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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觉罗氏出身比鄂硕可要高贵多了,她是太祖爷努尔哈赤长子褚英孙女,与孝庄和顺治都攀得上亲,可鄂硕纳了梅氏为妾后,爱觉罗氏十几年只有独守空房份儿。若说她不恨梅氏,除非科尔沁绿草能长生天生根发芽。
爱觉罗氏拈着一枚枇杷,剥成倒垂莲花状,递到鄂硕手里,假作无意道:“老爷,我看淑懿这孩子孝顺,为了梅妹妹病,连宫廷礼仪都来不及学了,景嬷嬷是个难得老道嬷嬷了,咱们家也不能白白养着她,不如叫淑嘉先去清风阁跟着她学几日!”
“这……”鄂硕一沉吟,两个女儿都是他仕途上进一步法宝,他希望两个都能成为宠妃,既然淑懿杂务缠身,那么让淑嘉多学些东西也是好。
这里鄂硕才要点头答应,忽然门外脆生生一句:“父亲!”清亮嗓音夹着忧心与愁苦,鄂硕不用看,就知道是淑懿来了。
爱觉罗氏脸色变了一变,很镇定下来,淑懿跨进朱漆刻花门槛,先向父亲行了常礼,又向爱觉罗氏行了礼,举手投足间总夹着一丝不。
鄂硕微微皱眉,道:“正是歇晌时候,你不赶眠一眠,又来这里做什么?看你眼圈都青了!”
爱觉罗氏看到老爷对淑懿这样关切,心中不悦,却不敢显出来。捏着枇杷手恨恨地姜黄果皮上掐了几个指甲印子。
淑懿低眉禀道:“母亲病久久不愈,女儿也是发愁,可昨日女儿发现一件惊人之事,竟是一夜不眠,只怕错怪了人,故而一上午细细察访,可惜终究是叫女儿给猜着了!”
鄂硕听女儿无头无尾地说了这许多,只是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爱觉罗氏却肃然道:“有什么大不了事,不能交给下人去做,你也是个闺阁小姐,就该有个格格样子!”
淑懿微挑樱唇,冷笑道:“若交给下人去做,只怕额娘冤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鄂硕闻言大惊,虽然梅氏近来重病,他进梅氏屋里少了,可到底十几年恩爱,不是一朝一夕就淡忘,此时听女儿说得如此不堪,重重拍案道:“胡说!什么鬼不鬼,你额娘不是好好吗!”
淑懿从绣着茉莉石青闪缎袖管里,掏出一枚雪色药丸,举起来问鄂硕道:“父亲还记得这丸药吗?”
鄂硕眯眼一瞧,道:“这不是给你额娘吃川芎圆吗?”
淑懿点头道:“不错,可是这治病救人药,动过手脚,已经成了杀人利器!”
爱觉罗氏一旁阴沉沉道:“梅氏药丸都是你差人经手,怎么会有问题?”
梅氏所服川芎圆,都是由稳妥下人从药铺里买来酒炙川芎,配上龙脑,薄荷,防风桔梗甘草所制,梅氏吃川芎圆,一向是淑懿特意叫皎月亲自研末,制成药丸,旁人不得经手。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淑懿点点头,道:“不错,是阿福亲自买了药,皎月亲手做,可是我问过看守药材阿忠,他说前几日买来川芎,已经被人换过了!”
爱觉罗氏正捧着一碗碧螺春,吹去水面上浮着茶叶,听了淑懿话,手不由得一哆嗦,茶水差点泼洒出来,她沉了脸色道:“怎么会被人换过?一定是阿忠这个吃里扒外东西,老爷,待我遣人去讯问他!”
“慢着!”淑懿嫌恶地看着爱觉罗氏,连如素日出于面子唤她一声“额娘” 也不愿,她不急不徐道,“川芎事,怪不得阿忠,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应该清楚!”
爱觉罗氏将成窑白瓷盏向案上重重一搁,面上便浮出些厉色,“你这是对长辈说话吗?景嬷嬷白教你这些日子!”
淑懿秀眉轻挑,道:“淑懿若没有铁证如山,也断断想不到嫡母出身皇族,竟做出这等残害姬妾不齿之事!”
“残害姬妾?”鄂硕大吃一惊,出于对梅氏偏爱,他看向爱觉罗氏眼神立时便覆上了一层冷意。
淑懿不待爱觉罗氏狡辩,跪行至父亲跟前,楚楚可怜道:“请父亲一定为女儿做主。我去问过阿忠,他说从药铺买来酒炙川芎,半月前就被嫡母以做丸药为名拿走了,过了两日,又送了些来补上,可阿忠与皎月不通医术,分不清酒炙川芎与生川芎,所以额娘这些日子以来吃丸药根本就是生川芎,难怪会迟迟不愈!”
川芎圆是《太平惠民和剂局方》1中成方,有消风壅,化痰涎功效,主治头痛旋运,心忪烦热,但川芎辛温香燥,一般川芎都是经过酒炙,若是生吃,可以使人陷入昏迷。
爱觉罗氏眼中闪出戾色,指着淑懿斥道:“你这个蛮子,竟敢冤枉我?阿忠一个奴才话岂能作数?”
