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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这天还热着,秋老虎向来不管24节气,就跟孩子一样,大中午的太阳可劲晒,怎么补水都显得不够,梦黎巴望着快来场雨,越大越好,把烧心的气温给压到所有人的脚底,踩在上边的人多了,它便没能耐再冒脑袋。
开学第一周是煎熬的,大部分孩子的心绪还未收回来,广海市第一小学致力于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第一周不上课,上交假期作业,发放课本,评选优秀作业,还有专门的心里辅导老师给学生上情绪引导课程,总而言之,为了广大师生第二周能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和校园生活中去,校方做足了铺垫工作。
这帮孩子,梦黎不熟悉,初来乍到先得把孩子们的名字记熟了,办公桌是刘老师之前批改作业的区域,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个男明星的签名照,梦黎伸手拿起相框,反复端详了一会儿,才把相框轻轻地搁在办公桌最上边的抽屉里。
她轻叹了一口气,刘老师一定是位非常有爱意的女人,一定有一位非常爱她的老公,因为那个相框的另一面是刘老师与她老公的写真照片。
梦黎按照顺序依次拉开了第二个和第三个抽屉,里面整体摆放着孩子们的素质报告单和刘老师的工作笔记,她咧着嘴笑了笑,这才是她最想得到的第一手材料。
她清楚这样做是不对的,搞不好会被刘老师带偏方向,她应该凭本心对待每一个孩子,而不是提前预知他们的表现,给孩子们上纲上线,这样做不公平。
再三斟酌,她还是把素质报告单放回抽屉,她生出一个想法,这个学期上完,与刘老师交接完毕,她或许会认真看看,对比一下她和刘老师的看法是否一致。
下午第一节轮到她班听情绪引导课,不知道孩子们上得怎么样了,梦黎稍作调整准备给班上的孩子们开一个小型班会,以做游戏的方式和他们沟通。
刚走出办公室,班长邢旭冉急溜溜地跑了过来,“梦老师,梦老师,南梦泽下午第一节课请假去厕所,现在都没回来,班上的同学把所有的厕所都找了一遍也没找着,您说他不会被拐卖了吧。”
南梦泽?就是长得像豆芽菜的男孩?因为瘦,脑袋显得特别大,梦黎之所以印象深刻,或许一个男孩子的名字里有个梦字,总给人一种突兀的感觉。
眼前的女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梦黎担心之余还生出些其它的想法,现在这个社会哪有什么大人小孩之分,才八岁的孩子警觉性极高,怎么会想到拐卖这个字眼。
为了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梦黎决定以大人的视角与之对话,她微屈着身体,一副商量的口气,“邢旭冉,梦老师有个主意你看看可不可行?”
“老师,什么主意啊?”
“咱们先去教室,把同学们的情绪安抚一下,你代替老师把第二节课上好,至于上什么课程你说了算,我现在去学校监控室调监控,老师保证在第二节课下课之前把南梦泽拎回教室,好不好?”
邢旭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梦老师,我想把少年中国说和同学们朗诵几遍,我爸说少年强则中国强,我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我们要珍惜现在好的生活,说实话,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南梦泽,他特别调皮,整天神神叨叨的,可是我爸总让我对他好点,对他上点心,我爸说他是早产儿,还是那种早了很多天的早产儿,所以为了我爸,我就答应了。”
“看来你爸爸对南梦泽同学很了解呀,而且我认为,你对你爸爸很崇拜呢。”
“当然,梦老师,我特别崇拜我爸爸,因为我爸爸是专门抓坏蛋的人民警察,而且,南梦泽的哥哥也是警察。”
梦黎安顿好一切,火速跑去学校监控室,她顺着南梦泽的行动轨迹追到一片铁丝网跟前,这片铁丝网是小学与初中的三八线,在一堆杂草中间藏着一个直径五十公分的豁口,梦黎站在豁口旁边笑不出声,监控只能照到这个位置,再往里那是初中的管辖范畴,如果她从正门走,这路线指定跑偏。
没时间考虑太多,什么淑女形象,穿裙子又有什么关系,梦黎四处张望,除了脑袋斜上方的探头,周边无任何人员出入,不雅画面最多被安保处的大爷看到,找孩子要紧。
梦黎弯下身躯,将裙摆上翻,在膝盖位置系了疙瘩,其姿势和小狗有的一比,两只胳膊先过界,接着再迈左腿,右腿被旁边的杂草阻隔着不好行动,一个支撑偏离,吱,这可怕的声音如雷灌顶,梦黎果断将眼睛一闭,总算从豁口里逃出生天。
待偷渡成功,裙摆处被刮碎了一寸豁口,梦黎一阵颓然,这裙子不值钱,之前穿过比这更狼狈更不完整的衣服,她对衣服没什么特别要求,只求得体御寒而已,如今这模样着实亵渎了人民教师的光辉形象。
梦黎研究生毕业没有马上工作,她只有一年的工作经验,之前带着六年级两个班的语文课,她不曾想过小学隔壁的初中校园规划得挺不赖,往前走了没有一百米,在实验楼的背面一眼便瞅见了豆芽菜,旁边还有一只白色的混种犬。
突兀的,在豆芽菜和混种犬的不远处有警察正办案子,周边几十米的范围都被拉上了隔离条带,正是上课时间,这边出于学校的偏僻地带,几乎没有旁观者。
“嗨,南梦泽同学,干嘛的?”梦黎一副抓着现行的模样。
南梦泽听闻,将手里的火腿肠塞进混种犬的嘴里,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梦老师,您能不能帮我说句话,我真不想在这边待了,我想回去上课。”
想回去上课?梦黎不相信豆芽菜的说辞,好奇心驱使,她想去案子现场瞧瞧,顺便了解豆芽菜为什么想回去上课。
“怎么?南梦泽,这架势你被扣了,是警察叔叔不让你回教室上课的?”
