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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丁堡上下正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恐慌跟混乱,人们表情严肃举止匆忙,还有年轻的侍女躲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着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诺丁汉伯爵,这块广阔领土上最高的权利者,重伤卧床,生死未卜。
一个星期前,在伯爵与国王堂妹新婚的第二天,他带着近三十人的骑士跟侍从队伍从诺丁堡出发,一路向南。
他的目标是巡视南方的半个领土,而接到海岸传来的消息后,他决定由南折向北,率先巡视位于东南部港口的小镇——维达。那里是整个诺丁郡最大的贸易中心,为诺丁汉家族集聚最多财富的地方,同时,也是在半个月前被海盗袭击了的地方。
但当向东走过两个村庄,刚刚踏进高夫男爵领地的时候,队伍遭遇到突然的埋伏袭击。虽然在骑士跟侍从们的奋勇抵抗下,有二十多人成功突围,但诺丁汉伯爵却在战斗中身受重伤。这大大拖慢了队伍折返的速度,随行队伍中并不具备精通医术的修士,更进一步导致他伤势的恶化。
现在,诺丁汉的卧室里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与他随行的骑士以及侍从,还有主持大局的管家以及闻讯赶来打算施以援手的主教大人。
在这个文盲遍地的时代,即便是大贵族家中也不具备正统的教育系统。想要学习文化知识就只有去修道院,想要修习医术亦然。一个郡的主教,差不多等于整个郡医术最高明的人。
可这半点都不能令莉亚放心。
别开玩笑了好吗,中世纪的那些医疗手段就算她没经历过也从电视上看过的好吗;就算她没看过也从继承来的记忆力搜寻过的好吗?不需要大脑,只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主教大人会用什么方法医治诺丁汉——放血。
没错,这差不多是中世纪大小病症通用的医疗方法,有着像大力金刚丸、起死回生丸、伸腿瞪眼丸一样号称包治百病的宣传广告语。而贵族们更是对此深信不疑,他们普遍认为血液中存在毒素,想要病好或者保持健康的唯一办法就是每年固定放血一次。
好吧,鉴于诺丁汉在新婚之夜的恶劣表现,莉亚举双手表示放这混蛋的血她一点意见都不会有。但不是现在,不是他重伤在床生死不明的现在。看看房间里不断送出的沾了血的细麻布,拜托不放血他都快因失血过多而挂了好吗?
他们现在才刚成婚一个周啊,别说继承人,就是继承条狗都成问题。莉亚决不能站在门外干等她的丈夫在里面断气,而她则变成没有继承人的寡妇,被扫地出门回到舅舅家继续过寄人篱下或者再次被打包卖掉的日子。
不,不行,她不能坐视。
“我要进去!”在乱糟糟的环境中,没有人注意到年轻的伯爵夫人。
“哦,够了,都给我闭嘴!”莉亚忍不住怒吼,四周登时安静。她盯着眼前这扇木门,坚定的说:“放我进去!”
守门的是个铁塔般的男人,将近一米九,据莉亚猜测应该是效忠诺丁汉的某个骑士。这位骑士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身材并不矮小但站在他面前却袖珍了许多的伯爵夫人,面露为难的说:“不,不行。伯爵大人吩咐,什么人都不许进去。”
什么人都不许进去?别扯蛋了,管家跟主教难道是两条狗吗?!
莉亚翻个白眼,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这里边躺着的男人关系着她未来的命运甚至她的性命,别说只是个铁塔般的男人,就是托塔李天王站在这儿,她也照闯不误。
“让开,”她盯着眼前骑士,毫不妥协的说:“伯爵是我的丈夫,我有义务也有权利进去。”况且这特么也还是我的卧室。
骑士十分为难,他固然不能违抗伯爵的命令,但他也不敢拿伯爵夫人怎么样。若莉亚只是静静站在门口等着也就罢了,偏偏她摆出了一副你丫再不让开老娘就要硬闯的架势。
骑士正在蛋疼的想等会儿伯爵夫人来硬的,他是应该背对着还是正面接受攻击的时候,吱呀一声门开了,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请夫人进去,”他恭敬的说。
哦,他还清醒着!这是莉亚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她松了口气,幻想着如果她的丈夫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或伤口感染而昏迷不醒的话,那存活的几率显然增大了许多。
但她刚刚放下的心,在跟着管家进入室内后又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开玩笑吧,这里是架空历史的中世纪不是吗?什么时候又穿到了埃及?次奥,床上躺着的那个被包成粽子的男人是她丈夫?确定不是什么法老墓里跑出来的木乃伊?!!
