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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怎么看都有被拉出去砍头的风险。
晏夕澜伸手攀上他的脊背轻轻拍抚,心底多了丝恻隐,这终归是他全心全力培养了四年的孩子。在其位谋其政,责任固然是姬锦呈该承担的,可在那之前,他是个活生生的人。青年沉默着没有答话,试图通过行动安抚躁动不安的少年。
可在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少年的背心处,有一道疤痕。是他记忆里,曾为一个人上过数回药的,无比熟悉的形状。指腹细细磨搓着那处伤疤,青年哑着嗓子问:“陛下可是受过箭伤?”声音里藏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姬锦呈只当他是故意扯开话题,又被摸得有些气息不稳,捏住他的下颌哼笑:“兰羲这是做什么,以为这样就能转移孤的注意力?”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意中人在怀,怎有不乱的道理?晏夕澜要是再多摸两下,他还真未必能把持得住。
万幸晏夕澜停手了。青年很快恢复了正常,撤回手,垂下眼睑平静道:“微臣不敢。”
姬锦呈胸间郁气难平:“你还有不敢的?”
晏夕澜沉默片刻,轻声叹息:“自然是有的。”末了,忍不住又追问了遍:“陛下幼时,可有受过箭伤?”
“不曾。”像是突然想通某个关窍,姬锦呈眉间一展,脸上的表情如同拨云见日般渐渐晴朗起来。“你在关心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少年制着他的手松了力道,向下游走环住青年的腰,和缓了口气,解释道:“这块痕迹自出生之日起就一直存在,兰羲无需忧虑。”
姬锦呈搂着他蹭了蹭,甚至有心情开起了玩笑:“或许前生遭过此劫也说不一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晏夕澜的神色再次出现了动摇,他望向少年的目光似是穿越了时空,落在遥远的未知之境,深邃而复杂。姬锦呈看着看着,开始意识到,牵动青年心绪的不是自己。
这令他感到出离的愤怒。未曾拥有过希望,就不会尝到从高空跌落的滋味,自作多情后的失落与求而不得让他变得更为尖锐。陡的放开手,姬锦呈站直了身体,神情犹如寻不到出口的困兽。“蔺兰羲啊蔺兰羲,在你心中,孤究竟算什么?”
晏夕澜一时间无法给予少年答案,混乱中他甚至不敢确认自己所作出的猜测。
随着时间的流逝,姬锦呈眼底希望的微光渐渐熄灭了。多情总被无情恼,胸腔内无数因他而生因他而喜的恋慕之情,尽数化为酸楚沮丧,涌上心头。“好,好,好。”姬锦呈连念三声,转身走到原先的位置坐下,指着门口下逐客令:“蔺大人请回。”视线扫过泡在浴池里浑身*的青年,高声对外间吩咐:“来人,替蔺大人备身衣物!”言罢,摆出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再不看他一眼。
晏夕澜却盯着他的手臂欲言又止。适才姬锦呈情绪激动之下将他拽入浴池,动作间难免有些收不住力道,就在他后背即将撞上玉石阶的刹那,是少年伸手垫在了他的身后,而那条作为缓冲肉垫的手臂则直接被磨得一片红。即使在盛怒中,他的本能仍旧选择先保护他。
青年不可遏制的再次想到了那个人。他争了那么多年斗了那么多年,真正接收到的善意,却没有几份。
“怎么,莫不是孤这里有什么稀奇物件,勾得蔺大人不想走了?”姬锦呈见他迟迟不动,出言嘲讽道。
晏夕澜回神,垂首躬身行礼,退出了浴池。一直低着头的他没有发现,少年已然回转的,痛楚夹杂着缠绵缱绻的目光,和在他转身那一刻,整个人松垮下来的颓丧。
而沉浸在各自世界里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原本立在门口听候差遣的小黄门悄悄走了。
那人刚出殿门,就和端着夜宵回来的张常侍迎面碰个正着,张常侍一脸诧异地叫住他:“李仲,你去哪儿?”
步履匆匆的小黄门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面朝殿门的张常侍看清人忙道:“蔺大人,您这是……?”
