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再遇

千寻清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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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场梦么?

    莺莺恍惚地想着,睁开眼后她竟然回到了十七岁在家的时候。然而那些记忆如此清晰,恨意刻在脑海里永远无法磨灭。没有张生的痕迹,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

    她做了一场真实无比、匪夷所思的梦。莺莺这样安慰着自己,此时她还是那个待阁闺中的黄花女儿,不是那个被情郎抛弃、郎君休弃的无助崔娘。

    “娘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呢。”身后响起熟悉无比的声音,莺莺不觉握紧了拳头。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回首看着还在天真烂漫之时的红娘,淡淡道:“我知道了。”

    红娘没有意识到她态度的骤然改变,巧笑着跟在她的后面。

    一言不发的离开花园,莺莺神色冷淡,她无法面对红娘——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那个恐怖至极的梦,红娘是如何背叛她、陷害她。有些时候,莺莺不得不相信那个梦,是如此真实且残酷!

    “见过阿娘。”莺莺平静道,抬眸突然发现阿娘身边多了一个人,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眼熟。

    “我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崔夫人笑意盈盈将莺莺推到那人身边,指着他笑道:“不认识了?这是你舅舅家的表哥恒儿呀!你小时候可一直叫他恒哥哥的。”

    郑恒?莺莺呆在原地,愧疚之情瞬间弥漫在心间。她有些慌乱,那不过是一场梦,为何自己的情绪会如此失控?郑恒的脸渐渐红了,讪讪道:“多年不见,表妹大概是忘记了……”

    “恒哥哥好。”最终,她还是低声问候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坐到阿娘身边。

    崔夫人眼观这一对小儿女的神态,心中颇是欣慰,更加笑容满面道:“我儿,这次你表哥来是护送我们回京的。”

    “回京?”莺莺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听阿娘叹道:“是啊,你父亲去世那么久,因为你弟弟身体一直不好,迟迟没有扶棺回京。你我母子三人不免势单力薄,所以你表哥特意从长安赶来,我们三日后便动身。”

    “儿知道了。”莺莺垂下眼眸,心不在焉道。崔夫人却以为她这是见到外兄羞涩,也不以为意,笑了笑便让她下去收拾行李了。

    三日后,崔夫人与欢郎、莺莺及家中奴仆在郑恒的护送下前往长安。

    莺莺一路上沉默寡言,崔夫人以为她是水土不服,吩咐了丫鬟好生照顾。郑恒虽然有心关怀,无奈不善于表达,每次都在丫鬟们的嗤笑声中面红耳赤。

    “姑母,前去不久便是蒲州了!”夕阳西下,莺莺掀开车帘欣赏晚霞的时候,听见郑恒正在马背上跟阿娘谈话:“现在离城还有十多里,前面不远处是普救寺,寺内的师傅为人很好,不如去那里歇息?”

    “普照寺!”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莺莺咬紧下唇,听见母亲应允却没有出言阻止。她很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会如梦中所预料一般,再次遇到那个负心薄幸的张郎?

    既有崔夫人答应,崔家众人不久便抵达普照寺。祸不单行,正如莺莺梦中所预示的一样,弟弟欢郎当夜发了高烧,全家老小便耽搁在普照寺。没几天外面传来噩耗,当地有军官死了,其手下军人趁着葬礼大肆骚扰当地居民,对蒲州百姓挨家挨户地抢劫。

    消息传来,崔家一行人不免担忧。崔夫人在照料儿子的同时,还要担忧自家财产过多,女儿姿色甚美,恐怕被乱军抢了过去。郑恒也是手忙脚乱,一边要安抚崔家母子,一边要想方设法抵御乱军。

    “阿娘不要过于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一日欢郎喝完药昏昏睡下,莺莺只身一人到了阿娘厢房里,不巧郑恒也在。她隐约觉得,张郎会在几天后出现,委托蒲州将领保护崔家不受乱军危害。

    思及此事莺莺猛然发现梦中她从来没在意的一点:蒲州之乱本来就是那些官兵所为,张郎的所作所为,不外乎是恳请贼不要来行窃么?一直以为张郎是清高自诩的读书人,其实也精通人情世故,不过如此罢了!

    她不觉冷笑了一声。

    “我儿是知道了什么?”崔夫人看着女儿的奇怪神态,不由担忧道。

    “没什么。”莺莺回过神来,急忙道:“莺莺只是以为,蒲州兵乱百姓受害甚重,朝廷怎么会不知?我们且安心在寺内待着,等待朝廷援兵。”

    崔夫人凝眉道:“你跟恒儿说的都一样,只是,我们怎么能安心在寺内待着!那贼子不知何时就会闯入普照寺,你先回房吧,无事不要外出。”

    莺莺无奈,只好起身告退。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崔家众人安然住在普照寺内,没有受到贼军的任何骚扰。不久廉使杜确奉皇帝之命来主持军务,向军队下了命令,军队从此才安定下来。不知为何传来消息,崔家是因为一个远方亲戚,张珙的帮助方得以逃过兵灾。闻此,崔家人纷纷感恩谢德,崔夫人也决定设宴邀请张珙。

    “娘子,今晚夫人设宴招待张郎,您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呢?”厢房内,红娘笑道。

    莺莺依旧看着手中的医术,头也不抬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去?自古女子不见外男,他虽是我家亲戚,可终究远了些。”

    红娘一撇嘴:“什么远方亲戚,张郎跟郑郎也差不多,都是您的表哥呀!而且张郎英明神武,说几句话就让咱全家免去了兵灾!听说他还是一介翩翩少年郎……”红娘大有滔滔不绝的倾向。

    “好了!”莺莺几乎在瞬间勃然变色,她站起身来厉声道:“表哥们如何,是你可以议论的吗?”

