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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深院正厅书房里烛火莹莹,门外有道黑影印上门框,李襄凡放下手里折子,长长的折子上正是汇报袁州将军吴延举近况的内容。他一边细读着每条每款,一边沉声问向门外的人影。
“小姐离开了?”
人影踌躇了片刻,开口为难的回道,“回禀老爷,小姐她……没有走。小姐她……进府了……”
啪
一掌击向桌案,李襄凡的手掌青筋突显,“荒唐!谁准你们放她进来的!不是告诉你们今夜绝不能放她入府吗?赶紧打发她离开!”
“可……少公子他现下正守着小姐呢……咱们只要靠过去……卫晨暮大人还有龙府的大少爷就抽刀子给咱们看……这,老爷,您看……怎么办?”
“……宸景他亲自守着丹芯?”
“是。一步也没挪开。”
“…………”李襄凡沉默地看着桌案边摇曳的烛火,不过片刻,只听门外又传来一道喊声。
“报——报告老爷!宫,宫里派人来传话了!”
李襄凡略皱眉,却赶紧起身打开书房的门,只见一名太监恭敬地书房正门的阶梯下,一见首相出门,立刻将手中拂尘一摇拱手行礼,“给李丞相请安。”
李襄凡眉间深锁,抬手示意,“公公无须多礼。大半夜竟潜人来此,是否宫内圣上有何不妥?”
“丞相多虑了,万岁在宫里一切安好。老奴漏夜前来是为万岁传话给李丞相。”传话太监瞥了一眼李丞相,见他也没有跪听口谕的意思,轻咳了一声,念出陛下的旨意,“传万岁口谕,明日午时宣相父千金李丹芯进宫面圣。”
“……”
“丞相大人,万岁特此恩典,明日会派宫轿前来令嫒进宫。烦请告知令嫒早做准备。”
“……老臣代小女谢万岁隆恩。”
正午的阳光艳耀夺目,李丹芯在两名宫女搀扶下走下宫轿,一身外命妇深色繁琐宫裙和高高竖起的宫装发髻完全夺去了她的行动自由,她只有安安分分被宫女搀着,不明方向地跟随领路太监走上御书房的白玉龙雕阶。
“袁州郡夫人李氏求见。”
领路太监双手恭敬地交叠站在正门口高声宣颂,厚重的门发出浓醇的“吱呀”声,为她开启一条通向正殿的通路。
宫女们纷纷低首退下,站于正门两侧,李丹芯深呼吸一口,恭敬地双手交叠隐没在广袖中,高举过下颚,举步跨越门槛。
阳光从身后射来,让那高高在上的御书案变成了黑暗的盲区,她眯了眯眼,只隐隐看见一道人影手握卷宗立在书案边。
李丹芯端正身姿盈盈屈膝跪下,双手平铺,手掌朝天,置于头顶,叩首,“罪臣之妇李氏丹芯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家姐姐依旧这般姿容绝佳端庄柔婉,真不愧是让朕魂牵梦萦念念不舍的初恋美人儿。”几分情深几分戏谑的男音让李丹芯恍惚一瞬,想起那个曾住在自己家的小殿下。
他被爹爹从远离京城的封地接来,初来乍到,他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见任何人,爹爹在府门前焦急无奈,不多久竟派人来请她前去帮忙。
她不明所以,走上前小心地撩开车帘,只听角落里传来童稚未脱的懒洋洋声音,“看来丞相诚不欺本王,京城自有颜如玉的美人。美人儿,做本王的王妃如何?保你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自称本王的家伙只到她的肩膀高,星眸挺鼻,俊俏的小脸却小唇高扬,那副“红尘万丈任我自由来去,女人千种我已帆帆阅尽”的模样让她忍俊不禁,他跟自家冷峻寡语的弟弟还真是双双被天真无邪儿童界抛弃的两种极端。
“还跪着做什么,快快起来。”成熟贵气的男音自头顶传来,跟当年稚气未脱的声音在她记忆里重叠。
她被一双男人有力的双手扶起来,站直身体,她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他胸口金丝绣线团龙锦簇的图案,原来他和小景一样,也需要她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了。
“本来该去宫门口接你的,可被这些个东西拦住了脚。”他转身一指书案上高高堆起的卷宗,“相父给的功课不做完朕不敢出这个房间,怠慢姐姐了。”
“殿下……不,如今该称呼您万岁了。”李丹芯摇摇头,再抬首看他,“您也长高了不少呢。”
“现下长得再高再俊有何用?只叹姐姐当年出嫁之时,朕还是个毛头小子。不然,岂有他人的份,定要将姐姐娶进宫来封为皇后。”他扼腕不已直摇头。
李丹芯抬袖掩唇笑出声来,“这张嘴倒是一点没变。没谱。”
“没谱?你不信朕?”他一见被人怀疑,鼓着唇就要证明清白,“得了得了,朕这就让接送姐姐宫轿回去,你且留在宫里,被朕霸占了,再不许走!来人,替朕初恋收拾间宫殿,朕今晚就歇在她那儿。”
他一边信誓旦旦地说着,一边执起她的手来,要揽她入怀,“为了姐姐,朕就是做个抢占臣下娇妻的昏君也是值得。”
这话锋越听越不对,李丹芯困难地咽下唾沫,往后轻退两步,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陛下那双不规不矩的龙爪,“万岁,您别在同罪妇开玩笑了,罪妇……”
悬空在李丹芯肩上的手指尴尬地动了动,他凝视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语气淡淡失望,“看来当年,朕果然是单相思了。朕还什么都没摸呢,姐姐就这般躲着朕,真让朕伤心。”
“可是朕如今贵为天子,应该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他邪肆地一笑,不顾她的退却,一把将她手腕扣住,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嘴唇凑近她的耳边,“脱了吧……”
“万岁!”李丹芯的瞳孔猛然放大,惊恐万分,冷汗从发凉的背脊一路飙直额头,“罪妇深知罪行深重,不敢蒙受皇恩赦免,但若万岁强逼,罪妇——”
“打算咬舌自尽?还是一头撞死?”他打断她的话,手指挑上她的下巴,细细品尝般看着她,“姐姐生得绝色倾国,这张脸跟小景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穿上男装是何等风情姿容,应该会和小景子一样让朕心旷神怡吧……”
“唉?”
