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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天一夜,四处白茫茫的。大漠河水停止了涌动,河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都能走人了。两条楼船和十条小花船全被冻在了河岸边。早上,雪住了,天气仍阴冷得很,四下里静静的,三孔桥上下难得看到几个鲜活的人影。
楼船里却不冷。十八姐守着一盆旺旺的炭火,围被坐在床上,喝着银耳莲子羹想心事。又快过年了,对手下的姑娘们好歹总得赏两个,年货也得办了。还有玉骨儿,得想法让她离开才好。当初遭难时离不了她,如今景况好了就留不得她了。这不是她十八姐心坏,却是没办法哩。姑娘们心都向着玉骨儿,玉骨儿又老替姑娘们说话,她这大妈妈还咋做下去?
正想着玉骨儿,玉骨儿撩开厚厚的棉帘进了门。
十八姐向玉骨儿招招手说:“来,来,妹妹,到床上坐。”
玉骨儿说:“不坐了,我找姐姐有事呢。”
十八姐问:“啥事?”
玉骨儿说:“王大肚皮家有个俏姑娘要卖给你。”
十八姐眼睛先是亮了一下,后来却黯下了,说:“和这人打交道得小心呢,他手中的姑娘只怕来路不正。”
玉骨儿说:“这个姑娘来路倒正,是抵债抵来的,我知道。姑娘的爹在王大肚皮那儿赌,输了十五两银子,没法还,就抵上了亲闺女。人我也见了,只十六,生得细皮嫩肉,不比梅枝差……”
十八姐高兴了:“哦,是吗?那好,快请王大肚皮过来吧。”
玉骨儿说:“姐姐,我看倒是你过去才好哩,能亲眼看看人嘛,看中谈妥了就带过来,看不中就算。”
十八姐想想也对,便答应了,说是马上就去看。
玉骨儿见十八姐穿衣起了床,就往门外走。
十八姐却把玉骨儿唤住了,说:“妹妹,你别走,就和姐姐一起去王大肚皮那儿,姐姐还有话和你说哩。”
玉骨儿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和十八姐一起出去,便说:“姐姐,你头里先走,我马上过去,有话咱回头再说。”
十八姐问:“你忙啥?”
玉骨儿说:“天这么冷,给咱护船的弟兄都挺辛苦的,我让他们喝点酒,暖暖身子。还得向他们提个醒:河上结了厚冰,别让姑娘从冰道上逃了。姐姐忘了么?去年腊月不是逃了个姑娘么?”
十八姐点点头:“你心真细。”
因着玉骨儿的细心周到,十八姐又觉得自己还是离不得玉骨儿的,便把想和玉骨儿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毫无疑心地去了王大肚皮家。在王大肚皮新盖的大瓦房里见了王大肚皮。
王大肚皮瞅着十八姐一愣,马上问:“哎,玉骨儿咋没来?”
十八姐说:“她来有啥用?我是大妈妈,买卖你还得和我做。”
王大肚皮似乎有些为难,搓着手说:“十八姐,你……你不知道,这……这买卖是我和玉骨儿谈好的,玉骨儿不来我……我说不清哩。”
十八姐说:“玉骨儿也要来的,你先把姑娘带给我看吧。”
王大肚皮哪有姑娘给十八姐看?心下气得要死,担心玉骨儿耍滑,却又不得不应付十八姐,便把房门插上,笑笑地说:“十八姐,你……你别急,冰天雪地的,又快过年了,咱先烤烤火,暖和暖和再说嘛。姑娘就在前面牌房里,我包你满意,就是这价钱么,咱得好生谈谈。”
十八姐说:“我总得先见着人才能给价呀。”
王大肚皮说:“那是,那是……”
玉骨儿不来,十八姐又是一副坐不住的样子,王大肚皮有点急,已动了扑过去掐死十八姐的念头,想想还是忍住了,觉得不能便宜了玉骨儿,自己一人担下杀人的罪名。就硬着头皮和十八姐**,说什么十八姐仍是风情不减当年,还煞有介事地感慨起来,说十八姐瞧他不起,至今没和他喝过一次花酒。
十八姐也感叹,说:“……我当年倒是真风光过,现在却不行了,岁数大了,身子也坏了。”
王大肚皮说:“不哩,嫖女人还是要嫖像十八姐你这样的才有滋味,年轻的并不见得就好,一个个木头似的,不懂得咋伺候男人。”
这就让十八姐把王大肚皮认做了知已,十八姐赞同地说:“这倒是哩。那些小×哪懂什么男人呀,都以为只要年轻美丽就行了,却不知做那床上的功夫。不是吹,当年和我十八姐玩过的男人,谁能忘了我十八姐?”
王大肚皮很“知已”地上去搂住十八姐:“那……那今日你就让我长长见识,也……也圆了我多年来的一个花梦吧。”
十八姐嗔怪着,推开了王大肚皮:“说归说,我哪能真和你做呀。”
王大肚皮又扑了上来:“哎,咋就不能?还看不起我么?我今日可是有银子了,你看,这新屋都起了……”
十八姐叹着气说:“今日不是我看不起你,倒是怕你看不起我——你没听说过么,我得了脏病呢。”
王大肚皮笑了:“这我不怕,我有詹大爷的洋药哩。”
十八姐问:“你真不怕?”
