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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当天便将李资要同他们一同上路的消息送到了贾府,出乎意料的,第二日贾府来人,却说贾琏骑马时扭了脚,不能送林楠回乡了,也没有说另派他人的话。
林楠料想其中必有缘故,却也懒得多问,只问了几句贾琏的伤势便罢,倒是来送信的管事,还另外带来了几个“小道消息”。
最近王夫人旧疾复发了一次,大姑娘元春心急如焚,向老太太恳请去山里的庵堂出家,为母亲消灾解难。虽大姑娘孝心可嘉,可是这样的事,家里如何肯允,一家子轮流上阵,好说歹说的劝。可是大姑娘却铁了心,任谁劝也没用,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连头发都铰了一束下来……
因最近府里许多不顺,史夫人小产、王夫人旧病复发、大姑娘闹着出家、秦可卿病的一日重过一日等等原因,老太太特意请了马仙姑过来,听了她的话,为了行些善事,也为了添些喜气,准备将一些个年纪差不多的丫头许人。不论是哪个房里的,只要两厢情愿,求到老太太头上,老太太没有不准的,还赏丰厚的嫁妆。这几天府里热闹的紧,老太太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听说连司棋这样的大丫头都被人求了去……
昨儿晚上,二老爷又好生发作了宝玉一次,似乎是因为宝玉一连逃了许多日的学的缘故。二老爷动了真怒,上了家法,令人“朝死里打”,宝玉被打的体无完肤,直接晕了过去,贾母哭天抹泪,却也没说贾政打的不对,只说他“下手不知轻重”云云……
元春被“孝心可嘉”,袭人等被“两厢情愿”,连林楠并未提及的宝玉,都被打了板子,贾府这次做事儿,倒是又快又漂亮,林楠知道其中少不了王熙凤的关系,也记她几分好。
不过司棋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林楠却一时没什么印象,当下问道:“那个叫司棋的,却不知被哪位管事看中了?”记得宝玉的丫头里似乎没有个叫司棋的,这里面应该没她什么事儿才对。
“都不是,”来人笑答道:“是司棋的一个表哥,打小和司棋一块儿长大的。听说早就中意司棋,却因她是贾府的人,并不敢妄想。现下老太太赐恩,并不只限府里的下人,外面有正经人家来聘也是可以的,便厚着脸皮来求一求。老太太问了司棋的意思,就允了。”
林楠失笑,这个管事应该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缘故,老太太让他说什么便说什么,关于司棋的事儿,应该属于他的自由发挥,倒让自己想多了。
同时也记起了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当初单琪吐槽红楼的时候,曾说过,红楼梦里面倒是有那么几对一心一意又有承担的痴心人,可惜却都没什么好下场。她举的例子里面,便有司棋一个,似乎是司棋和她表哥原是一对儿,司棋被撵出贾府以后,她娘恨她表哥连累司棋,便说了气话,说“偏不给他”,司棋一时糊涂就撞了墙。她表哥回来,替她敛了尸身,也不啼哭,把带的小刀往脖子里一抹,便跟着去了。单琪说话的时候,眼圈都发红了,林楠却从未有过被电视小说什么的看哭的时候,是以单琪在他身上全然找不到共鸣,还白白生了一回气。
不想这次竟阴差阳错的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打发了贾府的人之后,林楠便唤了紫鹃过来,说起此事,道:“既然听闻喜事,也算是沾了喜气,回头去账上领二十两银子送去,算是替姑娘赏的。”
紫鹃却直呼“阿弥陀佛”:“司棋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林楠讶然道:“你知道他们的事儿?”
