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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原本被永初帝压得没露半点风声的私藏军械案,被搬上了台面。
先前因定王手握兵符在外,永初帝查探得小心翼翼,此时没了顾忌,便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高相、中书令常钰等人召集齐全,由中书令常钰主持,大理寺卿负责查办此案,有司配合。
彼时太子也在殿中,待常钰等人退下,永初帝单独留了太子,沉默着翻看奏折。
昨晚那满含告诫的冷厉一瞥令太子至今忐忑,因前晌被永初帝召至此处,他也没机会去跟皇后讨教,只能摆出恭敬态度,端端正正站在御案跟前。殿中诡异的安静,除了永初帝翻奏折时偶尔的悉索声音,便没半点动静。
太子不知永初帝何意,因还是跪安的礼数,双膝跪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却不敢挪动分毫。
几番想要开口说话,瞧见永初帝那紧皱的眉头,太子也未敢则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善,那位正专心致志的研磨,也未有半点表示。
好半天,永初帝才抬起头,仿佛才想起太子在此处,慢慢喝了口茶,“私藏军械的案子,你还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太子跪地许久,已将永初帝奇怪的态度细细琢磨过。此时对上那道深不见底的目光,按下了进言的心思,只缓声道:“私藏军械案,父皇已派了中书令和大理寺卿,自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儿臣所知晓的,已尽数禀报父皇,没有旁的。”
“没有了?”永初帝俯身,目光重重压下。
太子不解其意,犹豫片刻之后,笃定道:“没有。”
永初帝眼中似掠过失望,转瞬即逝。他沉默着将太子瞧了片刻,没再多说半个字,起身便往内间而去,也不知是不是近来劳心太过,背影竟自有些疲累之态,微微佝偻。
太子跪地恭送,没得到永初帝半个字的回应,在空荡的殿中跪了片刻,起身走了。
案子很快就有了头绪,私藏的几处军械早已被永初帝查明并派人控制,这回兵马司出动,自是轻易将罪证尽数带入大理寺中。刘慈先前被秘送入宫审问,此时也移至大理寺狱中,审问出来的结果与从前无异——刘慈在宫中早已心胆俱寒,自是将事情供认得干干净净。
余下的人虽也各自招认,却没什么要紧的发现。
种种供词,皆指向兵部右侍郎武道的管事贺正,而贺正依旧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常钰将进展奏至永初帝处,老皇帝只是皱眉不语。
倒是太子先前不知刘慈吐露的消息,听他将供词指向贺正,震惊万分。在听说永初帝召武道入宫审问的时候,太子更是满头雾水,匆匆跑去皇后处商议。
孟皇后也才刚得知消息,仓促间虽不知其中就里,好在贺正下落不明,便只让太子做不知情,让武道咬死是贺正擅自行事,与他无尤。更叫太子小心行事,近来勿与武道来往,免得将祸水引向东宫。母子二人本是得了密报,认定是定王藏了军械,而今虽觉疑惑,却寻不出头绪,只叫太子派人四处搜寻,务必将贺正寻回。
私藏军械之事,遂成悬案。
永初帝震怒之下,命将刘慈和涉案人等判了斩监候,下令各处缉拿贺正。
公案暂时搁置,于私,老皇帝毕竟另有判断。
从最初太子咬定是定王藏私,刑部侍郎孟应瀚查出此事与定王府长史有关,至御史无意间揭出刘慈和贺正,甚至牵连武道,其中蹊跷之处,颇耐人寻味。最令老皇帝疑心的,是此时出现的时机——定王才在边陲立下大功,手握兵符,京中就有他私藏军械之事,若非那御史奏报,此时,定王即便不受谋逆的罪名,也该是遭了猜忌冷遇,难以再回朝堂。
