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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萤萤的身体在白光散尽后从半空中坠下,柳惊眠飞身上前,将沈萤萤接在怀中,他从来没有觉得沈萤萤是这样的轻,好像一根天地间顷刻就要消散的轻鸿。
柳惊眠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盼着她能快快乐乐地过了这一生,终究成了一场空梦。
如果早知道他们两个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当年还会不会将那仙风草用在幽竹的身上。
他总说自己不会后悔当年所做之事,然而在这一刻,他终于动摇了。
如今是苍衡杀了沈萤萤,可又何尝不是他们先杀死了闻灯。
在此之前,柳惊眠总用即使他把仙风草送回鲸州闻家,闻灯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安慰自己,可是诚如沈萤萤所说,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差错,都会产生巨大的改变。
谁也不知道如果闻灯的病好以后,三百年后的今天她和苍衡间又会有怎么样的缘分。
不过是阴差阳错,天命难断。
柳惊眠望着怀中沈萤萤,她的胸口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染,她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一声带着浅浅叹息的柳惊眠,就这样缓缓消散在风中。
柳惊眠跪在地上,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沈萤萤的魂魄重聚,让她投胎转世,他谨小慎微,不敢与沈萤萤有太多的牵扯,可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自己的心,或许他从来就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他出现之后,沈萤萤就再也不能做她幸福快乐的小公主了,沈萤萤后来所有的患得患失,全都是他带给他的。
柳惊眠被淹没在这些迟来的悔意当中,他可以继续与苍衡抢夺那颗魂珠,以苍衡如今这般情况,自己应当还有一拼之力,可即使拿到了那颗魂珠,让沈萤萤醒过来,又能怎么样呢?
幽竹不会愿意的,她喜欢的柳惊眠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可恨他今日才明白。
柳惊眠颓败地俯下身,紧紧抱住沈萤萤,若是早知道她会这样早的离自己而去,他过去应该待她好一些的。
苍衡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柳惊眠的眼前。
苍衡刚一离去,这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庭院在一瞬间燃起熊熊的烈火,柳惊眠抱着沈萤萤站在烈火中央,表情平静,任由那火舌舔舐到他的衣袍。
待到那大火熄灭,有细细的甘霖落下,从那灰烬之中生出两棵不知名的树木,它们快速地生长,生得又高又大,却紧紧缠绕在一起。
鲸州城外,林间的浮灯居在摇曳的树影间若隐若现,一灯如豆,忽明忽暗。
月光倾泻而下,映在脚下卵石路上,好像一条银色的河流,一直流淌到苍衡的脚下。
“我回来了。”他刚走到门口,就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丹药的药力已经耗尽,丹田内空虚一片,他将嘴角的血擦去,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闻灯依旧躺在那塌上,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
苍衡走到她的身边,将那颗有些混沌的魂珠悬在她的眉心上方,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要将这颗魂珠变成从前的样子,但是都没用的。
如果当日在浮水宫,他没有去救下沈萤萤……
苍衡握着闻灯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颗魂珠的光芒渐渐黯淡,已经没有办法再融入闻灯的身体中了。
冥冥中,那个曾经在虚华镜中困住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耳边浮现,她醒不过来的,她要永远地沉睡下去。
苍衡无悲无喜地垂眸,望着闻灯,有些破碎的往事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他在初入虚华镜的时候,唯恐自己忘了她,曾在身体上一笔一划地刻下闻灯的名字,将那些痕迹一直深入到他的骨头里,然而最终,他还是在虚华镜中一次次的轮回里,弄丢了她。
他突然想起在他决定前往十方州的前一个晚上,他坐在床边,为她读着那些人间的诗集。
烛光在纱布做的灯罩中跳跃,他的影子落在绣着山水的屏风上面,闻灯半阖眼,似乎快要睡着了。
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些,只是当他读到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时,闻灯忽然出声,让他停下。
他那时还不明白她为什么叫停自己,闻灯睁开眼,那双眼睛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的心脏立刻软得一塌糊涂,然而又被扯得发疼。
他怕这是与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闻灯咳嗽了两声,随后对他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说了。
只是她的嘴唇动了动,他看得分明,她那时说的便是剩下的两句。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何日是归年?