紫鹃笑道:“这种事原不该说,但是既然已经成了,告诉大爷也无妨。他们两个,素日就有些情分,我便见过司棋偷偷给她表哥做鞋袜,只是假作不知罢了。不光我知道,鸳鸯姐姐也知道。我想着,这事儿能成,八成里面也有鸳鸯姐姐的缘故。她在老太太面前说的上话,借着恩典来遮掩袭人他们的事儿,说不准就是鸳鸯姐姐出的主意。”
林楠道:“那鸳鸯倒是个有情有义、又能拿主意的,若不是老太太离不开,我定要将她要了来,和你一同跟着姑娘,我也能放心许多。”这话倒不是虚的,鸳鸯品性好,且常年跟着贾母,见识也不错,黛玉身边能有这么一个人,路也好走许多。
紫鹃眼睛亮了亮,并不多话,行礼退下。回到黛玉的院子,先向黛玉细细禀了此事,便带着黛玉赏赐、她自己备的礼,以及雪雁几个同司棋相识丫头托她带的东西,去了贾府。
到了迎春的院子,巧的是鸳鸯也在,紫鹃同司棋道了贺,便找了借口同鸳鸯一起去她院子坐坐,将林楠的话悄悄说了,叹道:“不是我去了那边偏帮他们说话,实在是林府的家风不同,待下宽容不说,做爷的从不会动丫头,嫁管事还是外聘或跟着姑娘当陪房,都能自己拿主意,主子下人都没那么多腌臜事儿。”
见鸳鸯低头不语。
紫鹃又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不说老太太上了年纪,便是你自己,过两年也大了,你又是个性子烈的……你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二。我们家姑娘的品性你也知道,旁人待她一分好儿,她必要还人十分,你过去,或许比不得现在风光,但是日子却要舒心的多。”
鸳鸯原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又怎会没想过这些,别看现在不少人巴结着她,若是离了老太太身边,又或者老太太去了,她的下场未必比这次随手配了小子的袭人她们强,可怜那几个,到现在都还瞒在骨里……叹道:“我一个丫头,有什么风光不风光的,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表少爷不过随口那么一说,且老太太那儿……”
紫鹃笑道:“鸳鸯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家大爷向来不说空话,他既开了口,必是有意让我来探探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老太太,但是只要你点头,我们家大爷必然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老太太可是大爷的亲外祖母呢,大爷怎会勉强老太太?”
鸳鸯咬牙,起身对紫鹃福了福。
做丫头的原就身不由己,能挣一把便挣一把,哪有那么多矫情的余地?何况黛玉的品性,林楠的本事,她都是万分相信的。
紫鹃忙起身,不肯受她的礼,见她要将手上的镯子卸下来,忙按住,笑道:“你若要谢我,不妨等事儿成了再说,那时一个镯子可不够。”
鸳鸯从柜子里取了一方精致的帕子出来,道:“烦你替交给林姑娘,说是奴婢孝敬她的。”
紫鹃慎重接了,起身回府。
鸳鸯虽料到林楠必定有法子,却不想来的这般快,第二日,贾母便招了她去,说了此事。
见鸳鸯神色忡楞,贾母只当她不愿,执了她的手,叹道:“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已经是快八十的人了,谁知道还有几日可活?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可心的丫头,怎么能不替你打算打算?玉儿日后的福气大着呢,又念旧情,她能看重你,是你的福气。有她照看你,我放心,有你侍候她,我也放心……你的卖身契,我已经送去了林家,玉儿现在回了江南,这些日子,你还在我身边帮衬着,等她回来,你便去给她磕头……”
鸳鸯直到出来的时候,都有些神色恍惚,林家的船,一早上就走了,她还当她的事儿起码要等林楠回京之后才会被提及,谁知道就这么一晚上竟就成了。
却不知这个时候,贾府正为惹怒林楠的事儿想方设法的弥补,莫说是一个丫头,便是十个也送的欢欢喜喜,是以根本不需林楠去算计什么,只黛玉一封书信,这事儿便定了。至于贾母,的确有几分舍不,但是怎么说鸳鸯也就是个丫头,在她身边,一茬一茬的多了去了,有时候不得已连嫡亲的孙女都得牺牲,何况她还是给鸳鸯找了个好出路?