这件事受益的,便只有皇后和太子。
况武道的夫人跟太子侧妃崔南莺从前私下里往来颇多,如今忽然断了联系,太子又在明面上跟武道做点头之交,其中蹊跷,则更耐人寻味。
疑心加上推测,种种迹象让永初帝几乎认定,此事是皇后与太子合谋,栽赃定王。意图蒙蔽君上,借他的手,除去定王这个劲敌。
永初帝自然不甘被如此欺瞒利用,虽因贺正失踪而难以定案,不好处置太子,待东宫却是愈发冷淡。
待定王,却比从前更器重了许多。
定王也没去插手那私藏军械的事,因东襄这场战事耗费甚巨,战事虽定,还有许多余下的事要处理,回来歇了没两天便开始忙碌。倒是阿殷得空,回京后请了太医诊脉,得知胎像极好,便放了心,每日遵从太医的嘱咐散步赏花,趁着暮春光景,还往静安巷去,看望父亲和兄长。
静安巷中,春意未凋,巷子两侧人家门口,紫藤花次第绽开。
陶靖因战事中骁勇,受赏之余,还得了二十余天的休沐。
兄长陶秉兰既已得了春试名次,等候殿试,便从监中搬回,常往季先生府上去请教学问。
这一日恰是天暖气清,阿殷许久未见季先生和季夫人,便跟陶秉兰同去季府问候。到得那里,季夫人自是恭贺她有孕之喜,听阿殷说她在北地荒芜了数月,未能赶上京城的春光,便提议去郊外踏青散心。
这也正是阿殷所盼,回来同定王说了声,又因惦记许久未见的好友傅垚,便也约她同去。
谁知傅垚那性子倒是跟季夫人十分投缘,途中谈笑,格外和睦。
待踏青归来,阿殷自派人送傅垚回家,至季府中,正巧陶靖在同季先生说话。季夫人提及陶秉兰春试得意,却尚未定下婚事,阿殷见机便将傅垚提起。因陶靖在南衙中跟兵部多有往来,傅垚的父亲又是兵部左侍郎,两人相熟,商议之下,便将目光投向傅家,只待殿试之后安排。
回去将此事说与定王,他也颇高兴,因手上事务少了许多,打算次日再带阿殷出游。
阿殷如今怀着身孕,不便骑马各处游玩,两人商议过后,便决定往城郊的别居去小住几日。临行之前,却听人来报,说是嘉德公主前来。
嘉德公主的心绪似乎不大好。
她平常出门总是前呼后拥,将宫人侍卫带上一堆,十分的威风。这回身后却没带几个人,除了贴身的两名女侍卫再不肯带旁人,永初帝哪里放心,当即派了冯远道随行,又派宫人来传口谕,令定王好生照拂。
定王领旨,命人送走内监,旋即带两人出门。
到得府门口,那里却只备了一辆供他和阿殷乘坐的马车。定王只当嘉德公主也是乘车而来,叫她自去乘车,才将阿殷扶上去,就见嘉德公主往身边凑来,撅着个嘴,颇忧郁的模样,“定王兄,我想跟嫂嫂同乘。”
她自幼受宠爱,性情也活泼,极少如今日般情绪低落。
定王正要上车,闻言顿住,“你的车马呢?”
“我骑马来的,不想再骑马去郊外。”嘉德公主往车厢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骑着黒狮子,让我跟嫂嫂同乘好么?”大约是看出定王有些被打搅的不悦,当即道:“我就蹭个车罢了,又不是要时刻缠着嫂嫂!”
这是什么话……
定王退后半步,“阿殷怀着身子,你别乱折腾。”
“嗯!”嘉德公主稍露笑意,抢着进了马车,而后吩咐冯远道和那两名侍卫,“你们——跟在定王兄后面吧。”说罢落下车帘,同阿殷对坐在车厢内。
车厢内备着极精巧的桌案,阿殷此时已将它摆好,取了蜜饯放着。
自那晚宴上见过嘉德公主之后,两人并没再见过面。先前阿殷入宫给谨贵妃问安时,听说嘉德公主也是出城游猎去了,再往后诸多琐事,未及拜会,此时既然同乘,便将那蜜饯推过去些许,“公主近来频频出城,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嘉德公主似是叹气,“不高兴的事,不说也罢。我今日过来,是想听嫂嫂说故事。”
“说故事?”
