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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梨木凤穿牡丹玻璃碧纱橱里,淑懿散落乌云般青丝,拿着一把金背羊脂玉梳,有一下没一下梳着,皎月向牙雕掐丝珐琅香熏里,添入丹桂和沉香屑,深沉甜香萦漫一室,盘旋不去。
云珠沏了一盏白菊端来,笑道:“娘娘尝尝采白菊,清热消火。”
淑懿纤指揉着额角,柔白指肚红一阵白一阵,咬唇道:“杯水车薪!人家要放火,你怎么能灭得了!”
恰好皎月捧了淑懿杏黄镶边石榴红绣梅花披风来,一面替淑懿披身上,一面笑道:“不能灭人家火,只好咱们想些法子,免得引火烧身!”
说罢,向云珠一笑,云珠点头道:“是啊,娘娘,我与皎月姐姐替您想了个法子。”说着,从皎月手里鎏金蟠龙托盘里又拿出一件极轻软纱衣似东西,薄如蝉翼。淑懿定睛一瞧,道:“你们叫我用这个?”
云珠颔首道:“这金丝银甲,刀枪不入,就凭乌日娜那把装腔作势剑,想必还刺不穿,可保格格无虞!”
淑懿缓缓摇头,推一推道:“我不能穿!”
皎月诧异道:“为什么!”
淑懿简单爽利道:“吴良辅!”
云珠似有所悟,皎月却忧急道:“可到时候万一格格出了什么事,岂不悔不莫及?”
淑懿看着浣金龙凤盏中颗颗白菊,吸饱了水分,越发显得花瓣丝丝如玉,花托澄碧翠润,沉沉道:“贵妃是个精细人,你以为乌日娜她地盘上欲行不轨,她会不知道么!她不过想纵虎归山,借刀杀人而已,一旦我有所防备,她就会警觉,吴良辅是为本宫做事,本宫不能置他于险境!”
云珠和皎月有些动容,云珠道:“娘娘对咱们下人好,我们是知道,可也不能因此置娘娘于险境啊!”
淑懿郁郁道:“所以本宫要想办法啊!罢了,你先把琴搬来,本宫要弹琴——哎,皎月,你怎么把琴挪屋子中间了?也不嫌碍事!”
皎月指着琴笑道:“格格仔细瞧瞧,这琴何曾挪过?只是小主置了碧纱橱这里,倒显得这张琴挪动了位置。”
淑懿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流星划过深遂幽暗夜空,她反来复去讷讷道:“挪动了位置……挪动了位置——云珠,我问你,这东西十二宫正殿,大小是不是差不多?”
云珠想一想,道:“应该是差不多!”
淑懿来回地搓着手,深思熟虑之后,心中已有计议,对云珠道:“起之后,你去跟吴良辅见一面,告诉他……”云珠暗暗点首不绝。
到底是盛世欢歌,歌舞升平,中秋家宴之前那些明争暗战,似乎随着一声声丝竹乱耳,一阵阵脂粉流香,消弥殆。
中秋家宴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翊坤宫正殿摆着太后龙凤呈祥紫檀大案,紧挨着便是顺治鎏金九龙大宴桌,皇后因病中,未出席家宴,所以顺治对面便是贵妃朱漆青鸾案,皇帝贵妃以下东西两字排开各宫主位与庶妃嫔御宴桌,案上龙肝凤髓,猩唇鹿蹄,自不必说。
未正时分开宴,钟鸣鼓喧,悦人耳目。顺治极目望去,满座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嫔妃们各妍态,只求博得他青眼,他举起犀角盏,向孝庄恭祝佳节,一仰脖子,饮杯中玉液琼浆。
贵妃移步出了筵席,向太后回禀道:“往年宫中宴饮,为求热闹,宫中女眷都会一展才艺,今年难得又添了这许多人,请太后让姐妹们也一展风华,就只当是陪太后热闹一日了!”
孝庄眉眼带笑道:“好啊!你这位贵妃要一马当先了!”
贵妃谦和笑道:“太后可难为臣妾了,若论才艺,臣妾不及众位姊妹们万一!”
孝庄含笑道:“你别拘谨,好不好不过一家人乐一乐,哀家知道你丹青是极好!”
贵妃会心一笑,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太后法眼,臣妾昨儿也想到此节,故而画了一幅《秋兴宴饮图》,呈给太后。”
贵妃轻轻一击掌,她大宫女珍珠小心地托着一幅象牙卷轴呈上来,孝庄展开一瞧,赞赏不绝。
贵妃这一献艺,旁嫔妃也纷纷随喜,淑惠妃《胡旋舞》,贞妃摹行书《兰亭集序》,宁贵人唱《点绛唇》。
淑惠妃一舞方罢,才回至席间,转脸悄声吩咐她侍女赛罕道:“将本宫汤药端来。”
赛罕微微凝神,道:“那药气味浓重,小主还是等宴席结束之后再喝吧!”
淑惠妃眉心一蹙,道:“倒叫你来管着我了!太医说过,服药误了时辰不好,端来!”
赛罕只得回身去端药。她们说话本是极低,但淑懿就淑惠妃之侧,听得清清楚楚,一时赛罕端了药来,药汁子湛着黝黑光泽,浓稠苦涩钻入淑懿鼻尖。
淑懿不由细细一嗅,青色瞳仁里闪出疑惑,她微微侧身,问道:“娘娘这药是作什么用?”