且黛玉此刻身份不同以往,结交的人既富且贵,鸳鸯又同贾母感情深厚,她跟了黛玉,对贾府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这样皆大欢喜的事儿,贾母岂有不应的?
这边鸳鸯正既欢喜又失落更忐忑的时候,林楠正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
他按照林成囫囵整理的防晕船法门:上船前两日,吃饱睡好,不喝酒不抽烟,上船前吃到半饱等等要求,严格执行,可还是免不了上船之后头晕、脸白、冒冷汗的症状依次出现,最后将上船前填到半饱的胃彻底清空……
传说中各种灵验无比的偏方,到了他身上,愣是没有半点作用。
太医原本对林楠很不以为然:“区区一个晕船这般小题大做,果然是打小儿娇惯太过的世家子……”
一天之后,还是对他不以为然:“晕船晕成这样还非得坐船,这些世家子啊,就爱没事找事……”
林楠却是发了狠劲了:还就不信了……晕船晕车这种事儿,坐的多了就能好。次次都换车,难倒一辈子都躲着船走不成?
房间要在舱尾通风的地方,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下棋,总之要低头的事情统统不能做,没事最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偶尔出来透气,一定要在岸上给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没事橘子皮喷喷脸、含几片姜做零食,各种药汤做正餐……林楠很严格的要求自己,可惜收效甚微。
当各种手段都没见效果之后,在李资的示意下,船不再一味求稳,而是开始日夜兼程,用最快速度行驶,而林楠的药,则由防晕,转向了安神……
同修园子一样,李资依旧延续他事必躬亲的作风,只是常常处于头晕眼花状态的林楠,根本就没心思注意,李资给他抚背、揉捏穴位、喂水等等的动作有些过于暧昧亲昵。
是以从李资单方面来说,二人关系大有进展,但是从林楠的角度来看——好吧,其实也是大有进展的,只是方向上,略有不同罢了。
十多日后,林家的船终于到达扬州。
……
林楠神清气爽的开门出来,十多日的不适随着一夜好眠尽皆远去,连呼吸都畅快不少,门外的几丛芭蕉也看着额外可人。
好心情当然不止是因为摆脱了晕船,而是因为昨儿的顺利过关。
想他左黛玉,右李资,上有李熙书信,下有他唇青脸白、脚步颠簸的苦肉计,过关也是情理中事。
虽然当时林如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有点心惊,那一句漫不经心的“京城好玩吗?”让他有点心虚,但是前院李资婉转的求情,后院黛玉红着眼、咬着唇,一句带着颤音的“父亲”,终于将林如海彻底击跨!
林楠伸了个懒腰,出了院子,朝正院走去,虽今儿不是休沐,但是对林如海来说,点卯这种事,一年一两次足矣。
但是今儿正院却似乎格外安静,人少的可怜,林如海更是没了影子。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爹居然在七月的天气,按时跑去衙门办公去了?
随手揪了一个小厮:“老爷呢?”
那小厮愣愣看着他,道:“去山上别院了啊,大爷您不知道?”
去山上别院了……去山上别院了……
林楠愣了好一阵,才傻乎乎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厮道:“昨儿晚上啊!昨儿大爷您不是晕船,老爷让您早些歇着吗?然后老爷就带了姑娘去山上了……”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林楠觉得是不是自己晕船晕太久,脑子不够用了。
小厮还在絮絮叨叨:“您知道的,老爷既怕冷又怕热,这种天儿,要不是为了等大爷您的船,老爷怎么会在宅子一连住了好几天?昨儿船到了,老爷自然不会在这里呆着,这里晚上又热又闷,觉都睡不好……而且老爷说,正好省的姑娘来回折腾,这样行礼都不用卸……”
林楠无语扶额:这些用你说吗?知不知道什么叫重点啊?重点是他爹为什么去庄子吗?重点是为什么他会一个人被丢在宅子里好不好!