王大肚皮说:“不怕。”
这就让十八姐动了心。
然而,十八姐脱了衣裙上了床,王大肚皮还是有点怕。看着十八姐糜烂的下身,王大肚皮泄了气。倒是十八姐劲头十足,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伺弄王大肚皮,伺弄得王大肚皮极是舒服。王大肚皮一舒服,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倒也顾不得什么脏病了。
十八姐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对自己从事的花窑事业充满了职业激情,对王大肚皮说:“……如今的那些小×,比老娘差远了,一个个偏还神气得很,让老娘看了就生气。你们男人也不是东西,光认脸上的漂亮,不认床上的功夫……”
就听十八姐说到这里,王大肚皮杀心已起。十八姐总要杀掉的,与其等玉骨儿来时再伺机杀,倒不如现在杀容易了——只不过便宜了玉骨儿。却也不管了,这老×该死。她不死,那夜的事就不算完,他也拿不到玉骨儿许下的一成头钱。
王大肚皮心一狠,两只手伸到十八姐的脖子上,扼住了十八姐的脖子。十八姐再也想不到,正在日弄她的男人心会这么狠,竟会下手害她。她先没在意,还想把没说完的话说完。王大肚皮的两只手却使劲下力,扼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了。
绝情绝义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死到临头,十八姐仍是糊涂,不知哪里得罪了王大肚皮,想问王大肚皮,这到底是咋回事?可脖子被扼着,咋也开不了口,大睁着两眼盯着王大肚皮凶恶的脸孔看。王大肚皮也不想让十八姐死个明白,不提同治八年那夜的劫案,也没提玉骨儿。为了说服十八姐接受面临的惨痛死亡,更为了证明自己制造死亡的合理性,竟提出了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你……你这老×,一身烂病竟还敢来害老子!老子不掐死你真对不起桥头镇的兄弟爷们!老……老子要为民除害哩……”
十八姐本能地挣了一阵子,挣得屎尿都出来了,王大肚皮就是死不松手。十八姐拼命伸出手想抓王大肚皮的脸,却抓不到。后来十八姐挣不动了,两只乱抓乱扑的手软软地落了下来,眼光直了。
就在十八姐咽气的当儿,王大肚皮把身下的一股坏水放了出来。
桥头镇花窑业的第一代鸨母就这样死在一个无赖男人身下。
十八姐死定了,玉骨儿才进了门。
王大肚皮懒懒地说:“完事了,老子日完她,又掐死了她。”
玉骨儿掀开床上的被子一看,十八姐果然一身屎尿光着身子死在床上,心里不由地一阵欣喜。几年来的处心积虑,今日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果。这老×终是完了,那歌唱般的哭声再也不会飞入她的梦中了,她的好时光也将从今天开始了。
这真像一场梦。
王大肚皮挺惋惜地说:“……玉骨儿,你可别说,这老×还真是好货呢!床上功夫真好,真是我日的最好的一次了,我……我都差点下不了手哩……”
玉骨儿皱起眉头说:“既是杀她,你……你就不该再和她弄哩。”
王大肚皮不高兴了:“哎,还说呢,原不是讲好的么?咱俩一起杀,你怎么迟迟不来?”
玉骨儿说:“我是临时有事,被缠住了。”
王大肚皮说:“你还不是耍滑头么?我知道的。”
玉骨儿笑了:“我要来,就不会让你日弄她,你就占不下这便宜了。”
王大肚皮说:“我可不占这便宜哩!她弄得好,该给的银子老子照给,才不赖账呢。”
玉骨儿手一伸:“那就拿来。”
王大肚皮把玉骨儿的手打了回去,抓了块碎银子塞进了十八姐的下身:“得给她,哪能给你?!”
……
十八姐的尸体后来被王大肚皮扔进了三孔桥下的冰河里。
当天下午,玉骨儿若无其事地把当值的船丁叫到自己舱里喝酒,抽空放走了梅枝和王小月,要她们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到桥头镇上来。梅枝和王小月不知玉骨儿的精心谋划,真以为玉骨儿是为她们好,逃离时泪水涟涟,还跪下给玉骨儿磕了头。当晚,大小花船上全乱了套。十八姐不见了,梅枝和王小月又没了踪影,船丁和姑娘们都议论纷纷。玉骨儿装模作样找到船丁头郑老大问话。郑老大猜测说,没准是十八姐把梅枝和王小月带出去做大户人家的上门生意了。玉骨儿就让郑老大带人去镇上和漠河城里的大户人家找,可却再也没找着十八姐。
十八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嗣后便传,都说十八姐十有**是被梅枝和王小月杀了。而梅枝和王小月杀了十八姐后也逃走了。没有谁怀疑到二妈妈玉骨儿头上,更没人知道十八姐光着身子的尸体就泡在三孔桥下结着冰的河水里。
十八姐的尸体被发现已是来年开春了。桥头镇的男女们见十八姐光着身子,下身还塞着一块银子,便把逃走的梅枝和王小月都忘了,又推测说,十八姐也许是被哪个狠心的嫖客弄死的……
仍然没有谁怀疑到玉骨儿头上。
桥头镇花窑业历史上第一次十全十美的谋杀就这么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