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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元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第一次江湖行,他觉得应该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大好河山任翱翔;他觉得也应该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只是当他跟着青城派众人下山时,这一切幻想都被打破了,他连匹马都没有,只有一头小驴子!
从蜀中入滇一般有两条路。
一条是五尺道:从锦官城过僰道,再经石门关到千倾池就此入滇。一路山高水险,夹岸对峙,上有险峰入重云,下有大江涌雄关,称的上是天堑之途。
另一条是樊道:从锦官城过雅州,穿越山高林密人迹罕至的大凉山与神秘莫测的仙人湖,最后抵达大理。这一路有山魈老鬼,野怪猛兽,荒凉处百里寻不见人烟,险恶时路边尽是朽骨。更有仙人遗蜕和上古滇国王城的传说,是一条充满挑战与机遇之路。但胜在路途较近,如果顺利,月余即可到达点苍派所在的大理城。
对于除了玄阳老道外的诸位青城派俊杰来说,这两条路他们都是一万个不乐意走。哪个大侠会自己在野地里生火做饭,哪个大侠会牵着驴子一步一挪的走栈道。
可玄阳老道直接无视他们的抗议,宣布去的时候走樊道,回来的时候走五尺道,该受的磨难一点都不能少。
在众人悲愤的眼神中,他们的第一次江湖之旅,从骑驴开始了。
第一站是锦官城。
锦官城是蜀中第一大城,丝毫不输燕京、金陵、姑苏等地。且川菜醇浓并重,蜀锦富丽堂皇,更是引来无数游人点缀它的繁华。前朝诗仙李太白有诗云: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而在这个时节,锦官城内还有一大奇景引得众人流连忘返,那便是蜀女。不同于中原地区女子的温婉羞涩,蜀女如同川菜,泼辣而甘香,会毫不犹豫的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美丽。在春天时节,蜀中女子习惯将自己的硬制鞋根底部凿开一个小洞,将里面装满采来的新鲜花瓣,在外行走时,花瓣会随着女子腰肢扭动从小洞中涌出,所到之处处步步生花。
于是,少女、石径、鲜花、油纸伞、半城烟雨,半城烟霞,构成了陈景元对锦官城的第一印象。看着不远处女子婀娜的腰肢,冲虚小道士在心里念了一百遍“无上道尊”,却始终压抑不住去想,如果灵妩也在鞋跟里装花,也学着她们一样摇曳身姿,是不是会比她们更好看?
众人前往客栈,见是青城观的道长们,客栈胖胖的老板殷勤地上前打招呼,还给众道士免去了大半的食宿。玄阳道士口称:
“居士乃大善之人,必有福报。”
胖老板更是乐开了花,笑呵呵的说都是托道长们的福。
见自己等人如此受人尊重,队伍里几位灵字辈道人得意的恨不得当场给胖老板写一篇《道德经》让他裱在墙上,倒是年轻的陈景远显得平静。让玄阳老道士暗自点头,这孩子心有静气,实为难得。
是夜,陈景元正在屋内修炼,突然听见胖老板敲响了玄阳道长的门,心中好奇,这大半夜的,胖老板来找玄阳师叔干什么?是化符求丹,还是家中有阴物骚扰?他好奇的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
细碎听到一些什么饭量、六七人之类的,陈景元更纳闷了,这是嫌他们吃的多了?可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能吃多少。纳闷之际,忽然听见玄阳师叔说道:
“冲虚,莫要偷听了,且来我房间。”
啧,原来这一下就被发现了,陈景元有些悻悻然,下床穿鞋来到玄阳老道的房间。
只见玄阳老道神色有些凝重,而胖老板更是惶恐不安。玄阳说:
“冲虚,这位居士说客栈里可能有些异常,我等得了居士的照顾,自然要帮上一帮,你随他去看一看。”
陈景元拱手称是,转身便欲随胖老板离开。却听得玄阳传音入密:
“小心一些,贫道怀疑是饿鬼,有什么情况先回来和我汇报。”
陈景元心中一凛,多了几分小心,这饿鬼往往是饿死之人所化,唯一执念便是填饱肚子,无论多少食物摆在他们面前都是不够吃,他们饿极了甚至会吃人,饿鬼速度不快但气力惊人,被它抓住的人最后连骨头都被吞入腹中。
路上,胖老板仔细和陈景元讲诉事情原委。
“前些日子我旅店来了一位老婆婆带着她的儿媳和孙子,他们说是外地人来锦官城投亲,一时寻不到亲人,只好先在旅店住下,那婆婆虽是年老,但甚是壮硕,而那媳妇则瘦的几乎快脱了形,那老妇只和我说她儿媳得了病,吃不了东西,一天给她一碗薄粥即可,自己却顿顿要吃一只整鸡。
我没有多想便照做了。只是昨天天夜里我出去解手,听到那儿媳妇在和自己婆婆喊饿,那老婆婆凶神恶煞,不肯给她吃的,直到她说每天一碗薄粥实在供不出奶水,怕小孩子遭饿,才同意给她每天加一块儿白饼。
我听着摇头叹息,可终究是人家家事,我一个旅店老板如何能多管,只是半夜偷偷给那瘦骨嶙峋的女人送些白天的剩下的肉饼面馍之类吃的。
可送了一回她还说饿,我只当她饿的紧了,又送了几回,但依旧不够,连续送了几次,等厨房内断了货我才发现她竟然吃了六个成年人的饭量还有余。我只得和她说,厨房里没有了余粮,等今天晚上再来给她送。她也没有多说,只是说了声谢谢。
今天夜里我还准备去送,可送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悉悉索索嚼骨头的声音。可我今天又没给她送过骨头,她那吝啬婆婆更是连块鸡屁股都不会给她留。那骨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她还在襁褓里的孩子。”
陈景元瞬间停下了脚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愤怒的低吼道,
“那可是她亲生的孩子!”