“……今年好像格外热,可惜小的今年没轮上侍候老爷去庄子,不过好在老爷前几日在庄子住时,令人寻了好几车冰回来,现在才用了一成不到,老爷说了,反正大爷您也不爱用冰,剩下的就便宜我们了,我还分了好几盆呢,昨儿晚上就用了,那个舒服哟……”
那小厮似乎是许久没找到人说话似的,一开口没完没了,林楠却连烦都懒得烦一下了……
我说怎么这么好脾气的一句话都不刁难,还好声好气让他好生歇着,原来是要带着黛玉跑路……
他回扬州之前,想了无数个可能,唯独没想过这种情况!
居然把他扔掉跑了!实在是……
过了好一阵,林楠才冷静下来,开始用脑子想东西:
难道是因为昨儿李资委婉的提醒,害的他爹对他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关不得……于是他爹拿他没法子,只好眼不见为净,留着乡试完了算总账?这也不是他爹的风格啊!
当被他问话的小厮讲到去年在山里看见的那窝大马蜂时,林福终于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大爷,您在这儿啊,让小的好找。”
林楠挥手让小厮下去,笑道:“福叔啊,你这肚子又见长啊!”
林福干笑道:“大爷您就别取笑小的了。”
林楠冷哼一声,道:“听说父亲去别院了?”
“是啊,昨儿晚上就走了。”
林楠冷哼一声,道:“那我怎么不知道?”
林福陪笑道:“大爷您不是昨儿身体不适吗?老爷让不要打扰,而且,老爷对您有别的安排。”
林楠狐疑:“别的安排?”
林福点头:“别的安排!”
林楠忽然觉得身边有阴风阵阵。
……
“大爷,老爷说了,您去参加乡试,考的怎么样先不说,起码得能活着回来……”走在林楠前面带路的,是高大健壮,脸上带了些许憨拙之气的林才,但是谁敢把跟随在林如海身边十几年的林才当了憨人,那他就是真憨。
林楠皱眉道:“你确定我去的是贡院,不是战场?”
林才认真道:“大爷,您可别小看贡院,死在里面的人还真不少。中暑热死、着火烧死、掉水池淹死,还有被毒蛇咬死的,做不出题来投缳自尽的,更别提考完出来大病一场,一命呜呼的……”
林楠打断他:“所以呢?”
“所以老爷严格按照我大昌乡试的标准,让您事前体验一下环境,一是看您能不能在乡试的环境下写出文章来,二是看您能不能坚持的住……”林才摇头叹道:“老爷说了,若是您坚持不住,那贡院您也就甭去了,要知道贡院大门一关,不考完,死了人都不会开门,所以为了您的安危,这贡院是能不去就别去……”
能不去就不去……他爹还真是、真是……淡泊名利?
同时林楠松了口气,原来是模拟考啊!看来是自己瞎紧张了。
平时功课不错,临到考场就发挥失常的事儿不少见,乡试三年只一次机会,事先来个模拟考是有必要的。
没看现代及格就能过、每年还有两次补考机会的会考都模拟个没完没了吗?
说话就到了地方,林楠愣住:“这不是马房吗?”
林才笑道:“可不是,只有这里环境最合适!为了不让那些畜生吵到您,老爷命我们将这里面的马都挪到的北边那一路马房,有些挤不下的,干脆就卖了。”
林楠生起不详的预感,黑了脸:“那我那几匹好马呢?”
林才笑道:“放心,您那几匹马怎么舍得卖呢?”
那几匹马可是先前的林楠的命根子,两人合二为一之后,虽不再那么爱骑马,可对那些马儿的感情却没见少,正松了口气,却听林成继续道:“……老爷将它们送别人……”
“嗯?”