房间依旧保持着莉亚离开时的样子,窗帘低垂,光线昏暗。除了躺在床上只露两只眼的诺丁汉,室内还站着几个肌肉虬结的大汉,身上或多或少的带着些伤,血腥味跟汗臭味、马粪味以及金属锈味混合在一起,真是要多**有多**。
莉亚忍着夺门而出的**站在室内,扫了坐在床边的主教一眼。谢天谢地,这神棍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或许是主教大人也被这半死不活的阵势惊吓到了,难得的“医术高明”了一回。看诺丁汉被包成这个样子,他心里几乎已给对方判了死刑,除了不停的坐着祷告根本不敢提出任何治疗方案——伯爵死了未必是件好事,但死在他手里那就是大大的坏事了,不做比做强。
在看到莉亚后,主教默默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莉亚走上前,在哀痛跟担心的表情中,握住了诺丁汉的手。
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莉亚右手中间三根指头搭在对方的手腕处,默默地做出了判断。她倒并不是会什么中医医术,只是上学查体那会儿跟校医院的大夫讨教过如何把脉,本是当做一项技能在同学中间炫耀的。而且脉象如何她也半毛钱诊断不出,只能单纯从脉搏跳动的强弱来判断,诺丁汉,大概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吧。
当然,只是暂时。如果任由他这么不管不顾任由伤口腐烂流血不止,那离着见上帝恐怕不就不远了。哦,他们这里不叫上帝,叫亚美神。
“把绷带解开。”莉亚话音刚落,就看到她丈夫眼露惶恐的瞪着她。瞪你妹儿的瞪,你以为老娘愿意闻你的腐臭跟血腥味儿哪?老娘是为了自己的下辈子考虑,不得不纡尊降贵一回,宠幸,哦不,医治你。
诺丁汉的嘴也被紧紧包着,大概挺难发出声音。所以管家大人走上前将耳朵凑到他嘴边,然后转身向莉亚无奈道:“夫人,你看这……”很明显,诺丁汉不同意。
不同意也不行,一个都快翘辫子的哑巴伯爵,凭什么跟咱叫板!莉亚一拍床板,指着粽子丈夫道:“你瞧瞧,他都被包成个什么样儿了?你们是真的想送他去埃及不成?哦对了,你们也不知道埃及是个什么地方。但这种包法对他的伤势一点好处都没有,且不说你们这些土,呃,人,有没有对伤口进行消毒处理,就是这种天气下包成这样还盖着被子也极容易因为出汗而导致感染。感染你们懂不懂?就是,就是本来只伤了指甲盖大,结果处理不当,一烂一大片最后留下碗大个疤!”
莉亚说的声情并茂,还两手一对在众人面前比划了个小圈变大圈的过程。见众人神色略有松动,便再接再厉道:“你们先把他解开,我要看看他伤在哪儿?伤口处理的如何?等重新消毒过后再给他包上就是了。”
她其实是认为诺丁汉之所以血流不止,很有可能跟包扎的方式不对有关系。上学时候生物课还是什么课上,也大体学过近心端远心端的概念。如果伤到的是动脉,那应该包扎近心端……但是,次奥,哪个是动脉来着?
莉亚这个蒙古大夫,也半点不敢说自己能治好诺丁汉,但总比由着主教给他祈祷,然后众人坐着什么都不做的好。至于到底怎么做,唉,扒开皮儿之后看看瓤儿再说吧。
管家这回没有再询问诺丁汉的意见,反而是跟围在室内的几个骑士商量了一下。紧接着他示意莉亚让开,然后由两个侍从动手,把绷带从头上开始,一层层自诺丁汉身上解了下来。
莉亚看着躺在面前的这个男人,下巴上有些胡茬,脸上也带了些许划痕,但好歹并没有破相,而且比她印象中貌似年轻不少。好吧,总体来说,她的便宜丈夫长得不丑。
然后莉亚再次回到床边,却发觉主教不知何时也围了上来,神色不明的盯着诺丁汉。“麻烦,让一下,”莉亚示意主教大人。
主教似乎被从思虑中惊醒,他转头看了眼管家,然后退到了墙角,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莉亚盯着裸着上半身的她的丈夫,身上伤口大大小小约有十几处。但最严重的是在肩膀上,像是被斧子之类的钝器砍中,皮开肉绽,伤口因为草率的处理以及连日奔袭已经开始腐烂,留出紫中带黄的脓血。
“谁能给我搭把手?”莉亚想要诺丁汉坐起来,看看他背后的那一半伤势。
“我来,”一个满脸胡茬同样受过轻伤的男人从骑士们当中走出,他原本站在角落里,并不引人注目。
莉亚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将诺丁汉扶起身。在挪动的过程中自然会扯到伤口,莉亚看到她丈夫吃痛的紧紧皱着眉,却没哼一声。好吧,还算有点儿尿性。
但背后的伤势不出她所料,腐烂程度远比前边还严重的多。“这些腐肉,必须割掉。”
“你说什么?”人们的反应跟莉亚想象中一样大,有个年轻骑士甚至跳了起来冲莉亚怒目而视,好像忘了她是他们的领主夫人。
“没错,我说的就是割掉!”莉亚并没有因这些人的强烈反感而改变初衷,伤成这样的是她丈夫,她比他们更关心他的死活好吗?