    说完缓过神来,看着红娘委屈的目光,不知为何心情更加糟糕,继而冷哼一声。

    “都是红娘天真,以为娘子从前说把红娘当做自己姐妹,就信以为真!今天才知道,娘子您永远是高高在上,我们不过是为人奴仆罢了……”她哭着哭着扯了吧身边的萱儿:“萱儿,你也很失望,是不是?”

    萱儿神色冷清:“萱儿只知道唯娘子之命是从,不敢妄想当娘子的姐妹。”

    若是往日,红娘早已依仗莺莺的宠爱将萱儿好一顿排挤。今日见娘子不搭理,红娘委委屈屈地啜泣几声,扭身跑了。

    莺莺冷眼看着红娘离去,萱儿恭敬地站在远处。良久,她叹了一声:“罢了,你也下去吧。”

    直到今日,她才完全相信那个梦,及梦的最后,自己撕心裂肺喊出的那么一句话:“张君瑞,红娘,我崔莺莺就是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自古尊贵有别,她一直把红娘当做自己的姐妹,是因为红娘善解人意,谁家女儿没有一两个闺中密友?亦仆亦友,她们二人的关系一直如此,红娘会陪着她一同出嫁,一同服侍郎君……眼泪一滴滴掉落,莺莺想起了梦中的那个自己,情窦初开,对中意的张郎想要靠近又不敢。是红娘给了她勇气,两个人的友谊因为有了共同的小秘密而更加团结。可红娘——抛开礼教束缚后,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想必是张君瑞心中,自荐枕席的自己是如此下贱,得到了便随手丢弃?莺莺此时才想到了这一层,这世间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渴望着放纵的女子,得到后却又嫌弃!也许这便是张君瑞抛弃自己的真正原因,不禁泪流满面。

    谁家丫鬟,如红娘一般怂恿自家娘子不顾廉耻,跳入火坑万劫不复!而起那个时候崔家谁都知道,她早已有了未婚夫,郑恒。

    可笑,她懦弱,她胆怯,她自作自受。

    “萱儿。”自己擦干眼泪,莺莺扬声唤道。萱儿正徘徊在门外,听见莺莺的叫唤急忙走进来。只见自家娘子也不问红娘去了哪里,只是端坐在那里,声音很平静:“今晚阿娘宴请张郎,于情于理我都是必须要去的。你去帮我找件素色的衣服,我等下换上。”

    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

    莺莺坐在屏风里面,听着阿娘与张君瑞的一问一答,谈笑甚欢。

    “若不是你,今日我母子三人不知道葬身何处。”只听崔夫人叹息着,吩咐身边丫鬟:“让欢郎出来见见张家表哥。”

    欢郎早就躲在屏风后面一同偷听着,听见这话,自是欣欣然走出去跟张君瑞见礼不提。只听崔夫人又唤道:“我儿,出来拜见你仁兄,是他救了我们。”

    一时寂静。半响,莺莺方道:“阿娘,儿身体不适,恐怕不能拜见张兄。”她淡定自若,没有理睬红娘在一旁的连连催促。

    果不其然,崔夫人怒道:“是你张兄保住了你的姓名,还讲究什么避嫌?”

    红娘心下着急,见莺莺依旧迟疑不决,低声劝道:“娘子就算不想见张郎,也要顾及一下夫人的面子呀!就这样拒绝了,恐怕夫人的脸上也不好看。”

    急什么?莺莺心中冷笑,红娘不断说着张君瑞是如何英俊潇洒,少年风流。她故意做出了一副很痛苦的表情,坐立难安。纠结了很久,莺莺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这才一脸不情愿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屏风。

    她今日着一身素衣,长发逶迤垂在腰际,头上只有稍许装饰,却更加清丽动人。莺莺看也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跟张君瑞行礼,随后坐到阿娘身旁。

    自她出现,不仅张君瑞看呆了,陪酒的郑恒也是惊艳。张生目光一直追随着莺莺,又觉得有些难为情,随即收回了目光。他淡淡地瞥了郑恒一眼,心下计较。

    “敢问小娘子芳龄几许?”张生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道。

    莺莺眼睛只是看着别处,崔夫人只好代她回答,张生虽然得知眼前的美人年方十七,仍旧不知足。他轻咳了一声,又腆着脸笑道:“不知小娘子在家里读些什么书?”

    莺莺玩弄着自己的衣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张君瑞的问题。她并非不激动,只是想到被抛弃后无数个哭泣的夜晚,莺莺再也不愿面对这个人!她垂下眼眸,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

    “小娘子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

    “我对这蒲州也算是了解,不知小娘子喜欢什么,改天给小娘子带点小玩意?”

    ……

    “小娘子……”

    最终还是崔夫人看不下去,用话题引开,让张生再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英雄事迹。不觉间,莺莺的指甲在掌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些不眠之夜。

    宴会终于结束了,张生起身告辞,崔夫人率领儿女们将他送至门外。张生满心都是崔莺莺的清丽姿容,曼妙姿态,临行前不免偷偷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他不由得呆了:莺莺正在对着他微微一笑,刹那间风情万种。

    张生痴了。

    她一笑,转身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清冷月光静静地照在莺莺身上,无人得知她心底是怎样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