“……家寄养去了。”
林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林才在他发作之前,迅速大步走上前,将在墙上的一张草席挪开,露出一个“房间”,道:“大爷,这就是老爷命小的们仿建的号舍了。”
林楠说它是房间,实在太抬举它了,说白了,三面砖墙一个顶,中间架一高一低两块木板。没墙的那面就算是门吧,只看那“门”只有现代的房门大小,就知道这所谓的“房间”有多“宽阔”了。人进去了的话就别动,站起来头挨顶,转个身肩擦墙,至于走路?你可以选择从板子下面钻出来,或者从板子上面爬出来,除此之外,原地跺跺脚还是可以的。
林楠看着参差不齐墙砖,上面沾的泥和土仿佛咳嗽一声就会簌簌的往下掉,还有那密密麻麻堪比盘丝洞的蛛网,问道:“这东西建好多久了?”
林才道:“不到半个月!日子实在是太紧了些,小的只好抓了些蜘蛛、臭虫、蟑螂老鼠什么的扔进去,用草席盖起来养,现在只剩了这些蜘蛛,其它的也不知是跑了还是藏起来了,小的没敢抓毒蛇过来,不然要是真把大爷您咬了可不得了,大爷您就将就将就吧……”
将就将就……
好吧,爷将就,爷还真不嫌弃少了毒蛇……
林才又道:“贡院三年才开一次门,一次也就用十来天,里面潮湿阴暗,里面的东西可比这里齐全多了。大爷,这号舍您也看见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今天还是明天?”
“今天。”早死早超生。
“那成,那咱们现在就开始了哈!”
这就开始……这是让他爬进那堆蜘蛛网里去?
林才干咳一声,道:“进贡院呢,要在前一天的凌晨,也就是卯时开始排队点名,搜身入场,等按号牌进了号舍之后,进去第一件事,当然是打扫卫生。”
看着林楠不说话。
林楠淡淡一笑:“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动手?”
林才为难道:“这个……大爷,乡试的时候,小的们可进不了贡院帮您打扫……”
林楠冷哼一声,道:“贡院三年开一次门,难道主考官的住处也让他自己去打扫?若是这样你都弄不进去一个人提前把我号舍打理好了,我看你也别跟着父亲了,明儿就去湖里捞螃蟹去!”
林才挠头呵呵干笑,对着后面跟着的两个正偷笑小厮一瞪眼,喝道:“没听大爷说话吗?还不动手?”
又对林楠道:“大爷,这会儿您可以想想这九天要带些什么了,列了单子小的给您准备,若是漏了什么也不怕,这到底不是真的乡试,每天早上小的会过来一趟,那个时候缺什么再问小的要。”
“九天?”看着那比鸽子笼还小的“房间”,林楠心里都有些发憷。
林才叹道:“没办法,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都得受这九天的罪。我可是按最好条件的号舍给您建的,马桶也安置在最远的房间,考试的时候,若是运气不好,分个臭舍、烂舍,那直接就不用考了。”
林楠听着他表功,半点都没感激的意思。这个时代又没有计算机来个随机分配,在江南这块地儿,那些个小吏谁敢给他排个烂舍、臭舍,那人不是发了羊癫疯了,就是有自虐倾向。
阿子、阿丑两个手脚利落,加上地方实在太小,不大一会功夫就收拾出来了,林楠从板子上翻进去坐着,在两人的侍候下开了单子,道:“然后呢?”