李仲一听,就跟被踩中了尾巴的猫般慌慌张张往外跑,“奴婢去为蔺大人准备衣物。”
张常侍对着他的背影斥了声:“毛手毛脚,没个稳妥样子。”回头见青年那副模样心下便有些了然,暗自感叹陛下这次看来是动了真怒,就连蔺大人都不能幸免。“请蔺大人随老奴至偏殿稍候,夜里风凉,莫要染了风寒。”看看托盘里的两碗夜宵——他还以为两人会如往常般说上许久话,特意去准备的,现在只能……张常侍补了句:“时候不早了,再吃些宵夜垫垫,大人奔波劳碌一日,想是未得歇息过。”
晏夕澜客气回:“有劳张常侍。”
去往偏殿的路上,张常侍很明智地对今日之事只字不提,捡些无关紧要的讲来缓和气氛,倒是青年一反常态的有些心神不属,等此间事毕,便匆匆告辞。张常侍只当他是与陛下发生龃龉所致,也就由得他去,未再深思。
晏夕澜回到居所就将008唤出来,单刀直入地问:“姬锦呈是不是慕容情?”
小系统被他冰冷的神色冻得眼泪汪汪,期期艾艾道:“不会存在这种情况的,每个灵魂只能依附降生位面,在死后归于尘土,化作养料滋养界心意识,用以维持位面基本运转。”
晏夕澜淡淡道:“既如此,我又怎么说?”
008老老实实答:“因为宿主被选中成为修正者,所以才能在死后保持灵魂不灭,进行位面穿梭。”
晏夕澜抚摸它狗头:“小八,你看,凡事总有例外。”
008被说的一噎,过半天缓过劲来,连蹦带跳地反驳:“不可能的宿主,每个世界规定只能分配一名修正者,主神系统从未在这方面出过错,而且我也没从姬锦呈身上检测到子系统的电磁波。”
晏夕澜:“万事无绝对,你不能保证除你之外,就没有别的意外。”
008这次静了很长时间,才说道:“宿主……还念着慕容情吧?”仅管这四年来表现得与往常无异,可一经触及,仍会产生些微波动。
人总是会对能令之柔软的事物怀有留恋之情,情感的天性注定再精明强悍的人也将不可避免的为其所影响,表现得若无其事不代表无知无觉,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足够隐忍。
008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退一万步来讲,异世孤魂就算能够在时空乱流里侥幸存活下来,并且不被其它位面法则撕成碎片,主神系统也会在第一时间监测到,向我们提示报错,眼下什么信息都没有,足以证明他是本世界的灵魂无疑。”
晏夕澜没说话,半晌,道了句退下吧。
那天夜晚,青年做了个梦。
梦里,少年声声质问为何要逼他做不愿做的事,转眼,又变成慕容情的脸,目光专注而深情,说现在,诗和还认为我是玩乐之心吗?他们同样都等不到回答,神情也随之暗淡下来。不知何时已变回来的少年用慕容情看待他的眼神凝望着他,当中蕴藏的百转情肠千言万语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
少年看了他一整晚,最后嘴唇张合,似是说了句什么。他不自觉凑近前想要听清,却功亏一篑,醒了过来。
窗外天光微亮,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丝凉意,青年起身坐了会儿,想:也罢,既然他不愿意,就算了吧。
不过是多费些心力的事,何至于如此纠结。
晏夕澜打定了主意要向姬锦呈做出让步,他甚至已经能想到对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光风霁月,可世事就是这样,总会在你意料不到的地方,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蔺大人言之有理,孤应了。”
下朝后,少年神情冷漠地对什么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晏夕澜道。他似乎对青年会做出何种反应丧失了所有兴趣,说完这句便转身摆摆手,示意他自行离去。
背后的呼吸轻而平缓,少顷,传来青年沉静悦耳的声音:“诺。”一如他平日的模样。
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不可闻。少年缓缓牵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自此,两人的关系退回至相敬如宾的状态。而这一维持,就是三年。
楚地,江淮城。
姬流光听得手下的呈报,不禁一挑眉毛,露出个颇为耐人寻味的表情。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子儿子竟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摇摇头叹笑一声,如此儿女情长,又怎能成事?
“殿下,要不要……”
男子看了眼一旁出声的年轻人,慢悠悠道:“不急,本王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