胖老板一张胖脸皱的快要哭了出来。唯唯诺诺的说,
“我也不敢相信,只是没别的解释了,我想到有你们青城派的几个高人在,可以去看一下究竟,我。。。我。。。实在不敢进去。”
陈景元默然不语,随胖老板来到客栈后院。胖老板战战兢兢的指出旁边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不敢上前。
只见陈景元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走至房门前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无。眼神由彷徨害怕转为坚定,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中昏暗灯光下,一妇人肤色黝黑,不着寸缕,上半身瘦的如同骨架,而腹部鼓胀,几乎是她头部的六七倍大小,口中正咀嚼着一只小小的手掌,涎水流了一地,赤目白发,极为骇人,正是饿鬼的模样。
见陈景元推门而入,口中嘶吼着:
“我饿,我饿!”
瞬间向陈景元扑来,陈景元侧身避过,眼神又瞟见地上带血的襁褓,终是忍耐不住,咬牙切齿吐出一句:
“畜生!”
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像一匹白练一样斩向饿鬼的后脑,只听噗的一声,如同斩到了败革之上,那赤目白发的头颅就掉了下来,仍在喊着饿,陈景元又上前一剑穿入额头,终于彻底斩杀了那饿鬼。
斩了饿鬼的陈景元神情没有丝毫好转,脸色黑的如同锅底,对早已吓傻了的胖老板说:
“那硬生生将自己儿媳饿成鬼物的恶毒妇人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那老妇所住却和她儿媳相隔甚远,乃是单独一间院落,陈景元上前一脚将门踹开,不顾老妇惊愕的眼神,抓着她的衣服,竟是将这个胖大妇人硬生生的举了起来,另一只手便要拔出长剑结果了这个毒妇。耳边听得一声:
“住手!”
却是早已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当胸一剑就要取她性命,危急时刻被玄阳真人一枚青蜂钉打在长剑上,没能得手,那妇人却吓晕过去。
玄阳道怒喝道:
“冲虚,你怎么如此鲁莽,妄开杀戒。”
陈景元瞪着血红的眼睛说道:
“如此恶毒之人留她性命何用,正好用她性命给那对可怜的母子赎罪!”
玄阳道人将手中的胖老板往地上一丢,指着陈景元破口大骂:
“你这竖子听得他一言蛊惑就要拔剑杀人,你有没有问过这妇人一句是非因果!玄贞和冲云作过一场就收下你这么一个好徒弟!”
陈景元看着地上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胖老板,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抓起胖老板,怒喝: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胖老板颤成一团:
“那。。。那变成饿鬼的妇人原本是客栈里的厨娘,一次我醉酒要了她的身子,她。。。她便怀孕了,可我妻子善妒,我不敢将她领回家就养在客栈中。生下孩子后,我嫌她能吃,便减了她的伙食,没曾想竟把她饿成了饿鬼,孩子也没了。
那胖大妇人,是来投靠我的我乳娘,也是因为能吃所以惹我厌恶,但因为我在锦官城以乐善好施出名,我乳娘又喜与人闲话,所以不敢慢待于她。遇上这次厨娘变饿鬼的事,就编了故事,想借你们的力量把她和饿鬼一并诛杀。”
说罢便磕头如捣蒜,
“几位道爷,小的不是人,小的被猪油蒙了心,求你们饶小的一条狗命!”
陈景元听的目呲欲裂,怒吼:“狗贼,我杀了你!”
却被玄阳道士一拂尘拍开,对跟过来的另外两名弟子说:
“将这恶徒绑了,天明以后押送官府。”
“冲霄你在这边给我跪着,若是这妇人真的因为你的鲁莽而死,我哪怕得罪玄贞,也要按门规处置了你。”
听着玄阳道人冷若冰霜的声音,陈景元跪在地上,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