林才道:“然后等子时发卷。”
傻坐着等子时发卷?林楠脸色发黑。
林才忙道:“真正到了乡试,可是卯时就点名进场,现在都已经快午时了不是?啊,小的给您准备东西去,对了,老爷说了,您千万不要勉强,坚持不住就放弃……”
飞也似的带人离开,将林楠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马房,不,是号舍里。
林楠撑着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他天性好静,在家里一呆一整天也不觉得难受,可是不愿出和不能出,当真不是一回事儿。有些东西,拿在手里一整天也不会用一下,可是离了,却觉得一小时都不可忍受。
终于,太阳落山了。
模拟考试第一晚。
林楠在子丑两个帮助下,将上面的木板抽下来拼在下面,开始睡觉。
闭了一会眼,他意识到自己少要了一个枕头,于是将衣服掏出来枕上。
再闭了一阵眼,又觉得自己少要了一床褥子,这木板实在太硬让人难以忍受,可惜这次却没什么能代替,只好等明天再要。
又闭了一阵眼,林楠觉得自己应该是婴儿穿才对,这样说不定可以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参加乡试,这样才能在这一米三长,零点九米宽的木板上摊开了睡。
不知道多少次闭眼未果以后,林楠无尽怀恋在船上的时候,比起这种罪,晕船算什么啊!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潜意识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靠近,林楠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床前一盏白惨惨的灯笼,照亮着一张青白的脸,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顿时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半天都跳不动第二下,直到那张脸开始说话:“大爷,小的吵醒您了?子时了,发卷了。”
心脏终于停止罢工,咚咚咚跳的格外用力,林楠无力的挥挥手:“放一边。”
林才将卷袋放在“床”上。
林楠闭上眼,睡意全消,可是连起身看题的心情都没有,只得闭着眼睛养神。
睡意终于再次袭来,但是白日时看见的景色却格外鲜明起来,于是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掉下来一只蜘蛛惊醒一次,“看见”顶上游下来一条蛇惊醒一次,“听见”有耗子在自己耳朵边嚼东西吃惊醒一次……
第二天。
林楠林楠两眼红丝的醒来,从篮子里胡乱掏了几块糕点吃了,打开倦袋,开始看题,只是一夜未能安眠,头昏昏沉沉,分明不算难的考题,居然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始。
那试卷上的题足足有十二道之多。
他不得不承认,他老爹还是英明的,若没有这次模拟,他乡试还是这副模样,结果可想而知。
重又将木板放回去,开始补眠,下午睡醒,令小厮泡了浓茶,开始答卷。
第三天.
一早浑身酸疼的爬起来,面对等着问他今儿添什么的林才,吃腻了点心的林楠张口就来:“小米粥、春卷、包子、咸菜……还有一床褥子。”
片刻后,小米粥就端上来了,林楠动了动勺子,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冲鼻而来,林才极敏捷的在他动勺子的一瞬间就将粥碗抢走,扔给阿丑端走,可就是这样,也让林楠干呕了许久,林楠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怒道:“这是什么?”
“小米粥,”林才小心翼翼道:“是……前儿晚上的小米粥。”
在林楠发怒之前,飞快的解释道:“大爷带的东西,都要在进贡院前准备好,所以只能是前儿的小米粥……”
林楠冷哼道:“你倒是准备充分!”
居然连馊掉的小米粥都提前备好了!倒是把他算得很准啊!
林才嘻嘻笑道:“老爷说了,这样您才记得住嘛!”
“行了!”既然是老爹的意思,这点小亏也只能忍了,道:“拿能吃的来。”
第四天。
黄昏,第一场算是今儿就完了,林楠将誊抄好的答卷重又拿出来好好检查最后一遍,准备交卷。阿子静悄悄过来给他倒茶,倒了一半的时候,壶嘴一歪,林楠三天的心血顿时成了一团团黑色污渍。
阿子立马跪在地上道:“小的该死……”
林楠叹了口气,看着他:“故意的?”
阿子一愣,道:“怎么会,小的怎么敢……”
“行了!”林楠无力道:“别跟我说你提着这半点儿热气都没有的水,来给我续茶!”
阿子干笑道:“小的这不是怕把您给烫着吗?”
麻溜的爬起来,从腰上抽了帕子给林楠收拾。
阿丑登登跑过来,抱了崭新的答卷纸过来,给他铺好,一面道:“老爷说了,答卷上如果有水渍、墨渍等,便会被判为蓝卷,连主考官手里都到不了。所以答卷在誊抄之前、之后,都一定要稳妥的收在卷袋里,使用时要远离水火,不要让人靠近。”
阿子笑嘻嘻接道:“这一次是初犯,所以老爷给您一个机会,让您重新做一次。现下时辰将晚,天黑时小的会给您点一根蜡烛,蜡烛点完如果还未交卷的话,视为弃考。”
阿丑继续:“大爷您注意了,如果试卷上出现三个以上的错别字,答卷作废。”
两人一同弯腰,笑嘻嘻去了。
林楠看着日渐西沉,无力扶额:爹啊,你玩死我把!
