边游走,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迫切,从四面八方将自己湮灭。
江玉树静声不语,只是任由他拥着腰身。
静静感受着江玉树熟悉的身躯,感受那淡淡的冷香气息,感受他身上流溢的温和宁静。曾心中向上天祷告:若此生再得与他相见,哪怕为他颠覆天下也是值得。
这个熟悉的人,他还在。
江玉树回转了身,细细打量着他。
赵毅风静立在樱花树下,银盔铁甲外罩黑色披风,玄黑的披风在樱花中纷飞轻飘。
曾经的赵毅风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锋芒隐藏,冷傲孤僻,既是身处人群中央,也永远是最不搭的一个,一眼叫人就能辨别出来。
而今的他更具有王者气势,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气质凛冽而不怒自威。
霸气端肃,天威难辨。
就像他手里的青冥剑一样,不出鞘不知其气势,一旦出鞘毁天灭地,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也无力阻挡他的王者气势。
看到红衣绯艳的他,赵毅风心里明明有很多话,但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如何倾诉,最终只幻化成一句:“玉树,你可还好?”
江玉树温和一笑。仿若花开花落,前世因果,沙场血腥,血流如注都敛进了他那温和一笑中,只剩下发璞归真的宁静致远,淡然祥和。
天下国风因他变化,六国战乱因他发起。
但他只是如往常一样问他:“玉树,你可安好?”
那是——爱到深处的宠溺啊。
樱花淡淡飘飞,逍遥崖上,孤独的樱花树,只剩下两人相对静默,四目相看寂静无言。
江玉树面对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疏离:“泓玉帝真要攻打北璃?”
赵毅风偏执的回答:“必须!”
江玉树轻阖了一下眼眸,走到他身前,站定,清亮的眸子看着他,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赵毅风,我们去姜国成亲吧。你为王,我作妃,共同治理姜国。累了就来逍遥崖高山流水肆意人生。”他轻咬下唇,向他身前凑近一份:“你若想要孩子,我给你生便是……”
后续无话,说到这里,江玉树已倾尽所有。
也是,他作为一个男人能有的极限。
当时,江玉树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那么熟悉的温度,那么需要回应。
赵毅风没有回握他的手。
半晌,他伸手将那只手推下。
江玉树轻声道:“我知晓了。”
轻飘飘的四个字,苍凉落寞。
这么近的距离,赵毅风的眼神有一种疯狂的偏执:“赵毅风走到现在已经无路可退。”
终究还是应了尘缘的话——北璃要亡在他手里。
这条路,就这样开始了,毫无征兆。
除了一直打下去,便再也不想回头了,也不愿回头,两国之间的战争注定不死不休!
“有一个办法。”赵毅风双手奉上青冥,捏着剑尖,将剑柄向江玉树递过去。决绝道:“你已经刺了我四剑。不再乎多一剑。杀了我,你可以保住北璃,保住你心中的那一抹樱红。也不用再为这个王室操劳!”
他眸光灼灼的看着他,将胸口位置袒露。
玄黑披风在樱花漫天中凄绝。“你杀了我。这天下将会太平,否则在我有生之年定会一统六国!而北璃只是一个开始。”
江玉树看着他手里的青冥,耀眼的青光贯日夺目。他伸手接过剑,将剑收回剑鞘,递到赵毅风手里。
赵毅风不解:“为何不出手?我已经被你伤的体无完肤,多一剑又何妨?”
江玉树凝定他,眼中有着丝丝心痛:“一直以来都是我伤你居多。这次我不想再出手,也无法对你出手。”有些哀伤的语调:“当初在北璃樱花树下伤你,已是心痛如绞。那日,在乾元殿门口伤你,实属逼不得已。你知道,这次我下不了手。”
“是么?朕一直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准备将朕赶尽杀绝。”接过青冥,赵毅风直接坦白,那是丈夫对妻子应有的信任,“我从未想过伤你,你也知道我对你永远下不了手。”
江玉树袖下双手紧握,痛彻心扉的感觉犹在胸口,随着血液蔓延流走。
赵毅风,不是江玉树不愿和你走,也不是江玉树放不下北璃。
江玉树不是贪恋权势之人,更不会在乎他人如何看你我。
江玉树一直知道你是姜国的明主,也将会是整个天下的霸主!
可是,你可知?
那日第五雄烨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像诅咒一样。
“你可知你的母后是姜国人,出自姜国世族大家,你的母后秋意桐是天倾皇室赵升天的皇弟——赵毅风的王叔赵升明的心仪之人。”
“当初他们在天倾经常照面,互传书信,青梅有意。”
书信一沓一沓递到江玉树手上。
“当年朕还不是皇子,只是一个王,天倾强大,北璃归属盟约协定。朕奉命出使天倾,在姜国皇城遇到你母亲,对其一见倾心。而在朕迎娶你母后的时候赵升明还是不乏对你母亲的爱慕之情,甚至在你母后随朕来了北璃之后,他依旧书信不断。在你母亲被册封为圣母威仪皇后之后,赵升明也曾背着朕给意桐传信。”
“玉儿,不。你有可能是秋意桐和赵升明的孩子……”
第五雄烨怀疑他的血统,怀疑他的出生,怀疑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心下发凉:“既如此,皇位为何传于我?”
第五雄烨威严高坐,眼中藏着野心:“因为这天下除了你,没人可以与赵毅风抗衡,也只有你才会让他动容。只有你登上北璃皇位才能遏制赵毅风的野心!他就算再有野心,但还是顾及你。”
多么肮脏的皇家,这么多……荒唐和笑话!