确实不好。
他当日,便该死在十方州上。
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
忽的刮起一阵风来,摇着林中的桃树哗啦啦地响着,月色被乌云遮挡,浓郁的魔气正在向这座林子逼近,山雨欲来。
魔族们对苍衡已经拿到东皇剑最后却把东皇剑与虚华镜一起摧毁这件事非常不满,原本只要他们魔族拿到东皇剑,便能攻打上天界,从此号令三界,再也不用窝窝囊囊地待在魔渊里。
魔族们回去越想越觉得憋屈,苍衡明明是他们魔渊中的魔君,却一点也不为他们考虑,这个魔君不要也罢,正好现在苍衡应该是在十方州上受了重伤,对很多野心勃勃的魔族们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杀了苍衡,让他们来做魔渊之主。
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苍衡的下落,一得知他如今在鲸州落脚,便纷纷赶来,魔渊中的数位大魔集合在一起,围攻苍衡。
天空中飘下细小的雪粒,映着兵器的冷光,好像飞舞了许许多多的萤火。
苍衡弯下腰,在闻灯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转身出了浮灯居。
他如今的情况很不乐观,白日的时候与柳惊眠那一场激战,已经耗去他所有的灵力,现在他的丹田正在被反噬,就算吃再多的丹药,也不能填补上。
然他身后有他想要守护的人,他一旦倒下,她要怎么办。
乌云散开了些,漏了些月光落在铺满了枯叶的地面上,苍衡被众多魔族围在中央,如同一只濒死的困兽,数把兵刃插入他的身体当中,鲜红的血流了一地,他整个人像是从血河中爬出来的,可他好像已经没有了痛觉一般,手中的长剑在风雪中结出一道法阵。
魔族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苍衡是不是太不要命了些。
几个大魔觉得苍衡如今不过是临死挣扎了,然而某位大魔却是一个不慎直接被苍衡结出的法阵斩落于剑下,其他几位大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愣住,谁也不敢再上前去。
他们想要把苍衡杀死在这里,可是如果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呢?那就完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苍衡任由这些魔族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口,他在此处布下了十绝阵,魔族们的心根本不齐,他们一边想要杀死苍衡,一边又想要在这场激战中保存实力,等苍衡死后抢夺魔君之位,如今发现苍衡还有一战之力,于是谁也不敢冒险。
到十绝阵布成之时,大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谁也不愿意主动上前,最后这场围杀竟只是这样草草收场了。
苍衡单膝跪在血泊里面,长剑插在坚硬的土地中,身上的血从衣摆处滴答滴答落在枯叶上,他踉跄从地上站起身,推开门,回到床榻前,他再也坚持不下去,倒在这里。
长剑从手中脱落,当的一声脆响,好像惊动了一个冬天的沉默。
苍衡闭上眼,幻想着再一睁眼她就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佛香袅袅,不知从何而来,苍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云海,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白色的披帛迤逦在云层之上,裙上还有花影在摇曳。
苍衡忍着巨大的疼痛从地上爬起身,跑到她的身边去,他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伸手。
闻灯看他,有些疑惑,轻轻开口问他:“你怎么露出这副表情来?”
“我梦到,”苍衡终于伸出手,紧紧抓着闻灯的手,只怕自己一松开,她便会离开。
“我梦到你不在了。”他说。
“你有些抓疼我了。”闻灯低声道。
苍衡连忙松开手,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拢在手中。
闻灯任由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握着,对着苍衡微微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我……”苍衡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对闻灯说,“因为我待你太坏了。”
闻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向苍衡问道:“你怎么样待我啦?”
夕阳的余光落在她的脸上,这一刻,苍衡好似在她的身上又看到了无数个她。
他望着闻灯,他“喜欢”上另一个姑娘,他为了那个姑娘想要杀死她。
他再也说不出来。
“李浮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侧着头,语气中不是责怪,也不是愤怒,只有淡淡的疑惑。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