“不是警察叔叔,是警察哥哥,”南梦泽主动牵着梦黎的手,委屈巴拉地带着她往案子现场走,“是我哥,谁知道今天的案子是我哥出现场,被抓了个现行,按说是我打的110,是我先发现的,不对,是小白先发现的,我保护了现场,我属于见义勇为,不不,见义勇为不合适,我属于临危不惧,侠肝义胆,可是我哥他要我一边待着,等着待会收拾我。”
梦黎听明白了,豆芽菜不想上课,半道逃课找混种犬玩耍,碰巧遇上案发现场,因为长时间的熏陶,豆芽菜对刑侦案件的套路略知一二,没成想过河遇上摆渡的,出案子的是南梦泽的哥哥。
现场不到二十个人,五六个穿警服的,梦黎的直觉,豆芽菜的哥哥一定穿着便衣,一个高个子男人映入眼帘,寸头,体型偏瘦,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刚劲有力,那个男人的眼神刺得梦黎浑身不舒服,她不确定他是否在看她,每次将视线转回来,那个男人并没有看她,他对工作特别认真,面无表情的模样挺让人抵触。
为了平复心绪,梦黎低头问,“南梦泽,你告诉老师,哪个是你哥,我帮你说,待会咱们一起回去上课。”
“那个,那个阎罗脸就是我哥,”南梦泽伸手指向远处。
南柯一肚子火,南梦泽成天惹事,才二年级就学着逃课,还和品种不纯的狗玩的不亦乐乎,之前没少被刘老师找算,今天这位指定是新来的班主任,第一周就出幺蛾,治不好皮小子,他誓不罢休。
老远瞧着,这老师眼熟,勘查完现场,与周法医交接完毕,南柯甩着长腿朝南梦泽的位置走去。
“你好,我是南梦泽的新班主任,梦黎,听孩子说您是他的哥哥,”梦黎伸出右手,做起自我介绍。
眼前的女人,南柯一阵心悸,捣得他喘不动气,梦黎的手一直晾在半空,南梦泽看不下去了,及时化解了尴尬,“哥,我换新的班主任了,她叫梦黎,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梦字,之前你知道我多讨厌自己的名字吗?他们说男人的名字里有梦字的都是娘娘腔。”
气氛尴尬,梦黎收手转而抚摸着豆芽菜的大脑袋,“南梦泽,老师认为你的名字非常有气势,梦泽,是否取意拥有恩泽?我的父亲梦绍霖,名字里也有一个梦字,可是他在老师心里是最优秀的,所以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你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今天这个情形,在老师看来你比一个成年人做得都棒。”
“是吗?梦老师,”南梦泽一脸惊奇,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自己的名字了。
“是的,我提议咱们回去上课,和你哥说再见,”梦黎牵着豆芽菜作势离开,她其实很抵触这个所谓的阎罗脸,小孩子的描述总归有七八分相近,这样的家长还是能避则避,虽然她不属于社恐范畴,和孩子在一起要比大人来得自在些。
南柯懊恼不已,为刚才的失态甚感愧疚,咧了咧嘴角,才挤出一些客套话,“梦老师,您先留步,请谅解,搞案子忙得成了陀螺,有怠慢,您担待,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梦泽的哥哥,是他堂哥,看得出梦老师疼孩子,梦泽这孩子看起来个头小,脑袋缜密着呢,他现在是拿您做挡箭牌,平日不好好上课,小小年纪学着逃课,您要是有什么说的,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作为监护人一定配合校方把这皮孩子给捋顺喽。”
捋顺?梦黎不确定南柯是不是本能用词,由此可见,南梦泽之前真没少惹事,就算如此,她还是挺喜欢这个豆芽菜,调皮归调皮,该恪守的规矩做的很是分寸。
“言重了,南警官,我们做老师的首要任务是教书育人,以我的角度,梦泽今天立了大功,临危不惧还保护了案发现场,及时拨打110报警电话,这期间付诸爱意喂养流浪犬,这些都是他的优点,我认为应该与校方沟通,给予嘉奖,青少年增强法律意识也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应该倡导而不是一味指责他的过错。”
“梦老师您说得很对,南梦泽能跟着您,我们做家长的很欣慰,只是.....”南柯话题瞬转,“您刚刚说您的父亲是梦绍霖教授?”
“南警官,您认识我父亲?”梦黎一副见到亲人的模样。
“不,不认识,听说过,之前邢队提到这个案子,对梦教授的名字有印象,”南柯面部表情平和,藏在裤兜里双手仿佛要把自己的骨头拧断。
“嗯,我知道是谋杀,苦找不着证据,我说什么都不管用,哪怕我亲眼目睹,现场也没留下任何证据,一个案子封存八年一直无任何进展,找不着目击证人,无从查证,”梦黎长出了口气,借着气氛控诉,“上天从来都不公平,不管他多善良,多有才华,他总是得不到庇佑,甚至然........”
南梦泽察觉气氛不对,拽着梦黎的手说:“老师,我们回去上课吧。”
“好啊,回去上课。”
远处的身影逐渐模糊,南柯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药丸放入口中,酸涩的滋味加上柠檬酸刺激的口感瞬间使情绪稳定下来,远处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只有15岁,那么年轻的生命,南柯抬头仰望死者坠楼的位置,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