江玉树抽回神思,静静看着对面的赵毅风。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一切没有转圜。
那么自己和他就是有着一半血缘系统的亲、堂、兄、弟!
樱花随着风肆意翻卷,山崖下怒涛翻卷,风猎猎作响吹起红色的衣,赵毅风眼含柔情的样子就在面前……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挤压着江玉树的心脏,他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那温和的笑容蜕变成了凝重。
用尽七年生命守护,帮助,倾爱的男人,到最后可能什么都没有。
那是爱到最深处,完整拥有过,即可灰飞烟灭的幸福。
上苍,从来不愿多爱江玉树一份。
好生残忍!
江玉树来此异世,已是孤身,一生挣起不破,却为何总是被你捉弄?
他忽然想笑,大肆的笑,褪掉温和浅笑的伪装,肆意纵情的活一次。
到最后,还是一抹温和的笑在嘴边绽放,什么时候连笑都成了习惯?
已经傲世天下的你,加上一个祸国妖星的我。
如何平息站在高处应有的蜚短流长,他国打量?
只要你是王,我不平凡,我们将无法在一起,这个秘密迟早会公诸于世。
我们就算在一起,那我们的孩子呢?
孩子该如何办?
这段爱……好艰难……
江玉树负手而立,淡淡一笑将心中所想埋葬,依旧是泠然风华的清玉公子:“清玉绝对不会任由你颠覆北璃!”
赵毅风冷眼瞧着的倔强坚毅姿态,淡淡道:“你为何非要帮助北璃?北璃丞相一职有何好处?”
江玉树转身两步,轻轻道:“清玉不便多说。”
想起曾经江玉树说的话,赵毅风有些不敢和愤怒,似火一般,烧遍全身。
“玉树曾经说陪我一起傲世天下,助我君临高位后,就和我一道成亲,你答应我的你忘了么?”
“玉树不是说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愿泛浮萍,从容漂洋吗?”
“现在姜国百万大军只等一个诏令,朕没有选择——”
赵毅风注视着他,一字一顿质问:“第五雄烨是不是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抬眸对视他,他锐利的眸子中是疯狂的偏执和愤恨。江玉树轻轻点头,合眸掩饰那一抹悲伤。“是!第五雄烨逼我喝下红花,亲手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如果你我能早些时日相见,或许你我还能在一起。
可是,赵毅风,你可知?江玉树有可能是你的亲、堂、弟。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这样的我们如何成亲?
我又如何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实未可知?
与其说是害怕礼法所在致使的流言蜚语,实则怕的是自己。那是超脱礼法所致的底线。等到那一天,我身世揭露,你我又该如何立足?
江玉树可以淡漠礼法,不羁世俗,但是不能接受你我之间有血缘所在。
有违情理法的爱恋,缠系血缘的关系,被人诅咒的未来,人定胜天的拼搏……
兜兜转转,还是一场闹剧。
你我一开始就不该生在皇室贵族,纵使人定胜天,纵使颠覆天下,却终究不敌轮回宿命。
想和你在一起,去姜国成亲,将我的身世彻底掩埋,幸福的和你在一起。
可是……好难……
只是求一个平凡而已……
江玉树静立漫天樱花树下,清俊的容颜有着狠厉的姿态:“我不想和你兵刃相见!”
赵毅风眼眸微红,轻抬下颌,语气是压抑愤怒的不甘:“第五雄烨杀了我的孩子,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你真要杀他?!”江玉树眼神一凛,“你想好了?”
赵毅风注视着他,被仇恨愤怒占据失去理智的癫狂:“他杀了我的孩子,也伤害了你,我要让整个北璃给我的孩子陪葬!”
他看着他,语气中有着惊慌和害怕,伸手过来握住他双肩,双眼大睁,颤声摇头。
“玉树,你难道还没看到吗?不是我不放过他们,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放过我。我们的孩子何其无辜?我连看他一眼都不能,他却死了!不!朕不能由着他们掌控命运,顾家的惨案不应该上演。朕怕了那样的日子!”
他眸光锐利的看着他,喉间声音浑厚杀伐似晨钟雄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我们的孩子不能白死,朕要北璃皇室给他陪葬!”
“你决定了?”江玉树神色有好奇:“你我同为傲世双雄,都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也经历人事浮沉,境遇相同的你我都是可怜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我之间谁更出挑?”
“我主通文事,武艺浅显,不过当年清玉的玉箫和殿下的剑有的一比。你说青冥和渌水剑对阵会如何?”
四目相对,一个温和一个锐利,却在无形中盛开一片火花,无声胜有声。
赵毅风沉着脸,眼有炙热和迫切:“若我赢,玉树就和朕一起颠覆北璃江山,不可回避推脱。”
江玉树眉眼温和,眼神中蕴藏凛冽:“若我赢,殿下就撤兵回姜国,我与殿下生儿育女后逍遥山水间。”
他有他的野心和执着,他有他的护全和理想。
第一次,江玉树身上散发出凛冽气势。倔强到容易破碎的境地;
第一次,赵毅风不谦让与他,强硬不容拒绝的姿态。
“以青冥为兵。”
“以渌水为刃!”
“成者为王。”
“败者为妃。”
“上佳城——”
“你和我——对决!”
“生死一较!”
逍遥崖,不逍遥。
凤起天阑,扬眉剑锋寒!
半城烟沙,替谁争天下?
风起,花落。
杀意,对决。
赵毅风走至江玉树身边,伸手抚落他肩侧落花,眼有温柔:“不管你我结局如何。我一直都是你的眼睛。此生执念守护只为你。”
江玉树伸手轻触玉箫,浅浅一笑:“既如此,由清玉给殿下吹奏一曲。不管结局如何,你我情谊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