淑惠妃面色一滞,似是不太愿回答她,只勉强答道:“不过是小小补剂。”
淑懿远山眉轻轻扬起,仍端然坐了,听宁贵人唱曲儿。
轮到淑懿时,她抚了一曲《蝶恋花》,琴音如采莲女子歌喉郁郁青青,亦如落红飘零于深潭,淹没不闻,月光照花树之端,清冷如霰。淑懿今日特地选了一件鹅黄圆领绣蟹爪菊暗纹旗装,几朵樱桃红珠花衬鬓边,清丽不俗。
这边嫔妃们你方唱罢我登场,那边靠近墙角处却有一线尖细之声响起:“太后,臣妾也愿一展才艺,孝敬太后。”
众人侧首一看,原来是皇后堂妹——乌日娜格格,她因待年宫中,没有位份,因此方才嫔妃施展才艺时,亦未轮到她。
太后看看顺治,眼中带着询问,道:“皇上?”
顺治这几日被嫔妃闹得头疼,此时又见乌日娜明眸皓齿,不由生出几分怜爱,遂笑道:“你想唱曲儿呢,还是跳舞?”
乌日娜清脆答道:“臣妾想要舞一套《江海凝清光》1!”
《江海凝清光》相传为唐时著名剑舞伎公孙大娘所创,杜甫见了她舞艺之后,叹为观止,曾作诗相赞。
大后拊掌笑道:“好,这个显女子英姿飒爽!”
淑懿掩银丝彩蝶织锦衣袖中手指紧紧攥起,玛瑙垂珠护甲几乎要将袖口花绣划破,为了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她不得不赌上这一赌。
只见乌日娜躬身挥剑,如龙腾祥云,凤旋九天,剑光璀璨,舞姿矫健,剑飒爽与舞妖娆如流火闪耀,又如清波摇漾,淑懿不觉冷汗涔涔,计算着她一招一势,终于,那一招“羿射九日”,终于使了出来,就电光火石地一瞬间,淑懿突然下意识地伸臂,狠狠地将淑惠妃向后一扯,几乎就同时,乌日娜伸出左脚似乎踩到了金砖地上滑腻之物,向前一扑,她收势不及,那剑尖直向淑惠妃刺过来,吓得淑惠妃鬼哭狼嚎。
管淑懿扯了淑惠妃一把,那剑还是刺穿了她蝉翼纱镶边烟霞紫花罗旗装,她雪白臂膀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乌日娜也吓坏了,脸色蜡黄跑过来,心急如焚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翊坤宫乱作一团,连太后也扶着苏茉尔手走到淑惠妃桌案前,问长问短。贵妃忙遣人去宣太医。
一时太医来了,瞧过之后,沉吟片刻,又拾起乌日娜落一旁青霜剑,轻轻嗅了几下,他为难地看看太后和皇帝,只得如实回禀道:“娘娘只是蹭破一点皮肉,本没什么大碍,但是,那剑上似乎有南天竹毒,幸而伤口不深,毒性并未渗入肌理,不然,再深入寸许,只怕娘娘要有性命之忧。”
一脸茫然乌日娜这时才反应过来,“扑通”跪下,哭诉道:“太后皇上明鉴,臣妾并未剑上喂毒啊!只因地上有油腻,才使臣妾摔倒,臣妾并不是有心!”
“不是有心?”人丛里鄙夷一声斥责,众人寻声找去,原来是孔四贞,穿着一套茜色云缎旗装,娇娇俏俏地立一株墨菊之侧,“你这一套《江海凝清光》不是受九宫格启示而创,共有一十八套招式,其中第十一招‘羿射九日’,乃是右足踩中宫,左足迈向下三宫第一格,所以,只要下三宫第一格左上方泼下油腻之物,你剑就一定会刺向淑惠妃,你实是精心计算好了。”
乌日娜听孔四贞说得透彻,现出心虚彷徨,却仍然强辩道,“四贞格格武学精湛,臣妾佩服,可是,臣妾并没有地上泼下油污!”
“那么这地上松节油又是从哪儿来呢?”孔四贞伸指向地上醮了醮,举起一指,道,“合宫宴饮,若说地下有些油污也是平常,可谁又会把治伤松节油带到这里来?”
孝庄听孔四贞解说了半日,也大致有了数,此时便朝太医扬一扬脸,道:“钟太医,去查查太医院记录,看看都是哪个宫院领过松节油。”
钟太医领命去了。一时来禀道:“下官命医女查过了,宫中近两个月来,领过松节油,只有启祥宫乌日娜格格侍女格根。”
格根本是立人丛之后,听到钟太医之言,瘫软跪地,道:“回禀太后,前两日格格练剑时扭伤了腰,叫奴婢去太医院领些松节油——奴婢是奉命行事啊!”
孝庄犀利如刀刃目光向乌日娜脸上一扫,沉声道:“有没有这回事?”
乌日娜无力地委地,道:“臣妾是叫格根领过,可是……可是……也不能凭这就说是臣妾害人啊……”乌日娜终究年纪小,她越说越心虚,她越说越是声如蚊蚋,莫说孝庄与顺治,就是殿中之人都已感觉到她那颗惴惴不安心。
孝庄忽然抬眸向围着人环视一圈,她这一扫之间,就如蓦地划出一个火圈,活生生将那些幸灾乐祸眼神燎得灼热。
她抚了抚腕上套福寿绵长赤金嵌珊瑚镯子,淡淡地一句:“把格根带到慎刑司,看守起来,乌日娜留下,皇上你陪哀家这儿,把事情问清楚。”
嫔妃中多半人想要把这场热闹看到底,但孝庄一言既出,谁也不敢违抗,众人只好恋恋不舍地怅然离去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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