淑懿生母梅氏是江南女子,爱觉罗氏私底下骂她蛮子,却从不敢当面说,今日她又急又气,不妨头吐了真言,鄂硕冷眼瞪着爱觉罗氏,爱觉罗氏慌忙掩口,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淑懿早料到爱觉罗氏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昂首扬声道:“空口无凭?那么如果有物证呢?”爱觉罗氏缠丝玛瑙护甲微微颤抖,淑懿继续道,“你派你心腹凤箫去回春药铺买生川芎帐单还,你补给阿忠生川芎是用回春铺特制雪浪笺包着,不仅如此,那张雪浪笺上还沾着你淡金色蔻丹,就是你手上涂颜色!”
浅金色蔻丹做法极难,合府只有爱觉罗氏侍女凤箫会做,故而也是爱觉罗氏时常炫耀于人一件事。
爱觉罗氏颓然委地,发髻里簪着嵌珠镶金丝飞凤步摇也垂垂欲落,鄂硕憎恶地看着她,阴恻恻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回房去,没我吩咐不许出来!”
爱觉罗氏贴身侍女凤箫忙上前扶她,鄂硕这时才回想起淑懿方才之言,厉声大喝道:“住手!”门外小厮闻声,立时机警地奔进来听命,鄂硕道:“凤箫打二十板子,撵出去,或卖或配人!”
那小厮应了“嗻”,像拖个面口袋似,把瘫软地凤箫拖了出去。
这里鄂硕爱怜地看着眼前乖女儿,扶她起来,欣慰道:“我鄂硕女儿,是女中诸葛,往后入了宫,定能光耀我们董鄂氏门楣!”
淑懿得到父亲赞誉,喜上心头,面上却谦卑道:“女儿只是关心额娘病,急切中生出智计,不过若不是弟弟发现了雪浪笺上蔻丹,女儿又怎敢与嫡母争长短?”
“哦?费扬古?”鄂硕又惊又喜,费扬古是鄂硕幼子,骑射打围已董鄂氏堂兄弟辈中崭露头角,鄂硕不承想他这老生儿子不但勇武过人,而且不足十岁,便已心细如发,早晚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淑懿拍一拍手,英气逼人费扬古昂首阔步地踏了进来。穿着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莲青厚底小朝靴,勒着金镶珊瑚抹额,活脱脱一位少年英豪!
鄂硕瞧着自己一双儿女,越瞧越爱,不禁朗声笑道:“我董鄂氏有这样儿女,还愁家业不旺么?梅儿真是我董鄂氏大功臣啊,哈哈……”
其实淑懿说是费扬古发现蔻丹,也不全是事实,应该说是费扬古长姐循循善诱下发现了蔻丹秘密,淑懿这样做,亦有她深意。她不日即要入宫,府里那些不受宠姬妾们,见梅氏没了女儿照应,难保不合力来为难她,年纪轻姬妾也未必不会生下一男半女,与梅氏争宠。
费扬古此时多得父亲一层看重,梅氏地位才能多一重稳定。
淑懿看着她一手营造圆满,得意地笑了。
淑懿入宫之前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梅氏代替爱觉罗氏接管家务,主持中馈,世家大族之间消息,传得如流星,没几日,京城所有大族便知晓了鄂硕家江山易主事,皆知鄂硕这位汉人妾室董鄂家实有嫡妻之权,而淑懿与京城世家格格来往时,得到均是嫡出待遇。费扬古京城子弟中名气也一天比一天响亮。
顺遂日子总是过得飞,转眼间已是四月末。暮春时节,芳菲落,红消香散,芒种节那日,淑懿却没有如往年一样园中做饯花会,而是锁进闺阁,精心设计着她选秀衣妆。
皎月再四地对淑懿说她可以一力办好,淑懿摇摇头,看向窗外,青色瞳仁里映出庭中春意阑珊,深玫凤仙,火红石榴,雪白荼蘼,锦重重落了一地,万紫千红各具娇态,但是对淑懿来说,她只能选顺治喜欢那一种,若是再如前世般被指婚给亲王,她便永无报仇雪恨那一日了。她必须一举成功,不能失败。
顺治喜欢碧色衣衫,宫人们也多着碧色迎合其心意,但是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比起“枝间绿一重重”,顺治喜爱“万绿丛中一点红”,淑懿选了一件翡翠色倭缎八团褂子,腰间再系上一条浅青色盘锦镶花裙,只裙裾上点缀几朵浅妃色芍药花。一头青丝盘于脑后,只簪上一支点翠双凤含珠步摇便好,步摇上珠子是色泽艳红珊瑚珠子,与裙裾上花绣遥相呼应。
淑懿又让父亲找寻故旧,将宫中选秀太监嬷嬷打点好了,以妨选秀时有不虞之事。
做完了这一切,淑懿就静数春天,等待着盛装踏进神武门那一天,淑懿知道,紫禁城里,将会有加猛烈风起云涌。</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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