一瞬间,陛下整个人画风都不对了。
从强权霸道君主变成了……对她弟弟有非分兴趣的断袖——
“姐姐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还不脱?”
“……脱,脱?”还玩这么大?
“对啊。不脱怎么换男装?”见她还呆立原地看着自己,陛下索性向门口的宫女招招手,“来人,伺候朕的初恋更衣!”
“……”还初恋呢?到底谁是您初恋,她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
一身挺立的男装曳撒穿在李丹芯的身上,黑丝绒的帽冠罩住她的小脑袋,到底是身板小的女儿家,娇柔小巧,再加上她面颊不画而粉,红唇不染而红,动作局促而轻柔,一眼看去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这不适宜的男装非但没让她雄赳赳气昂昂,反而更添了几分风情万种的女人味。
这画面看得陛下着急了,“姐姐你……都穿上男装了,就不能更有男子气概些吗?”
“唉?”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她养在闺中二十载,只有人教她如何温婉轻柔,谁会吃饱了撑着教她如何有男子气概啊?
“步子迈大点,这袖子使劲往外甩呀!”
“这,这样?”
“……这是旦角唱戏甩水袖。”
“那…这样?”
“你的兰花指露出来了……”
“……万岁,这太难了。求您别折腾罪妇了……”拿她来寻找初恋的影子么?非要把她训练成小景二号么?小景每天都在京城,直接玩他就好了嘛。
“这有什么难得,有个家伙就做的很好啊。”
陛下不经意间的嘟囔掠过李丹芯的耳朵,她好奇地眨眼,“谁啊?”
“……”
“万岁,有个家伙是谁啊?”这世上还真有人能把女扮男装玩的很好,那她倒是想见一见,当然,请教就不必了。
“额……咳咳!”陛下抬手放在唇边尴尬地咳了两声,“既然姐姐学不来男人模样,那不如这样吧。”
他抬起手,将她头上那顶黑帽向下多按了几分,几乎快要盖住她的眼睛,“把头低下来,再低一点,再低,就像那些太监宫女非礼勿视一样,低到让对面的人看不清楚你面孔就好。”
李丹芯听话地将头低到最低,低到只能看见自己的男装黑靴,可是她就是想不明白,“万岁,您到底打算让罪妇做什么呀?”
“嘘!”一根长指抵上她的黑帽,“都已经穿上男装了,怎能自称罪妇?该自称什么呢,嗯……朕想想,就先自称小丹子吧!”
“小丹子?万岁……这听起来有点像太监的名字。”
“对啊。可不就是太监吗。”
“咦?”惊讶让她忍不住抬头,却见陛下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
“既然姐姐装不出男子气概,干脆就伪装成小太监,这岂不就顺理成章了。”
万岁!你们宫里人也太会玩了吧?
扶着自己脑门上快掉下来的帽子,李丹芯觉得快哭出来,“万岁,您别玩了,罪妇此趟来见您可是有人命的大事!求您让罪妇把事情了了再陪您嬉闹吧。”
“什么嬉闹,姐姐可真伤朕的心,朕也是为了姐姐在做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穿着男装冒充小太监哪里是什么大事……”她嘟嘟嘴,小小抱怨出声。
“当然是。”陛下的声音里忽然没了戏虐和亲切,“不冒充小太监如何跟着朕溜出宫去,不穿男装,姐姐身为女子要如何进东序府,不进东序府又如何和朕的幕僚们商量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丹芯愣住了,眼前的陛下手里拿起一本卷宗缓缓地展开,他的眼睛严肃地盯着她,嘴里一字一句念着卷宗上的内容——
“经查——袁州将军吴延举心术不臣,反心已实,擅作反诗辱没朝廷,损及龙气,其子佣兵自重,以守军为名招募新军,意图染指南江江陵等城池,以南江为险,画地称王,现袁州将军吴延举已被收监,未免其子鼓动帐下将士投鼠忌器,特请龙意天裁,就地诛杀袁州将军,灭三族。”
“……”
“可知这道折子是谁放在朕桌上的吗?”
“……”李丹芯的牙齿咬进了唇肉。
“你应该知道……不经过相父李首相之手的折子,朕是看不到的,而相父递到朕书案上的折子,朕没有不允的。”他举起折子盯住她,“所以,朕该准奏吗?”
“……”她终于明白爹爹昨夜不让她进家门,到现在也不愿意见她的原因了。不是为难,也不是避嫌,而是——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亲手铲除她的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