“你们瞧,伤口本身并不是很深,如果能得到及时的处理,本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可现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感染了,它们在腐烂你们明白吗?而且会继续烂下去,直到烂光为止。要是一条腿一条胳膊,实在不行的时候砍断也就解决了。可这条伤口却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后背,正对着心脏的地方,继续烂下去的后果你们能想象吗?你们不会连心脏意味着什么、心脏在哪个位置也不知道吧?”
他们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屋里站着的除了主教跟管家,都是全诺丁堡最出色的的骑士以及准骑士。格斗,或者准确来说,杀人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必修课。他们最清楚的就是刺中对手心脏的意义以及心脏所在的位置。
而且正如莉亚所说,那伤口原本没现在看上去这样吓人的。从高夫领地一路回诺丁堡,它一点点腐烂,而且越烂速度越快。伯爵夫人口中的情形,完全可能发生。
莉亚望着满屋子紧皱的眉头,包括床上躺着的她的丈夫在内,不由撇了撇嘴。这群土著,把放血当成救命术,割肉反倒吓得退缩了。
最先开口的依旧是那个刚才出来帮她“搭了把手”的男人,他盯着莉亚,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众人都将目光注视在她身上,包括诺丁汉。莉亚舔了舔嘴唇,她并没有什么十足的把握,甚至连五成都没有。但她明白应该这么做,必须试着做点什么。“先把腐肉割掉,让厨房准备酒水,再端盆火进来。我不确定,大概,最好也准备些盐水跟糖水……”
一听到她也说不确定,众人的脸色又要变了。但那个“搭把手”却朝她坚定的点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做。”
众人再无异议,一个骑士提着匕首就朝床上的诺丁汉走去。
“喂喂喂喂喂,你要干嘛?”莉亚急忙惊呼。
骑士愣了一下,不解的问:“不是你说,要割肉吗?”
哎妖我去,你就拿着大刀片子直接轧上去了?那玩意儿不知道捅过多少人割过多少物件儿还碰过多少不干不净的东西呢。不消毒就上,还嫌他死得不够快是吗?
在莉亚的白眼加怒吼之下,骑士灰溜溜的等着厨房把东西备齐,先盐水后酒水的泡个透彻,然后放在火上来回烤到微微泛红,方才再次放到腐烂的伤口上。
“唔……”莉亚低下头,打算转身,却被人从身后扳住了身子。
“看着他,”耳畔声音响起,正是那个几次开口的男人。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某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力量,对莉亚低声道:“这是你的主意,所以你要看着他,看着完成。”
莉亚不得挣脱,只好直视着黑臭的腐肉一块块从诺丁汉的肩膀上割下来。好在这男人虽不许她逃走,却并没有强迫她必须睁开眼睛。好容易挨完整个过程,在胸口的**之气涌上喉咙之前,莉亚挣脱禁锢跑到卧室外,大口大口的干呕起来。
管家指派着侍从们,按照莉亚吩咐的方法进行清理消毒,然后将泡过酒水跟盐水的细麻布用火迅速烤干,将伤口重新包扎上。在此之前,他们还给诺丁汉敷上某种当地的草药——看来土著们在漫长的战争中还是悟出了很多虽未经科学论证却也行之有效的土办法。
厨娘按照吩咐端来了大碗盐水跟糖水,这是莉亚在某部电视剧里学到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她还是吩咐侍从给诺丁汉死命灌了进去。呼,就假装这是生理盐水跟葡萄糖吧。
能做的都做了,莉亚在床边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开始内心默默地祈祷,甭管是当地的还是老家的神灵,都请保佑她别做个年轻的寡妇。
而诺丁汉经过一通折腾后,痛过、惶恐过也被糖水盐水撑到过,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管家冲众人招招手,为了不打扰伯爵的休息大家可以出去了。在他欲语还休的眼神中,莉亚坚定的表示她要留下来。管家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带着主教大人跟一众骑士侍从走了出去。
哦不,不是所有。在男人们纷纷撤出卧室后,莉亚惊讶的发现那个给他“搭了把手”又逼迫她观看割肉的男人还在室内。他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光线昏暗,脸上神色不明,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莉亚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也并没有下驱逐令。毕竟她一个弱女子,若半夜里诺丁汉伤势恶化,还会急需人帮忙。而且这是在她自己的城堡,只要诺丁汉一天不断气,她就还是这里的女主人。骑士精神虽然常被扭曲甚至摒弃,但还是有人在坚持的。她相信只要诺丁汉一天不死,他的骑士们也不会拿她这个少妇怎么样。
但,毕竟是男女共处一室,诺丁汉又在昏迷中,还是避避嫌的好。莉亚吩咐管家,把露比跟乔伊斯叫了来当电灯泡。至于朱利安,因为年纪太小又要照顾不能回窝的史努比,被留在了自己的房间内。而苏西坚持要来,却被管家断然拒绝了。
就这样,一个十分古怪的守夜队伍就这么在伯爵的卧室内迅速结成。莉亚测试脉搏,露比为伯爵擦拭额上汗,沉默男人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而乔伊斯站在床前,在看清躺在床上的伯爵时,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