喝道:“跑什么跑?滚过来给我研磨!”
第五日……
第六日……
第八日……
终于,到了第九日……
外面下着大雨,林楠却不让人挂雨帘,就这样让雨滴吹进来,零星的溅在身上,清凉宜人。
反正最后一场的试卷已经写完,放进了卷袋,交给了林才,就等着到时间“开栅”出场。
林楠觉得自己全身都馊了、烂了,叹道:“三场幸苦磨成鬼,古人诚不欺我。”他当真觉得自己是磨成鬼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硬生生熬到最后一天,倒不是为了功名,只是觉得,既然是这个时代的每个读书人都能承受的东西,他没道理做不到。
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雨地里快步的奔跑,只看声音这么沉重,起落之间拖泥带水,林楠就知道来的肯定是林福。
果然,林福喘着气停在林楠跟前:“大爷,门口出事了,您出去看看吧?”
林才和阿子阿丑两个也从隔壁冲出来,林才问道:“怎么了?”
林福苦着脸道:“于长笺疯了,跑到我们府门外大骂老爷。”
“于长笺?江苏巡抚?”
林福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好端端跑来找我们老爷的麻烦,眼看外面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了,小的想劝他进来,可他非要见到老爷不可,我同他说老爷不在,他也不听。大爷,只能您去劝一劝了。”
林楠见他神色焦急,他倒是不急了,撑着头道:“不行啊,开栅时间可还没到呢。”
林福急道:“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想这个事儿了……”
林楠哼道:“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
林福急道:“大爷,乡试一次能在场上呆上两日夜就够了,你都呆了九天了,早……”
忽然意识到林楠脸色不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林楠气的直咬牙,拍案道:“说!”
没人吭气。
林楠咬牙道:“大爷我再过二十天便要乡试,你们自己想想还能瞒我几天!”
三人面面相觑,阿子第一个举手,怯生生道:“大爷虽然不能带小米粥,但是可以带锅子和米,乡试考场里可以让舍军帮忙煮简单的饭食,小米粥随时可以吃到……”
九天的干粮,足足啃了九天的干粮……
阿丑第二个开口:“在所有考生进考场之后,才会关门关闭栅,在此之前,考生是可以在贡院里一定范围内行动的……”
傻呆呆在笼子里从早上坐到了晚上……
林才第三个开口:“考生每考一场之后,都可以回去休息一日夜,第二日下午才进场。”
足足九天没洗澡换衣服,九天啊……
林楠咬牙:“还有呢?”
林福最后一个开口,道:“所谓的考三天,是包括了进场那天的,其实交卷最晚也只考两日一夜,然后休息一日……老爷他怕您无聊,将试题加了一倍,然后时间每场多加了一天……”
于是正好将他休息的一天给抹了……
林楠闻着自己一身的搜味儿,感觉到浑身的瘙痒……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去你、去你、去你……算了吧,那个是他爹,骂他就是骂自己……
还以为他是丢下自己跑路,原来是为了把丫头引走,好偷偷收拾儿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当爹的!
都怪自己因为他不在,就掉以轻心啊!
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四舍五入害死个人啊!
师兄啊,难怪先生说你迂,一天到晚只会讲学问,讲讲考试流程会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没收住手,不小心写了这么多……汗
这章好似欢脱了些,我是这样想的,林楠在别人面前,是他前世的性格做主导,但是遇到他爹,受他今生的性格影响较大,因为他是他爹一手带大的嘛!所以林楠遇到他爹,就会……恩,活泼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