“定王兄和嫂嫂在北边的事情,我在宫里也听说了,后来出宫听见外头的传言,更是佩服。”嘉德公主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我也想跟嫂嫂似的各处走走,哪怕不能征战,看看也是好的。定王兄必定没耐心跟我说这些,所以……嫂嫂说一些给我听好不好?”
一声声嫂嫂撞入耳中,令阿殷不自觉的微笑。
她跟嘉德公主的来往不算多,却总是颇为投契。
从前身份有别,毕竟要顾忌尊卑,而今这位公主成了小姑子,倒觉亲近许多。她虽猜不出嘉德公主为何不悦,却很愿意逗她高兴,遂将北边的趣闻和经历拣了要紧的给她听。
嘉德公主原本的忧郁渐渐淡去,听阿殷讲了一路,也不肯开口说她为何郁郁寡欢。
到得别院,因嘉德公主从前常来此处,也不等定王分派,便往惯常住处去。
定王吩咐那两名女侍卫跟从,却将冯远道留下,一道入厅,“嘉德这孩子,今日是怎么回事?”
事涉公主,自然不许旁人在场,随行的蔡高亲自守在门外,令旁人在院外伺候。
屋内,冯远道自是正色应答。
“殿下不在京中,怕是还没听说。皇上给公主择定的那位驸马,前阵子南下游历,被塌落的山石埋了。公主为此心绪不佳,已有许久。”冯远道原本是定王旧属,自到永初帝跟前当差,两人虽断了往来,交情却是依旧。他提的是驸马的事,步入内室之后,却朝定王拱手,神色颇为严肃,“殿下,终于回京了。开春的这两个月,北边有战事,南边也不安稳。不知殿下可曾留意?”
“曹衍跟我说了些。南边闹春荒,饥民不少,让户部很头疼。”
“不止如此。”冯远道随定王入厅,因外面别无旁人,便少顾虑,只低声道:“自入春以来,南边饥民闹事已有数次,只是地方官员没敢上报,皇上虽从别处得知,但因北边战事正急,所以未曾处置。那位——”他心照不宣的比个手势,“在春试上做功夫之余,也往赈灾的事情上插了手,结果办得不好,让皇上很不悦。”
“父皇可有什么打算?”定王立即嗅到冯远道的言下之意。
“殿下也知道,这几年灾情就没断过,这回东襄战事又令朝野震动,前阵子朝中司天台说星象有异,外头有流言传出是主位失德。主位是指那位,卑职不敢妄论,然而皇上对太子不悦,其实在殿下回京之前,就已很明显了,只是未在朝臣跟前表露。皇后和太子不可能察觉不出这态度的变化,也不会坐以待毙。我看皇上的意思,是想去祭祀天地,以振民心。届时銮驾出宫……殿下该当早做准备。”
这消息委实太重要,定王不由肃然,“特地祭祀天地?”
“皇上曾提过此事,只是还未向外宣布。”冯远道因在永初帝跟前当差,平常为免让定王受疑,几乎断了来往。这会儿说罢要紧事情,也不多耽搁,便起身道:“还请殿下早作决断。”
定王沉默,面色更见冷肃,片刻后道:“你在宫中,更应谨慎。”
“卑职明白。”冯远道随同定王缓缓向外走,立时改了话头,“……公主这已是第五回出来散心,王妃既与公主交好,或可劝解一二。皇上国事劳累,难以为公主分心,叫微臣转告殿下,还请照拂公主。多留数日也可。”
屋门打开,阿殷方才听得胆战心惊,这会儿也自露出笑意。
“别苑本就空着,我也想多住几日。殿下——不如我过去瞧瞧嘉德?”
定王颔首,“好。有劳冯常侍。”
“殿下客气。”冯远道拱手行礼,随同阿殷往嘉德公主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